“我說你是不是從不接受關(guān)于離婚調(diào)查的工作?”
久我典子看著我的臉,窺探似的問道。
她是個專門受理刑事案件的律師,目前和我關(guān)系親密。
“嗯,我是這么打算的?!蔽一卮鹫f。
“為什么?”
她繼續(xù)問我,“是因為賺不到錢嗎?”
“我可不是出于經(jīng)濟方面的原因啊。”我直視著她否認道。
典子現(xiàn)在三十二歲,曾經(jīng)離過一次婚,不過很知性,性格倔強,有種當仁不讓的氣魄,然而這些并沒有在她的表情中展露出來。
她給人一種略微瘦弱的印象,可并不是全身一點肉也沒有,該長肉的地方都很緊致,身材比例相當勻稱。
戴眼鏡的時候她看起來和真實年齡相當,摘掉眼鏡的話會看起來年輕五歲。
現(xiàn)在她沒有戴眼鏡,我們兩個在一家旅館的咖啡廳里吃午餐。
“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我以前是做刑警的,不太擅長與民事方面的案件打交道。”
“不過現(xiàn)在離婚調(diào)查似乎越來越多了哦?!彼f著啜飲了一口湯,“好像能賺不少錢呢。”
“我都說了不是因為經(jīng)濟方面的原因了。”我已經(jīng)吃飽了,端起桌上的咖啡杯。
“你還說我呢,虧你是個女人,成天就知道刑事案件?!?/p>
“你這么說的話我就無話可說了?!彼f,“雖然刑事案件看起來有些粗野,其實處理起來干凈利索。然而民事訴訟的話,律師同行競爭太多,還需要能夠說合調(diào)停的手段,這么一來,民事實在是太麻煩了?!?/p>
“離婚也是這樣啊?!蔽尹c了一根煙。
“要想調(diào)查男人女人的那些糾葛,就如同陷進了沼澤。到頭來根本不會有什么分手快樂,所以這種工作毫無價值?!?/p>
“可是我想拜托你一件離婚調(diào)查?!钡渥佑们笾难凵窨粗?,“委托人是我大學時代的同學。”
“她想讓我去確認她老公有外遇?”我不厭其煩地說。
“這種事的話去找信用調(diào)查所就行了,又便宜又有工作效率?!?/p>
“她不是在考慮要離婚嗎?”典子繼續(xù)用她那可憐的眼神看著我。我最受不了這種眼神了,“她叫和田廣子,與一家出版社的編輯結(jié)婚七年了。她的老公叫做和田直道,今年三十八歲,很有工作能力,是那家出版社的骨干。不過說起來那也不是家一流出版社,只能說在二流里拔尖吧?!?/p>
“夫婦兩個人一個三十二,一個三十八,結(jié)婚第七年了?”我苦笑著說,“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七年之癢嗎?”
“到底是不是外遇還搞不準呢?!钡渥油巴獾奶?,“她說根據(jù)自己的直覺,她認為丈夫并沒有出軌。可是每到周六他肯定不回家。已經(jīng)這樣持續(xù)了將近三個月了。丈夫只說是公司有事,但廣子并不相信?!?/p>
“這件事似乎沒那么簡單啊。要是知道她老公周六住在哪里就好了。”
“已經(jīng)知道他住哪里了。”她把身體向前探比繼續(xù)說,“他住在高輪的銀河賓館。她丈夫沒有對她隱瞞,說他們出版社把一個作家關(guān)在旅館里趕稿,他負責催稿。那個作家叫柳一完?!?/p>
“柳一完啊?!?/p>
這個名字我也聽說過。他是個時代小說作家,作品還挺暢銷的。
“作品一暢銷就會被出版社催稿。這生活真是悠然自得啊?!?/p>
“這種‘閉關(guān)’的催稿手段好像各個出版社都是這么做的?!钡渥诱f。
“不過廣子說三個月未免有些太長了。她以前也在和丈夫相同的那家H{版社上班,算是公司內(nèi)部結(jié)婚,所以對這些事情比較了解。”
“那么她也是個編輯了?!蔽易匝宰哉Z道。“她因為結(jié)婚辭掉了工作?”
“她本人其實想繼續(xù)工作,可是丈夫說在同一家單位里有些不方便,她就辭掉了工作成了專業(yè)的家庭主婦。不過他們雖然已經(jīng)結(jié)婚七年了,可依然沒有孩子,天天在家等丈夫下班的這種生活讓她已經(jīng)厭倦。更不用說都三個月了,每到周六丈夫都不回家,這肯定讓她很著急。”
“嗯?!蔽矣朴频赝铝艘豢跓?,“所以她想弄清楚周六她丈夫都在干些什么?”
