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很長一段時期里，人們對中國的電視業(yè)有個稱謂，叫“福利電視”。就是在電視發(fā)射功率覆蓋范圍內，人們只要有臺電視機，不論彩色、黑白，或大、或小，僅靠自帶天線即可收看，不需要辦任何手續(xù)，更不要付什么費用。

而現(xiàn)在全國絕大多數(shù)電視觀眾看電視，都是要“付費”的，包括向有線電視網付一次性的初裝費、每個月的收視費，實施數(shù)字技術傳輸?shù)倪€要花錢買機頂盒等。這就是發(fā)達國家早就實行的“付費電視”。

那么，中國是怎么和什么時候開始由“福利電視”向“付費電視”轉變的呢?這要從上世紀90年代前半期說起。

現(xiàn)在中央電視臺的前身北京電視臺，是1958年開辦，也是中國電視業(yè)的誕生。從那以后的一個長時期里，電視全靠無線發(fā)射，覆蓋范圍很有限，電視節(jié)目和收看的人也很少。

中國電視業(yè)的真正發(fā)展，是1982年國家廣播電視部的成立，并提出“四級辦廣播電視”以后。到了20世紀90年代初，全國各省(區(qū)、市)、大多數(shù)地(州、市)和部分縣(旗)，都辦起了電視臺，電視的人口覆蓋率超過了80％。應該說，中國電視的迅速發(fā)展，對宣傳黨的改革開放和現(xiàn)代化建設的方針政策，對提高各族人民科學文化素質，對滿足各族人民文化生活需求，對促進國家信息通訊產業(yè)乃至整個經濟社會發(fā)展等，都發(fā)揮了很積極的作用。但發(fā)展中的一些盲目性問題也逐漸顯現(xiàn)出來了。主要是電視節(jié)目特別是首播節(jié)目少、節(jié)目內容比較單調、一些頻道信號不夠穩(wěn)定、不夠清晰等，人民群眾的意見也逐漸多了起來。

對此，電視業(yè)內不少人也很著急，特別是由于投入不足制約節(jié)目制作能力和質量的提高，深感緊迫。一些人由此就想到發(fā)達國家早就實行的“付費電視”體制的做法和經驗。但當時大多數(shù)人每想到此就覺得中國的“福利電視”體制很難改變，也就不敢多想了。

正在這時，鄧小平南方談話下發(fā)了，緊接著黨的十四大提出我國要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發(fā)展目標。這就使中國電視人的思路開闊了很多，膽子也大了很多。重點提出的，一是引進“付費電視”的體制、機制，以籌集資金增加電視節(jié)目制作能力，提高節(jié)目質量；二是鋪設光纜，發(fā)展有線電視，既擴大電視傳輸能力，又提高節(jié)目傳輸質量。

中國電視人的思想解放了，敢講話了，但大多數(shù)人仍認為，即使向打破“福利電視”、開啟“付費電視”邁出很小一步，也絕非易事，特別是有誰愿意并能夠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呢”?論影響、論資歷和實力，人們自然就將目光集中到了中央電視臺，中央電視臺也有不少人表現(xiàn)出一些躍躍欲試的沖動。記得到1993年底，央視一些同志就提出增加新頻道，數(shù)字壓縮上衛(wèi)星，通過解碼器進入地方有線電視臺，付費收看的思路。1994年春節(jié)后，臺領導就將這個意見反映到廣電部領導那里。

此事實際上已經議論一兩年了，部領導班子中也沒聽到有不同意見。但如何定，什么時候能定下來，大家還只是在看、在等?？傻搅?994年3月下旬，中央決定已到年齡的艾知生部長退下來，調孫家正同志來接替。由于先是等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任免程序，后是家正同志要在江蘇省進行工作交接，一直到了5月中下旬才交替到位。大約已到了下半年，孫部長要我來研究協(xié)調這件事，提出意見報部黨組。對此我很理解，這件事涉及到幾位副部長分管，他又到任不久，我作為黨組副書記不能不接受。需要說明的一個情況是，我當時正在同電影界的同志們籌辦電影頻道，所以不僅有積極性，而且對這方面的事情已經有所研究，在1993年訪美中作了考察。

