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祥,現為浙江傳媒學院副教授、編輯出版系主任,武漢大學出版專業(yè)博士在讀。脈旺傳媒工作室發(fā)起人。
讀者的閱讀習慣需要做“減法”,不是讀得多、買得多就好,而是精讀,即讀優(yōu)質的、有益的圖書。當大家談起閱讀,覺得那不再是負擔,而是一種舒適和幸福時,閱讀也就回歸本真。
提出“給出版做減法”,在當下中國,頗有挑戰(zhàn)意味。但其本意并非追求無為,而是力求簡單、克服浮躁、回歸本真。這無疑是合時宜并有建設性的。
日本出版專家松謙二郎說:“好的出版人出自好的讀者,好的讀者培養(yǎng)好的出版人。”看來我們討論“給出版做減法”這個話題,需要回歸到圖書的消費者——讀者,從讀者閱讀習慣角度探討給閱讀做“減法”,提倡讀者閱讀健康有益的圖書,充分發(fā)揮圖書的精神食糧作用。
當下讀者閱讀呈現的整體圖景
給閱讀做“減法”,當然不是基于某個讀者個體,而是基于當下我國國民閱讀整體行為提出的命題。隨著社會節(jié)奏的加快,工作生活壓力的增大,讀者的閱讀習慣也在發(fā)生改變,“快餐式”閱讀走入讀者的生活。我們必須從根本上承認,與機械時代相比,數字時代我國讀者閱讀行為發(fā)生了嬗變,總體可以概括為以下幾個方面。
閱讀主體方面:讀者作為閱讀主體,數量激增,總體閱讀率上升。但閱讀主體的素質是參差不齊的,結構異常復雜。潛在高素養(yǎng)閱讀群體隨著高等教育大眾化進程快速擴大,但文化水平相對較低、存在功能性閱讀障礙的群體規(guī)模也不小。簡言之,讀書家不多,讀書人還是多了,當然不會讀的還是不少。
閱讀媒介方面:數字媒介的出現將讀者帶入了一個色彩斑斕的虛擬世界,構建起讀者的閱讀需求和豐富的電子文獻資源之間的橋梁,使讀者投入比以往更多的時間來關注在線文獻的閱讀,網絡閱讀、手機閱讀增長迅猛。相反,圖書、報刊等傳統(tǒng)紙質媒介的閱讀率提升乏力。
閱讀內容方面:流行閱讀超越經典閱讀,信息獲取超越知識習得,新聞關注超越文學感受,娛樂追求超越理論探討,雖然這并不代表經典、知識、文學、理論內容的缺失,但這些內容被其他內容遮蔽、掩蓋、消解是不爭的事實。
閱讀方式方面:快速瀏覽和掃讀超越慢速凝視和審讀,選擇性閱讀超越接受性閱讀,跳躍性閱讀超越連續(xù)性閱讀,“F”式閱讀(網頁快速瀏覽)超越“Z”式閱讀(逐行仔細品讀),碎片化閱讀超越系統(tǒng)性閱讀。在使用數字媒體后,多種閱讀方式所花的時間比例有所改變,瀏覽、選擇性、非線性的閱讀方式所花的時間比例上升,而在傳統(tǒng)紙質圖書文獻上應用廣泛的深度閱讀所花的時間比例則明顯下降。
閱讀取向方面:功利閱讀超越人文閱讀,“淺閱讀”(主要表現為閱讀興趣的單一,集中體現在對生活類、時尚類等通俗讀物的偏好上)趨向明顯。讀者流于并開始安于淺薄,對深刻不再留戀。讀者只關心自己是否聽過、是否看過、是否知道,不關心是否想過,也不關心自己思考的深度,更談不上把自己當成思想家。
分析讀者閱讀行為嬗變背后的原因,大體包括如下幾個方面。第一,數字化技術引發(fā)閱讀媒介發(fā)生變化,這是讀者閱讀行為嬗變的直接和根本原因。圖書與媒介(閱讀客體)形態(tài)變化了,閱讀行為自然就跟著變化。第二,現代市場化運行機制下的圖書與媒介發(fā)展的重合性和疊加性,恐怕是我國讀者閱讀行為嬗變的特殊原因。如今中國圖書與媒介信息產業(yè)發(fā)展速度太快了,短短幾十年就走過了西方社會媒介發(fā)展的數百年,讀者大有招架不住的感受。第三,社會政治、經濟、文化、教育體制的影響,是讀者閱讀行為嬗變的間接和基礎原因。信息渠道的多元化和娛樂方式的多樣化,讀者浮躁心態(tài)和功利性目的的增長,包括出版者與作者在內的傳播者系統(tǒng)創(chuàng)新能力的不足等,是讀者閱讀行為嬗變的相關因素。
這種閱讀行為的嬗變,從個體讀者而言,有其積極影響:數字時代的閱讀可呈放射型樹狀或網狀閱讀路徑,可以直線閱讀、比較閱讀、尋找閱讀,讀者既可縱向探索,又可橫向比較,還可以交叉、重疊、轉折、反向地研討、思維,讀者思維容易處于活躍、興奮乃至亢奮的狀態(tài),一改紙媒體或平面媒體線狀閱讀路徑限制創(chuàng)造型思維的局限。而消極影響也不少,主要表現在:閱讀缺失綿延的歷史感,讀者失去傳統(tǒng)意義上的耐心,懷疑傳統(tǒng)經典,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發(fā)生質的變化。綜合而言,數字化閱讀為人們所向往和鐘情,并必將為人們所接受和習慣。