“拜托你了,跟她好好談淡吧。”典子伸出胳膊握住我的手,“權(quán)當是為了我,這次你就破例吧?!?/p>
就這樣,第二天下午三點,典子帶著和田廣子來到了我的事務所。
廣子雖然身材嬌小,但從五官相貌來看無疑是個大美女。她身著深藍色套裝搭配著白色襯衣,比起家庭主婦,更給人一種職業(yè)女性的印象。
她稍微有些盛氣凌人的感覺,和典子一模一樣。
“初次見面,我是和田廣子?!睆V子用沉著而利索的語氣介紹了自己。
“這次強求你幫忙調(diào)查案件,真是太抱歉了?!?/p>
“沒什么的,既然是久我小姐的委托,我當然義不容辭?!蔽铱嘈χ戳说渥右谎?。
“聽說你們二位是同級生?”
“可以說是同學吧,因為我們讀的同一所大學?!钡渥诱f,“我們兩個人是同屆,我在法學部,她在文學部學法語。我因為很喜歡法國文學,就常去法國文學讀書會,我們就是在那里認識的,關(guān)系越來越親密。”
“哦。”
我看了看她們兩個。這兩個人都是三十二歲,看起來同屬于爭強好勝、很有作為的類型。典子雖然離過一次婚,不過說實話,她這種類型的人比起做家庭主婦,還是做職業(yè)女性更適合吧。
“聽說你先生這三個月里每到周六就不回家,是這樣嗎?”我一邊請她們坐在沙發(fā)上一邊問,“而且還知道他住的賓館,是銀河賓館,對嗎?”
“是的,那家賓館在品川車站附近。”廣子瞪大眼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說。
“我丈夫說他在那里催柳先生寫稿,所以回不來?!?/p>
“不過把作家關(guān)在賓館里寫稿這種事是常有的吧?”我坐在了沙發(fā)對面的一張安樂椅上,“你也曾在同一家Hj版社工作過,想必對這方面的事情應該比較熟悉吧。”
“嗯,有時候為了催稿不得不讓作家‘閉關(guān)’?!睆V子點了點頭,“作家一出名就會接到許多家出版社的工作,為了讓他先完成自己公司的作品,出版社就請他住在賓館里,讓他特意騰出幾天的空閑專心趕稿?!?/p>
“這樣說來,這種事在出版社也不算稀奇了啊。”
“可是我們出版社,也就是白晶社這樣的二流出版社,應該不會那么有余裕。連一流出版社都不能那么做,最多十天左右而已。三個月長得讓人懷疑。”
“不過那三個月里只是周六‘閉關(guān)’,這樣算來一共是二十四天。”
“二十四天電不可能。”廣子斷然否定了,“而且,一般來說作家‘閉關(guān)’的時候,負責催稿的編輯是沒必要一起住在賓館里的。如果一起住賓館的話公司開支也太大了?!?/p>
“你先生是周六住賓館,周日回家嗎?”
“是的,周日傍晚才回來?!?/p>
“這樣的話,你先生在賓館里只待一晚上。那柳先生呢?”
“柳先生周六住在賓館里,周一回自己家,他好像還接了其他公司的工作?!?/p>
“如此一來,他們兩個人這三個月里的房費都是公司出的吧?!?/p>
“這正是可疑之處。一般來說周六或者周六周日兩天的話,這些錢公司是不會出的。”
“關(guān)于這一點有問過你先生嗎?”
“我丈夫說柳先生自己承擔房費。所以公司只要付他一人的費用就可以了。這樣算起來,一個月四天,公司都會有補貼。可是我無法相信,總有一種感覺,覺得其中似乎另有隱情?!?/p>
話題越聊越深入,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典子從沙發(fā)上站起身來,徑自到廚房泡咖啡去了。通過這一舉動,廣子差不多也能看出來我和她的親密程度了。
“不過,你認為你先生并沒有出軌?!蔽尹c了一根煙,“那么,問題在哪呢?”
“我憑直覺認為丈夫沒有搞外遇。如果他出軌了,通過日常生活里的察言觀色我應該能看得出來。我丈夫現(xiàn)在沒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彼碾p眼望著遠處,“可是,總覺得有些蹊蹺。我也試著勸自己,讓自己相信那只是單純的公務,但是仍舊有些難以釋懷的感覺。而且,這種感覺一到周六就會演變成神經(jīng)過敏。一面不相信丈夫出軌,一面又想找到什么證據(jù)查清楚真相。我實在受不了這種煎熬了,我想讓這件事的真相水落石出。”
“你把這種心情告訴你先生了嗎?”