我首先與各分管副部長及中央電視臺、部總編室、電影局、科技司、社管司等部門的同志交流溝通，有機會也同地方廣電廳局的同志交談。在我當時的意識中，這件事是一定要辦成的，所以交流溝通中雖然也聽搞不搞的意見，但主要是共同討論如何搞、快搞、搞好的問題。而且對有些意見一致、能拿得準的事情，當即就責成有關部門和人員著手做了。在逐步梳理出了主要問題后，于1995年春分兩次召開各省(區(qū)、市)廣電廳局長會議，一方面統(tǒng)一思想認識，一方面討論具體實施方案。形成的主要共識有：

1.中國電視實行適當付費收看是大勢所趨?！案顿M電視”是發(fā)達國家的通行做法，起初主要是政府通過銷售電視機來收取“電視收視費”；后發(fā)展到有線電視階段，有線網經營者對入網的電視用戶收取一次性“初裝費”和每月的“收視費”；大多數(shù)飯店還辦有閉路電視，其中一些頻道要先辦付費手續(xù)才可收看。

在中國，隨著經濟社會的深入發(fā)展，隨著中國電視事業(yè)的快速發(fā)展和中國廣大電視觀眾的需求，“福利電視”已經難以為繼了，確實需要逐步改變了。尤其是黨的十四大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確定為中國改革發(fā)展的目標，全國的形勢發(fā)展很快。這就要求中國的電視事業(yè)不僅要跟上全國發(fā)展的大形勢，而且必須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中國電視由“福利型”向“付費型”轉變的條件前所未有，早改革、早適應、早主動。

2.必須充分估計由“福利電視”向“付費電視”轉變的敏感性和復雜性。特別是看電視已成為千家萬戶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內容，加上多年“福利電視”觀念的束縛，實行“付費電視”隨時隨處都可能有反對的聲音。特別是有一些領導機關、領導干部，或由于不了解實際情況，或由于領導者的思想觀念，聽到反對的聲音后就隨時可能用“要慎重啊”一類的“官腔”“拖黃”。為此，工作中不僅要有堅定性和熱情，還必須盡可能采取各方面容易接受的方式方法。

比如，(1)原有“福利電視”的存量，只增加不減少，實行“付費電視”的僅是增量，以便讓絕大多數(shù)觀眾能夠接受，至少沒有強烈反對的理由；(2)實行“付費電視”初期，重在突破舊體制，開啟新機制，收費為其次。因此，收費要盡可能低些，以便使“付費電視”觀眾能夠接受，至少不強烈反對；(3)根據(jù)廣電部的職能和中央的精神，開啟“付費電視”屬職責和權限范圍，可不再向各有關部門請示報告，責任我們全負，工作我們全做；(4)要通過細致工作，盡可能使廣電系統(tǒng)的聲音一致，為此部里就要多負些責任，直屬單位要少得些利益；(5)“付費電視”先試運行(不收費)后正式運行；等等。

3.中國實行“付費電視”的技術手段是成熟的。中央電視臺已有上星傳輸裝備和已租用衛(wèi)星轉發(fā)器，由模擬轉數(shù)字后，其容量大約可擴大七八倍，足夠用；只要將節(jié)目壓縮上傳，即可上星，再在接收裝置上安上解碼器，即可接收。

4.接收“付費電視”的有線網已初具規(guī)模。中國省會城市和大多數(shù)較大城市，甚至包括一些縣(旗)所在地的有線電視接入網，或已經形成或稍加改進即可形成。特別是廣電部研究論證實行“付費電視”的消息迅速傳開，不同規(guī)模的有線網發(fā)展很快，一些省(區(qū)、市)廣電廳局已在規(guī)劃和建設連接地(州、市)有線網的傳輸光纜。這些有線網只要安裝上衛(wèi)星接收裝置和解碼器，即可將央視加密上星節(jié)目接收入網，傳向用戶。

5.重點是精心準備和安排好節(jié)目。中央電視臺當時共4個頻道，分別是綜合、經濟、綜藝和中文國際。他們原打算將綜藝頻道改為電視劇頻道，新辦體育頻道，再加上電影局主持開辦的電影頻道。將這三個頻道加密上星、解密進入各地有線電視網、用戶付費收看。在交流討論中，這方面意見比較集中的還有兩個新問題需要認真研究：一是認為設電視劇頻道收費可以，但不能取代綜藝頻道。因為綜藝中除了電視劇還有很多內容，不能沒有；二是既然可增加頻道，就應該考慮增加廣大群眾要求強烈的如農業(yè)、少兒、科技、軍事等專業(yè)頻道。

