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怪鳥先是出現(xiàn)在了城郊的村莊里,數(shù)量驚人。每到晚上,它們就停在大樹上、屋頂上,只等著有人走出房子,就帶著怪叫俯沖下來,用尖利的長嘴、鋒利的爪子發(fā)動襲擊。用手護住頭部,用器械驅(qū)趕它們,都于事無補。
夜間出行的村民幾乎都遭到了怪鳥的襲擊,一個第二天就要參加高考的中學(xué)生還幾乎失明了,村民養(yǎng)的鳥兒也被啄死。村里人心惶惶,一到晚上,人們就關(guān)緊門窗,不敢走出屋子半步。
鳥類專家和記者一起趕到這個村子。專家推測說,這也許是渡鴉,也許是某種鷹隼之類。就在他們爭論不休的時候,這種怪鳥又出現(xiàn)在了城市邊緣,開始襲擊城里的居民。
媒體的整版報道迅速造就了全城性的恐慌。而這種全城性的恐慌,在過去20年里,我曾經(jīng)見證過很多次。
1988年,傳言要地震。電視上的一次防震知識講座,讓本城市民第二天就搬到了戶外,帳篷、方便面和礦泉水全部脫銷。人們占據(jù)了城市里所有的空地,甚至在市中心廣場上開起了篝火晚會;
1992年,傳言城里的某家包子店是和火葬場聯(lián)營的,“不吃包子”立刻成了市民的統(tǒng)一行動;
1993年,一個專門針對獨自在家老人的謀財害命的兇狠男人的模擬畫像,出現(xiàn)在城里的大街小巷,“不給陌生人開門”成為老人們的必修課;
造就著全城恐慌的,還有2000年的黑社會盛大葬禮、2003年的SARS……這些恐慌,經(jīng)由各種途徑在城市上空四處傳播,到處都是聽不到的嗡嗡聲。
并不是所有的負面消息,都能被放大成全城恐慌,被放大的,通常都是那種不具備真正的危害性且最后都有發(fā)展成為狂歡的可能性的。被怪鳥啄傷、被黑社會的流彈擊中和吃到人肉包子的幾率,要比中大獎的幾率還低。投入這些想象中的恐慌,如隔岸觀火,既刺激,又不會被其灼傷。
真正的痛苦則不在此列。我的朋友去養(yǎng)老院采訪,在醫(yī)護人員在鏡頭前爭相扶老人、推輪椅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老人碗里的綠毛,他還看到一個老太太的褲子突然掉到了腳跟……這些從來不在被放大之列。我們所選擇的,是荒謬的、不可能的恐慌,以此來回避另一些恐慌,庸常的,真實的,必然的,每天發(fā)生的。
我們不愿意相信,生老病死是我們無可逃避的命運,卻寧愿相信,在暮色里,大群的渡鴉正嘈雜地鳴叫著,穿過千山萬水和重重暮色,如黑云壓頂一樣,向著我們的城市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