“當然跟他說過?!睆V子的眼睛有些濕潤,“丈夫說讓我信任他。只要柳先生交上原稿,這件事就可以劃上句號了,他要我再忍耐一陣子。而且他還對我發(fā)誓自己絕對沒有搞外遇。那時我覺得我丈夫真的沒有說謊?!?/p>
“總之,你想搞清楚你先生到底在于什么,對吧?”我凝視著廣子的表情問道,“那么,如果他真的有外遇,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換言之,我想說的是,雖然離婚調(diào)查是常有的,調(diào)查一下對方的品性也未必是件壞事。然而調(diào)查一旦有了結(jié)果,要是對方真的有不忠的行為,那么如果你自己沒有做好相應的心理準備,就等于調(diào)查本身根本沒有意義。沒有做好覺悟而單純調(diào)查,反而會讓自己傷得更深?!?/p>
“我明白。”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即便那樣,也比現(xiàn)在要好。蒙在鼓里的感覺實在是太痛苦了?!?/p>
這時,典子端來了三杯咖啡,放到了我們各自面前。在遞給我咖啡的時候,她對我使了個眼色。
她是在告訴我讓我無論如何幫幫廣子。
“我知道了?!蔽艺f,“總而言之,我先去調(diào)查一下吧?!?/p>
“五十萬的話我還是有的?!睆V子看著我說,看她的神色我知道她是在殊死一搏,“調(diào)查費用這些夠嗎?”
“我看足夠了?!蔽野褵煹偃釉诹藷熁腋桌铮拔业恼{(diào)查費是一天三萬元。其他的經(jīng)費另行支付。在賓館埋伏的話費用多少會高一些,不過也不會花費太多。我覺得五十萬的一半就解決了?!?/p>
“謝謝你?!睆V子站起身來,深深地鞠了一躬,“一切就拜托了?!?/p>
銀河賓館位于高臺,從品川車站走十五分鐘左右就能到達。這座賓館并不新,建成以來已經(jīng)有將近二十年的歷史了,不過仍舊保留著當年作為一流賓館的風貌。
不用說,銀河賓館不是商務賓館,而是一家城市賓館。
周六,在確認和田與柳一完要入住那里之后,我預約了賓館房間。
通過打聽,我得知和田的房間是508室,柳在610室。
如果這三個月里每個周六周日都來這家賓館的話,我覺得他們會使用相同房間。
我來到銀河賓館,首先去了508室和610室。
508室緊挨著電梯,是個夫妻間【譯者注:房間內(nèi)擺設一張雙人床】,610室則距離電梯很遠,在走廊盡頭的一隅。
這是個雙人間【譯者注:房間內(nèi)擺設兩張單人床】。
我坐電梯回到一樓大廳,向前臺詢問611室是否有人,對方說已經(jīng)有了預約但客人還沒有人?。?/p>
“請您稍等?!?/p>
前臺負責人若無其事地打量了一番我的裝束。我穿著深褐色的西裝系著淺駝色領(lǐng)帶,一看就是個莊重的工薪階層打扮。
為了看起來更像是個商務旅行人士,我還特意提了一個旅行袋。
似乎我已經(jīng)通過了預審,前臺負責人一面核對著什么,一面向我露出了微笑。
“611室是空房,請問您現(xiàn)在需要登記人住嗎?”