不過,讀者在當下的中國出版生態(tài)中包袱重重。他們不是不想讀,而是沒有心境讀;不是沒有選擇,而是苦于選擇;不是好書太少,而是爛書太多;不是讀書太累,而是讀屏更方便;不是沒有時間,而是時間被打碎。從表面上看,中國讀者更自由了,實則是更不自由了。因為讀者在數字時代的當下往往需要不由自主地“在碎片化的時間里、在無處不在的屏幕上、在太多的爛書中辛苦地選擇”。由此,讀者的閱讀習慣需要做“減法”,不是讀得多、買得多就好,而是精讀,即吸收前沿的、有營養(yǎng)的信息,讀優(yōu)質的、有益的圖書。
如何給閱讀做“減法”
在價值取向上,應該站在整個社會發(fā)展的立場上促進國民閱讀,而不是為了某一部門或某一集團的利益。這一取向大體又可分為兩個層面。一是個體層面,即幫助國民個體正確認識閱讀,科學實施閱讀;二是社會層面,即為了改善和促進國民閱讀,包括政府在內的各種社會組織采取相應的對策。
現實中的國民閱讀促進運動在取向上存有一定的非理性。一些圖書出版界的人往往只知道抱怨讀者買書不夠、讀書不多。很多人感嘆,中國人不讀書更多是源于與海外讀者調查的購書情況比較,但把中國讀書人的比例與國外發(fā)達國家比,是不甚科學的。對閱讀的理解僅限于紙本圖書閱讀太過狹隘,將讀教科書、培訓書視為非閱讀也不合理。文學界也有不少人片面擔心讀者不讀文學經典。其實,讀者對經典閱讀的理解不應該迷信。在《獲得教養(yǎng)的途徑》中,黑塞就曾說:“世界文學的輝煌殿堂對每一位有志者都敞開著,誰也不必對它收藏之豐富望洋興嘆,因為問題不在于數量。有的人一生中只讀過十來本書,卻仍然不失為真正的讀書人。還有人見書便生吞下去,對什么都能說上幾句,然而一切努力全都白費。”
在實踐操作上,就個體讀者來說,首先,要認識到閱讀能力的大小,直接影響到他的成長、職業(yè)能力和其對社會作用的發(fā)揮。無論如何,讀書還是十分重要的。其次,要提高獲取信息的能力,提高閱讀素養(yǎng),可選擇閱讀一些合乎自身發(fā)展定位的圖書。這對任何一個讀者個體來說,都是必不可少的。最后,在浩瀚的知識庫里建立自己感興趣的知識站點,建構自己的意識框架,將閱讀作為一種善念,將自己視作與世界有關系的人。追求“閱讀數量”,更要講究“閱讀質量”;鼓勵“閱讀屏幕”,更要堅持“閱讀紙本”。但每一個讀者個體,大可不必異化閱讀,更不可被閱讀所異化,應著自己的心念去閱讀就夠了。
從社會層面看,需要政府部門和教育、出版等行業(yè)共同應對,幫助讀者給閱讀做“減法”。閱讀自由不僅是一種可貴的狀態(tài),更是一種生活的權利。政府要采取措施切實推進國民自由地閱讀,保障讀者實現這種狀態(tài)和權利。肯定“閱讀有用”,更要倡導“閱讀無用”。要讓讀者認識到,一心想著黃金屋、顏如玉、優(yōu)則仕,一旦得不到,讀書就難以為繼。讀書本是一種生活狀態(tài),大可不必作如此多的附加誘惑。褒揚“苦讀”,更要倡導“悅讀”。讀書一定要懸梁刺股、十年寒窗么?難道就不可以開心快樂地讀么?出版行業(yè)應繼續(xù)開展掃盲工作,推進“農家書屋”工程,并切實提高使用效益。各級城市在發(fā)展大書城的同時,應著力發(fā)展社區(qū)書店和社區(qū)圖書館。圖書館也要擴大對國民開放的水平,大學圖書館更應向社會公眾開放。
此外,改革教育體制尤其是中小學教育體制,逐步擺脫應試教育的束縛,是給閱讀做“減法”、改善國民閱讀狀況的重要基礎。全民讀英語實屬浪費,針對英語學習占用大學生太多閱讀比例這一現狀,普通高校要徹底改革英語教學。學術理論界則更應該擯棄門戶褊狹,攜手研究,為社會實踐操作提供指導。
所有這些,都是在為讀者爭取閱讀自由,在為讀者的閱讀做“減法”。當大家談起閱讀,覺得那不再是負擔,而是一種舒適和幸福時,閱讀也就回歸本真。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數字時代我國國民閱讀行為嬗變及對策研究”的階段性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