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偉明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小家庭。2005年,他從浙江大學畢業(yè)后,應聘到山東省煙臺市某股份制銀行工作。2008年8月8日,這個喜慶的日子,他和在某外企工作的白領孫菁喜結連理?;楹髢扇嗣τ谑聵I(yè),決定30歲以后再要孩子,二人世界的生活溫馨甜蜜。每逢周末,劉偉明總會跟妻子到丈母娘家吃飯,岳父孫顯貴、岳母秦淑鳳對他如親生兒子般。而他也特別孝敬,每次去總是帶著大包小包的禮品。
天有不測風云。2011年8月2日,劉偉明單位進行業(yè)務評比,在電腦、復印機前忙碌了一整天,累得腰酸背痛。正要下班時,接到妻子電話,岳父岳母晚上要到一家剛開張的烤肉店吃飯,邀請他們小兩口一起去。渾身疲憊的劉偉明真不愿去,但為了妻子一家的面子,他還是強打精神答應了。誰料想,就是這一善意的“虛偽”,改變了整個家庭的航向。
晚上21時許,劉偉明和妻子駕車回家,妻子坐在副駕駛位置。由于急著回家睡覺,劉偉明踩油門的腳越來越用力。行經(jīng)一個十字路口時,妻子突然大喊:有石頭!劉偉明本能地向左打方向,只聽“轟隆”一聲,車撞到了路邊的一個大石礅上。幾秒鐘后,被卡在車內(nèi)、渾身是血的劉偉明,用力喊著妻子的名字,可是妻子毫無反應,劉偉明的淚水瞬間而下。半個小時后,救護車將他和妻子送到煙臺醫(yī)院搶救。第二天清晨,經(jīng)過手術后醒來的劉偉明,聽到一個晴天霹靂般的噩耗:妻子搶救無效死亡。
更沒想到的是,原本親如一家的岳父岳母,在醫(yī)院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充滿了莫大的怨恨,上前用力撕扯著他的手腳,哭喊著“你還我女兒……”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劉偉明,一開始還不住地安慰二老,但后來隨著岳父岳母的沒完沒了,劉偉明終于忍無可忍,厲聲喝道:“我還沒向你們要老婆呢,要不是你們要吃什么破烤肉,孫菁能走嗎?”
一個星期后,交警出具了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劉偉明涉嫌超速和疲勞駕駛。鑒于造成了一人死亡,已構成交通肇事罪,劉偉明隨即被刑拘。而就在此時,孫顯貴、秦淑鳳又一紙訴狀,將女婿告上法庭,請求法院判處劉偉明賠償誤工費、生活費等總計38.68萬元。
在第一次庭審時,劉偉明對于岳父岳母的訴訟請求,嗤之以鼻,當即表示:哪怕是牢底坐穿,也絕不會賠一分錢,理由很簡單:死者是自己的妻子,是一家人,妻子在天有靈,也不會讓心愛的男人賠錢。
法官深知,劉偉明態(tài)度如此堅決,緣于對相關法律知識的缺失。經(jīng)過多次私下交心,劉偉明逐漸認清了他的“罪行”所在。第二次庭審時,劉偉明看到岳父岳母因為喪女之痛,正值壯年卻顯得蒼老羸弱,心里那根一直繃著的對抗弦終于松弛下來,當庭表示愿意盡最大努力賠償岳父母。而岳父母也深刻體會到女婿心中的痛處,也請求法院不要對其判刑。
2011年11月26日,鑒于劉偉明認罪態(tài)度良好,賠償積極,以及原告的求情,煙臺市芝罘區(qū)人民法院臥龍法庭作出如下判決:對劉偉明免予刑事處罰。另判處劉偉明賠償孫顯貴、秦淑鳳誤工費等各項經(jīng)濟損失25.8萬元。原被告雙方當庭表示不上訴。至此,這起奇特的官司畫上了一個富有人情味的句號。(題圖與本文無關,本文人名均為化名)
法官說法
“死的是自己老婆,丈夫也是受害者,怎么還追究法律責任?另外,岳父母都是自家人,怎么還要賠償呢?!边@曾是縈繞在劉偉明心頭的一個難解的結。這種想法是否正確?法律又是如何規(guī)定的?
劉偉明的想法有一定合理性,從人情上可以理解。交通肇事罪是指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guī),因而發(fā)生重大事故,致人重傷、死亡或者是公私財產(chǎn)遭受重大損失的犯罪。發(fā)生交通肇事,會出現(xiàn)兩個法律后果:一個是肇事者需要承擔刑事責任,即國家公訴機關代表國家對劉偉明提起公訴,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會根據(jù)我國《刑法》的規(guī)定,對其作出刑事處罰;另一個就是刑事附帶民事賠償責任,即死者的法定繼承人以受害人親屬的名義提起民事賠償訴訟,要求劉偉明承擔民事賠償責任。
本案中,劉偉明駕車不慎將妻子致死,其本人既是加害人又是受害人近親屬,法律角色很尷尬。從人情上說,丈夫失去妻子本就痛心,似乎可不追究法律責任;但從法律而言,每個公民都應遵守法律,不能因撞死的是自己妻子而享受法律“ 豁免權”,畢竟妻子也是公民,她享有法律賦予的生命權,任何人隨意剝奪其生命,均應受到法律制裁。而在刑事法律關系中,劉偉明作為犯罪主體,又是符合交通肇事罪中主體資格要件的,因此,其必須承擔相應的責任,這就是所謂的法不容情。
此案的民事賠償問題比較復雜。劉偉明既是肇事者又是被害者家屬,自然不會對自己提出賠償要求。但死者家屬提出賠償要求,那么,劉偉明就要負責賠償。在民事賠償法律關系中,由于劉偉明既是賠償義務人又是索賠權利人,其實際的賠償數(shù)額比普通案件少很多,但被撫養(yǎng)人生活費即岳父岳母今后的生活費必不可少,其余的賠償項目根據(jù)具體情況計算后,適當賠償即可。
尤其值得強調(diào)的是,在刑事附帶民事案件中,民事賠償?shù)臄?shù)額和態(tài)度,往往是法院量刑的一個重要參考依據(jù)。本案在法不容情的同時,法院也充分認識到,劉偉明既是受害人的丈夫,也是這一交通事故的受害人,內(nèi)心也非常悲痛,這和其他外人肇事有很大不同。鑒于他賠償態(tài)度積極,以及特殊身份及特殊的情感創(chuàng)傷,在其已經(jīng)構成犯罪的前提下,辦案機關根據(jù)具體情節(jié),認為其犯罪情節(jié)輕微,根據(jù)我國《刑法》第三十七條的規(guī)定:“對于犯罪情節(jié)輕微不需要判處刑罰的,可以免予刑事處罰?!睂ッ髅庥栊淌绿幜P,這就是所謂法外開恩。
王煥文(山東省煙臺市芝罘區(qū)人民法院臥龍社區(qū)審判庭副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