“好的。”我在登記簿上寫了姓名和住址,職業(yè)一欄填了公司職員。另外,為了讓前臺對我放下戒心,我還出示了信用卡。
“那么,祝您入住愉快?!鼻芭_負責人說著,遞給了我611室的鑰匙。
這時大約三點鐘,我還不確定和田與柳一完是否已經(jīng)進入房間。
無論如何,我還是先去了611室。
611室位于610室對面。走廊兩側(cè)的房間門牌是按一邊奇數(shù)一邊偶數(shù)的順序排列。這兩個房間雖說是對面,但也不是正對門,它們的門是相互錯開的,彼此并不能看到對方。
我放下旅行包,脫掉上衣,拿起了房間里的電話。內(nèi)部撥號只要按下5號鍵再輸入房間號就能接通。
先撥508室試試看。
等候音響了好久,沒有人接電話。然后我又撥打了 610室的電話,也沒有人接聽。
看起來那兩個人還沒有來。
所以我決定給廣子家打個電話。正好是廣子接的,我問她和田是否還在家。
“不,他剛出門?!睆V子回答說,“他說他先坐出租車去柳先生家,然后從那里直接去賓館?!?/p>
和田的公寓位于自由丘,柳一完家在說,這都是我事先調(diào)查好的。和田從公寓出來再跑到目黑,到賓館大約得花費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
在他們來之前,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待。于是我拿了一本書,坐電梯來到一樓大廳的咖啡館。
咖啡館在服務臺的后面,從這里正好能夠看到去前臺登記的客人。
我慢悠悠地喝著咖啡讀著書,每當有客人進入賓館我都確認一下,這種工作著實有些無聊。
下午剛過四點,那兩個人現(xiàn)身了。
我從廣子那里得到了和田的照片,所以知道和田的長相,不過相比之下,柳一完的形象更扎眼。
我曾在電視里見過他好幾次。
柳一完身高大約一米六,是個十足的胖子,那張肥嘟嘟的圓臉上戴著看起來度數(shù)很高的眼鏡。
他留著長頭發(fā)穿著純白的直筒領(lǐng)毛衣,外面套著黑色的上衣,下面配著灰色的褲子。
年齡大約四十三歲。
這個中年發(fā)福的胖子,如果要問他哪里具備作家特質(zhì)的話,那只能說他那留得很長的頭發(fā)了吧。
另一方面,和田倒是個大高個兒,頭發(fā)剃得很短,身形矯健肌肉緊繃,很有運動員風范。
他的面龐有棱有角,輪廓清晰,怪不得廣子那種美女也會愛上他。
在兩個人人住登記的這段時間里,我已經(jīng)對他們鑒定完畢,我若無其事地拿著書,慢慢接近前臺。
等我估計他們差不多登記完的時候,我站在了電梯門前。
過了不一會兒,那兩個人也來到電梯門前,我立刻和他們乘了同一趟電梯。
“眼看就快三個月了啊?!?/p>
我聽到柳一完在嘟噥,“三個月之后她打算怎么辦呢?”
“嗯?!焙吞锞X性很高,他注意到我,“關(guān)于那件事我們到房間里再好好商量吧?!?/p>
“也是啊?!焙吞锸沽藗€眼色,柳可能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就這么做吧?!?/p>
看來這個柳一完是個不諳世事的人。
和田沒有在五樓下電梯,而是跟著柳一完去了六樓。我才發(fā)現(xiàn)柳一完兩手空空,而和田雙手抱著一個兩人用的箱子,里面還放著公文包。
到了六樓,我先離開電梯進了自己的房間,不過我沒把門關(guān)嚴,留了一絲縫,悄悄觀察對面的情況。
和田與柳一完的身影消失在610室。
過了大約三十分鐘,和田從屋里出來了。手里只提著一個看起來是他自己的包。
在這里引起他的警覺就麻煩了,所以我沒有跟蹤他。我猜他應該是回自己房間去了吧。
我仰倒在床上,環(huán)顧房間。
這間房一進門右手邊就是廁所兼浴室,左側(cè)則是壁櫥。
穿過門廊,里面是大約十個榻榻米大小的雙人間。窗臺前擺放著沙發(fā)茶幾等會客設施。
眼看就快三個月了啊。
躺在床上,我回想起柳一完在電梯里說的話。
三個月之后她打算怎么辦呢。
不用說,我對這個“她”很在意。他們這三個月里一直使用這家賓館。
這跟那個女人有什么關(guān)系嗎?