6.最重要的是如何穩(wěn)妥處理由“福利電視”向“付費電視”過渡時期的關系。經廣泛、反復聽取意見，大家提出了兩條原則：一是現(xiàn)有“福利電視”的4個頻道作為存量全保留，再增加1個頻道。建議增加包括農業(yè)、少兒、科技、軍事內容的1個頻道(即現(xiàn)7頻道，少兒分出去了)，分時段播出；這5個頻道在全部進入有線網的同時，無線發(fā)射也繼續(xù)保留，以保證進入有線網和未進入有線網的觀眾均可收到。這樣即可滿足觀眾需要，又可說明“福利電視”沒減少，而是增加了。二是“付費電視”即體育頻道、電影頻道和電視劇頻道，作為增量，最重要的是保證質量，真正讓觀眾感覺到“付有所值”。所以，即責成央視和電影局抓緊準備節(jié)目。要保證每個頻道每天至少有五六個小時質量較高的首播節(jié)目，加上重播保證每天播放十五六個小時，還要有比較充足的節(jié)目儲備。同時，強調用戶進入有線網收看“付費電視”，必須堅持自愿原則，而且允許退出，以避免增加群眾負擔之嫌。

7.依法做好安裝解碼器和收取費用問題。當時國內不生產解碼器，我們就從多家境外廠商中選型訂購。由于中國的市場廣闊，來洽談的外商很多，我們就責成部科技司和中央電視臺技術部門的同志認真論證選型。并根據(jù)廣電部關于接收衛(wèi)星電視的有關規(guī)定(129號令)，與外商簽署包括不得再向中國境內任何單位出售產品和技術的合同。

為了管理和經營，以及向各地有線電視網發(fā)售解碼器、向用戶收取“收視費”等工作，建議成立一個衛(wèi)星傳播中心，作為部屬企業(yè)管理。當即就指定央視一位同志負責按此要求籌組這個公司，并參與選購解碼器的談判，制定解碼器和收取費用等管理制度。

8.妥善處理中央和地方的關系，包括解碼器管理和“付費電視”的利益分配等。我在與各方面交流討論中，始終堅持的一個原則就是為了把這件事盡快辦成，要盡量減少“阻力”和“非議”，特別是廣電系統(tǒng)內部的摩擦。

據(jù)此提出的意見，一是充分依靠和發(fā)揮省(區(qū)、市)廣電廳局的作用，包括給哪個有線網安裝解碼器、向有線網收費等，均實行屬地管理。衛(wèi)星傳播中心就按地方廳局的意見如數(shù)發(fā)售解碼器，由省(區(qū)、市)廣電廳局按規(guī)定安裝和管理，對廣電部負責；向有線網收取解碼器費、向電視用戶收取“收視費”，也全部由省(區(qū)、市)廣電廳局負責，并按規(guī)定向衛(wèi)星傳播中心上交解碼器費和部分“收視費”；穩(wěn)妥合理處理與基層有線網的管理和利益分配關系問題。二是衛(wèi)星傳播中心對解碼器實行保本經營，“收視費”起價定為每戶每月2元，其中1.6元留地方廳局。

經過近一年的時間，我和各有關方面的同志一邊聽取和交換意見，做統(tǒng)一思想的工作；一邊做理順廣電部與省(區(qū)、市)廣電廳局，及部內總編室、科技司、電影局及中央電視臺、衛(wèi)星傳播中心等有關方面之間的責權關系，建立管理制度；一邊做傳輸接收技術設備的選購、安裝、調試及節(jié)目制作安排等籌備工作。這期間，工作沒少做，口舌沒少費，但總體上進展還算順利。

我原擔心最多的是各有關方面及社會各界，對“付費電視”能否接受的問題。對此，我一方面隨時與孫部長溝通，以得到他的了解、理解和支持，并做工作；另一方面充分與各有關方面溝通交流，特別反復說明中國電視事業(yè)發(fā)展到當今，再完全堅持“福利電視”一條道將嚴重制約自身發(fā)展，以致脫離中國經濟社會發(fā)展形勢，脫離廣大人民群眾需求的實際；說明黨的十四大提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發(fā)展目標后，全國形勢快速發(fā)展形勢逼人的實際；說明“付費電視”在外國長期實踐為我們提供了借鑒的實際等，以求得各有關方面及社會各界的了解、理解。

就這樣，到1995年五六月，我認為“有把握”了，確定下半年試運行，1996年1月1日正式運行。于是，形成整體方案上報部黨組。部黨組很快批準了，也就按時試運行和正式運行了。中國歷史上的“福利電視”體制開始打破，適合中國情況的“付費電視”機制正式開啟。

(責任編輯 謝文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