柳一完倒是說者無意,可是和田卻注意到我的存在而向他使眼色,這么看來,一定是有什么聯(lián)系。
可是,廣子又說和田應該沒有搞外遇。
這樣的話,說明那個女人并不是與和田有關(guān)系,而可能是與柳一完有什么瓜葛。
很有可能是和田在幫助掩蓋柳一完和那個女人的關(guān)系。我雖然對出版界的事情不太了解,不過我也知道所謂的責任編輯有照料作家一切瑣事的義務。
當然,作家和女性的關(guān)系也不例外。
這么想的話,我覺得倒是比較合情合理。
柳一完在這家賓館與女人幽會。但是,事情一旦暴露,他肯定會成為媒體的焦點。
不管怎么說,柳一完也算是個知名度很高的作家,他不得不提防這種丑聞的曝光。
然而,在這方面,柳一完顯得過于幼稚。
所以和田不失為一個袒護他的理想人選。和田本身就是媒體的一員,并且還是他們當中的精英分子。
和田對廣子發(fā)過誓,說自己絕對沒有出軌,如果是這樣的話,很可能他是在暗示那個女人跟他沒有關(guān)系,而是跟柳一完有關(guān)系。
也許他很想告訴廣子,這么做的目的其實是為了贏得柳一完的信任,從而順利得到原稿。
不管怎么說,那個女人和這件事脫不了干系。而且,我認為那個女人來這家賓館的可能性很大。
柳一完不必出門,肯定是和田把那個女人帶到這里的。要是柳一完帶著女人在這里進進出出的話,未免過于引人耳目。
我想,如果能證明這件事的話,我的工作也就基本完成了。
我決定盯緊和田的行蹤。
晚上八點左右,和田乘電梯來到了大廳。他點了一根煙,看樣子是在等人。差不多一根煙的時間,一個女人進入了賓館大廳。
從背影看,這個女人苗條得有些過分,看起來瘦骨嶙峋。她的眼睛很,大,應該是化妝的效果,她涂著睫毛膏,畫著眼線,兩腮和嘴唇都有修飾,一副濃妝艷抹的樣子。
乍一看我就覺得這個女人應該是個煙花女子。雖然她的確有幾分姿色,可是面色卻顯得不太健康。
和田看到這個女人后便微笑著迎了上去。兩個人就那么走進了賓館里的壽司店。
以防萬一,我用內(nèi)部撥號給610室打了個電話,一聽像是柳一完的聲音應答,我馬上掛掉了。
這樣就能確認柳一完在房間里。
要是柳一完來大廳和那個煙花女子見面的話的確過于顯眼。
我也走進了壽司店。
一進門,右手邊是柜臺,左面是客座。和田和那個女人在柜臺后面坐著。
我坐在了面前的一個位子上。入座的時候和田朝我這邊瞥了一眼,不過并沒有覺得可疑。
他頂多能記起我和他們一起坐過電梯。就算想起來,他也會理所當然地認為我住在這里,所以來壽司店吃飯也是情理之中的。
和田喝的是啤酒,那個女人喝的好像是燙熱的清酒。
我照常點了啤酒,然后漫不經(jīng)心地隨便點了幾個菜,點菜的時候我故意慢吞吞地,偷偷窺探那邊的情況。
雖然和田與那個女人關(guān)系似乎挺親密,但也看不出來他們有多深的交情。瞧他們表面上聊得挺歡暢,不過我能感覺到他們之間存在距離感。
如果是有過肉體關(guān)系的男女,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來,但是從這兩個人的言談舉止,我認為他們沒有什么過分親密的關(guān)系。
他們的共同話題好像挺多的,兩個人一邊喝酒一邊暢快地聊天。
喝完酒后,兩個人開始點餐,要了幾分壽司。
這個時候柳一完在干些什么呢?
我想的有點多余。
他肯定知道吧,那他還能沉下心來寫稿子嗎?
如果考慮到柳一完的話,他們應該不會在壽司店浪費太多的時間。結(jié)果,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和田才起身結(jié)賬。
我也迅速付了錢,比他們搶先一步進入了電梯。和田的房間在五樓,我沒去那里,準備回六樓自己的房間。
因為我覺得和田大概不會把那個女人帶到自己房間,而是直接領(lǐng)到柳一完的房間。
來到六樓,我看到走廊的一隅站著一個可疑的男子。他穿著灰色西裝系著紅領(lǐng)帶,可是看起來卻一副寒酸相,不像是這里的房客。
這個男子個頭不高,面色不好,顯得不太健康,神色可疑,似乎有種負疚的感覺。
他頭發(fā)挺長,后面系著馬尾巴,一看就不像個正經(jīng)的上班族。他的右肩上背著一個單肩包。
我覺得很可疑,只看了那個男子一眼,就把他的相貌特征記在了頭腦中。
男子瞥了我一眼后便把身子轉(zhuǎn)過去背對著我。我也若無其事地看了他一眼,回到了房間,但是門沒有關(guān)緊,留了一道縫。
透過那道門縫,我仔細觀察這個形跡可疑的男子。
他走到了走廊的盡頭,然后就站在那里。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一會兒,和田帶著女人來了。和田按響了610室的門鈴。這時,我看到那個男子把手伸到了單肩包里。
610室的房門打開了,柳一完探出頭來招呼兩個人進去。同時,從男子的單肩包里微微閃過一道光,這并沒有逃過我的眼睛。
之后,男子若無其事地朝610室的方向走過去。我把門打開,看到柳一完一手搭在女人的肩上,招攬她進屋,和田向后退,正準備離開。
男子穿過走廊的時候,手又在單肩包里操作了幾下,然后他便走向了電梯。
610室的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
我立刻走出房間跟蹤那個男子。我知道他在單肩包里放了一個相機。
他在包上動過手腳,開了一個鏡頭大小的孔。這也是我們同行的慣用伎倆。
那個男子一定是在偷拍柳一完和女人進入房間的照片。我覺得很有必要調(diào)查清楚,看看他為什么這么做。
男子一出賓館就快步朝車站方向走。我自然地跟在他身后,保持著大約二十米的距離。
進入品川車站后,他開始打電話。我在旁邊也裝作打電話偷聽他說話。
“喂,是我,橋本干雄?!蹦凶忧穆曊f,“那個能分給我點兒嗎?”
過了一會兒,聽了對方的回話,這個叫做橋本的男人都快哭了。
“不,我沒有現(xiàn)金啊。不過明天就有了。真的。要是我支付不了的話,加那會幫我墊付。你去加那的店里取就行了。”在對話期間,橋本的身體在發(fā)抖,好像連話筒都拿不穩(wěn)了。
他的臉泛出青黑色。
這種人我見過很多次,想必一定是癮君子。他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正是吸毒者常有的癥狀。
“我知道了。明天一定會給你錢的。求你了,我現(xiàn)在就想要。求求你了,通融點兒吧?!?/p>
看來男子已經(jīng)犯了毒癮,他的聲音近乎悲鳴。
我想電話對方是毒品販子,不見現(xiàn)金不交貨,不過這個橋本應該和毒販挺熟悉的。通過這一點也能看得出他已經(jīng)有很長的吸毒經(jīng)歷了。
“真的嗎?你真的能幫我嗎?”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么,橋本似乎安心了不少,他掛上電話。然后向車站的出租車揚招點走去。
我本以為他要去坐出租車,結(jié)果并非如此。他一直站在揚招點標記旁邊,一邊焦急地吸著煙,一邊慌慌張張地東張西望。
過了大概三十分鐘,一個男人接近了橋本。這個人看著有二十來歲,穿著皮夾克牛仔褲,有種黑社會的感覺。
我悄悄地把小型照相機拿了出來。這個相機正好能藏在手掌中,性能也很超群。
年輕男子拍了拍橋本的肩膀?qū)λ驼Z了幾句,橋本露出了放心的神色。兩個人并肩而行。
我按下照相機的快門,把兩個人的樣貌照得清清楚楚。二人搖搖晃晃地朝檢票口走著,嘴里還在說些什么,不過我聽不清楚,我并沒有走過去偷聽,那樣做實在太冒失了。
我若無其事地繞到他們前面又照了幾張相。在檢票口前,男子遞給了橋本一樣東西。
我迅速按下快門,不過男子遞給橋本的似乎不是藥品,是個正好能藏在手心里的東西。
之后兩個人就分開了,年輕男子回到了車站出口。
橋本急匆匆地穿過車站大廳,去了在盡頭放置的投幣式儲存柜。然后把鑰匙插進了鎖里。
看來年輕男子遞給橋本的正是這把鑰匙。
橋本把手伸進柜子里摸索了一番。我悄然從身后接近他,拍到了他取出來的東西。
那是個小塑料袋。我想里面裝的應該是毒品。藥量少得可憐。
這樣一來橋本是癮君子已經(jīng)是不爭的事實了,可是我還不知道他偷拍柳一完的理由。
不過我很在意橋本在電話里說的,“要是我支付不了的話,加那會幫我墊付。你去加那的店里取就行了?!?/p>
加那聽起來應該是個女人的名字。加那的店,是指那個女人開的店,還是指那個女人工作的店呢?
而且我覺得加那很有可能就是指現(xiàn)在在柳一完房間里的那個女人。
然而,如果說橋本和那個女人有關(guān)聯(lián)的話,就證明柳一完他們?nèi)巧下闊┝恕?/p>
回想看,那個女人也給人一種不健康的感覺。她和橋本一樣,很有可能也在吸毒。
周日下午兩點多,和田進入了610室。與此同時,橋本也在六樓現(xiàn)身。他一如既往地站在走廊的角落里。
我把房門微微開了一道縫,窺視外面的情況。
不久,610室的門打開了,接著,橋本也開始操作背包里的照相機。
就在這時,我一下子推開門沖到了走廊上。橋本看到我朝他跑來嚇了一跳,還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完全摸不到頭緒。
我一把揪住橋本的衣領(lǐng),一個掃堂腿把他踢翻在地。橋本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fā)出就倒下了,我擰住了他的右腕。
因為我以前是打黑刑警,所以對格斗方面比較熟悉。我給他右手拷上了手銬,把他左手擰到身后,也一同拷了起來。
我抬頭一看,柳一完與和田站在610室門口,正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這邊。那個女人看到橋本后皺起了眉頭。
“這是怎么回事啊?”柳一完滿是好奇地問道,“這是逮捕嗎?”
“這跟我們沒有關(guān)系?!焙吞锢潇o地說,“柳先生,我們走吧?!?/p>
和田看起來不想被卷入別的麻煩當中。
“怎么可能沒有關(guān)系呢?”我把橋本揪起來,對他們說,“這個男人和你們的關(guān)系可大著呢?!?/p>
“這是怎么回事?”柳一完抬起頭,“我都沒見過這個男人啊?!?/p>
“加那小姐。”我叫那個女人,女子雖然沒作聲,可身體卻吃驚地震了一下,“你認識這個男人嗎?”
我已經(jīng)確信這個女人就叫加那。一是因為她的反應,二是因為我叫加那的時候柳一完與和田都看她了。
“說來話長了?!蔽噎h(huán)顧周圍,“走廊不是說話的地方,請大家先進屋再細說吧。”
“這樣也好?!绷煌甏蜷_房門,我們五個人都進入了房間。
“你是什么人?”一進屋,和田就問道。
“請看。”說著我把名片遞給和田。
“私家偵探?”和田看了名片嚇了一跳,他看著我說,“是誰委托你這件工作的?”
“我不能泄露委托人的姓名?!蔽艺f,“作為私家偵探我也有保守秘密的義務?!?/p>
“不會是我老婆吧……”柳一完臉色慘白地看著和田,“吶,和田君,怎么辦啊……”
“我覺得沒關(guān)系?!焙吞锘卮鸬靡矝]什么底氣。
“總之先介紹一下這個男人吧,他叫橋本,他偷拍柳先生和加那小姐進房間的照片?!蔽艺f,“而且,這個男人和加那小姐有關(guān)系?!?/p>
“你瞎說!”女人尖叫起來,“我都沒見過這個男人!”
“不過你是叫加那吧?”
我這么一問,女人沉默了,柳一完代替她回答說:“是啊。她叫大村加那。你怎么知道加那的名字?”
“我是從這個男人嘴里聽到的?!?/p>
我瞥了橋本一眼??墒菢虮咀约簠s還覺得不可思議,他滿臉問號地瞪著我。
“你昨天晚上出了這家賓館不是去品川車站了嗎?”我告訴他,“在那里你打了電話,我猜應該是給毒販打的。你說你沒帶現(xiàn)金,差點被對方拒絕,所以你就說出了加那小姐的名字。你讓對方去加那店里拿錢。我那時就在你旁邊,你說的那些話我聽得一清二楚。”
橋本聽得目瞪口呆,張著嘴硬是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兒用目光向加那求救。
“我還是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绷煌昱ち伺ゎ^,“就算這個男人和加那認識,他為什么要偷拍我們?”
“應該是沒錢吸毒了吧?!蔽艺f,“這個男人是個癮君子,加那小姐,你差不多也是相同情況吧?”
“別開玩笑了!”加那憤憤地瞪著我,“別以為知道我的名字的人就是和我有什么牽連。還說我吸毒,真是太過分了!”
“志田先生,請你把話說得更明白些。”和田用冷靜的口吻說,他似乎已經(jīng)領(lǐng)會到了事情的大概,“如果加那小姐和這個男人有關(guān)系,那又說明了什么呢?”
“說明了你們——不對,應該是柳先生。柳先生會被勒索一大筆錢財。加那小姐和柳先生的肉體關(guān)系就是握在他們手里的把柄?!?/p>
“怎么會呢?加那才不是那種人呢!柳一完搖著頭,“她是個懂事聽話、性格溫和的好姑娘?!?/p>
“平常的時候是這樣吧?!蔽易谝巫由险f,“要是她犯了毒癮,不管性格有多么好也經(jīng)不住藥物的誘惑?!?/p>
加那頹然地蹲下身子,兩只手捂住臉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那照你這么說,加那小姐也吸毒,和這個男人一樣?”和田滿臉困惑地說,“這真是不可置信啊?!?/p>
“可現(xiàn)實的確如此?!蔽夷眠^來橋本的單肩包并打開,里面放著照相機,還有其他的東西,比如塑料袋裝的少量興奮劑和注射器,“這么一來你就知道這個男人吸毒了吧。”
我確信橋本肯定隨身帶著昨天買的毒品。雖然他也可以放在家里,不過從吸毒者的心理角度出發(fā),還是隨身帶著比較有安全感。
另外,昨天他買的很少,所以我覺得這種可能性更大。
“不過,這個男人和加那小姐的關(guān)系,以及加那小姐也吸毒,你并沒有證據(jù)證明啊?!焙吞镎f,“或者說,志田先生你已經(jīng)掌握了證據(jù)?”
“在此之前,我想問一些關(guān)于柳先生和加那小姐關(guān)系的問題?!蔽艺f,“你們是大約三個月前開始在這里約會的嗎?”
“啊?”柳一完翻起了白眼,“你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這是我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我簡單地回答道,“通過調(diào)查,我發(fā)現(xiàn)這三個月里和田先生與你每到周六就會住在這家賓館。和田先生住在這里可能也是為了催稿,不過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幫助柳先生約會。如果柳先生和女性親密的時刻被別人看到了會很顯眼,并且會招來媒體的麻煩。所以和田先生作為掩護混淆視聽,自己才住在這里。我說的對吧?”
柳一完與和田對視了一下,并沒有說話。
“然而,這個叫做橋本的男人就想借此機會勒索柳先生。所以他才偷拍加那小姐進人柳先生房間的照片?!?/p>
“可是這一點你無從佐證?!焙吞镎f,“這種照片媒體才不會買呢。而且柳先生對于媒體的影響力也是極大的,所以那些雜志社即便收購也會有所顧慮。”
“那也不一定,有的雜志這樣,也有雜志并非如此。”柳一完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要是讓我老婆知道了的話就全完了。正因如此我才拜托和田君的。”
我這才明白原來是這么回事。怪不得柳一完會自費“閉關(guān)”,和圍也一舉兩得,既賣了人情,又能讓自己出版社率先拿到柳一完的原稿。
“總之,想要這些照片的不只是媒體?!蔽艺f,“黑社會也說不定會買。其實賣給橋本毒品的人就與黑社會有關(guān)。他們說不定會買來當作勒索的把柄。再或者,他還可以賣給你太太?!?/p>
“啊……”柳一完聞言色變。
看來比起黑社會他更害怕他老婆。如此妻管嚴,怪不得他會拜托和田這種事。
“而且,此事另有玄機?!蔽艺f,“加那小姐送過你什么禮物嗎?”
“禮物?也就是巧克力而已吧?!绷煌曛噶酥缸雷由戏胖那煽肆凶?,“因為我喜歡巧克力,所以她總是給我捎來?!?/p>
我走近桌子,拿起了那個巧克力盒。里面還剩了很多巧克力,我把它們倒在桌子上,仔細查看盒子。
這個盒子有夾層,普通包裝的話能夠很容易打開,這個想打開卻很困難。我一使勁剝掉了外皮。
揭開外皮,果然有夾層,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型竊聽器。竊聽器藏在紙片的包裹下。
這種機器雖然體型很小,但是性能優(yōu)越,在房間外面能夠?qū)⑹覂?nèi)的談話聽得清清楚楚。
“這么一來你們明白橋本和加那小姐之間的關(guān)系了吧?!蔽艺f,“不光是照片,他們還在竊聽。”
“為什么!”柳一完怒吼道,“加那,我對你不薄,你說你欠了一百萬,如果我替你償還你就作為報答和我約會。每次住在這里我不都給你很多小費嗎!我對你那么好,你卻這樣恩將仇報啊!”
“對不起?!奔幽嵌自诘厣媳ь^痛哭,“我也是被逼得沒辦法。老師您對我很好,這我知道??墒俏乙灿凶约旱目嘀浴N业纳眢w不聽我的話?!?/p>
“這樣真相就水落石出了?!蔽覍吞镎f,“以后怎么辦就是作為責任編輯的你的份內(nèi)職責了。恕我失陪?!?/p>
報告了調(diào)查結(jié)果之后,廣子緘默不語,只是點了點頭。
“謝謝你,給你添麻煩了?!彼f得很冷淡。
“弄清楚這是柳一完的問題,與你先生無關(guān),你沒有覺得松一口氣嗎?”我問,“和田先生只是熱心于工作而已,他沒有任何關(guān)于女性的問題?!?/p>
可是,我想得似乎過于天真了。
“不,我很鄙視和田的行為?!彼卮鸬?,“通過那樣齷齪的行為換取原稿,不是一個編輯應該做的?!?/p>
我想緩解廣子僵硬的表情: “男人有時不得不互相包庇一下嘛?!?/p>
“我對這種膚淺的友情不屑一顧?!闭f著她站起身來,“為了那種事情讓我擔心,不可原諒??傊?,感謝志田先生的幫助。”
說罷,她付給我調(diào)查費。金額連約好的四分之一都不到。
一周以后,典子打來電話告訴我:
“廣子已經(jīng)決定離婚了。她想再去出版社繼續(xù)工作:”
聽了這話,我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
所以說我才不愿意接離婚調(diào)查的委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