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月亮的女人

正午，火辣辣的太陽烘烤著大地，萬物如同悶在不斷加溫的蒸籠里。

房前菜園里，年過70的牛家根正把水桶里的水一瓢一瓢地勻給饑渴的菜秧，滿是皺紋的臉掛著成串的汗珠。他舍不得擦汗，想讓它們流進(jìn)土里。

“老牛啊，屋來吃飯吧，過晌了都?！?/p>

馬素霞那張跟牛家根一樣滄桑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

炕桌邊，老牛眼睛盯了一下大碗里的韭菜，綠汪汪的沒有一片肉也沒有一塊雞蛋。他還聽說韭菜可以炒大蝦，但他從來沒吃過。

“我估摸，那架豆角該摘了?！瘪R素霞坐在老牛的對面一邊吃飯一邊說。

“那明天就可以不吃這爛韭菜了?！?/p>

“咱那孫子不知道多高了，都五歲了，咱還沒見過呢?！?/p>

“兒子那樓房，還是結(jié)婚那陣我去過，一晃七八年了沒去了?！?/p>

“你啊，真傻，給他買完冰箱還自個兒往樓上背。你要累著好歹地可咋辦？”

“還不是圖省幾個錢兒?！?/p>

“我尋思，明早把豆角摘了，給兒子送點去。城里的菜不好吃?！?/p>

“中，你自個兒去吧，我還得澆那幾棵辣椒茄子。對了，再帶點茄子辣椒?！?/p>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老牛和馬素霞就下了菜地，等他們出來，尼龍絲袋子已經(jīng)快滿了。他把袋子放在馬素霞的肩上，她抬腳走出家門。

去城里的路不遠(yuǎn)，15里，但要走一段崎嶇的山路，等馬素霞看見城市的樓房，日頭已經(jīng)上了中天，她的兩條腿已經(jīng)發(fā)軟。路邊食雜店門前擺著冰柜，冰柜上有個牌子寫著“冰棍”倆字。不看這兩個字還好點，一看這兩個字，她感覺口舌發(fā)滯好像干在了一起。馬素霞摸了摸褲兜，掏出一個硬幣來，可她猶豫了一下，又把那個硬幣放回褲兜。留著給孫子買冰棍！她笑著，心已經(jīng)飛到兒子家里。

馬素霞站在兒子家的門前，汗水已經(jīng)濕透衣背。

小牛手里拿著菜勺子把門打開，見到母親，他先驚后喜然后接過口袋。聞聲趕來的小小牛，手拿著一根冰棍，愣愣怯怯地看著這個跟垃圾箱邊拾破爛的老太太似的人問小牛，“爸爸，她誰?。俊?/p>

“她是你奶奶?！?/p>

馬素霞?xì)g喜得陽光燦爛，哈腰想抱抱孫子。

也許是骨血關(guān)系，小小牛一聽說是奶奶，顯得非常親切地舉著冰棍說，“奶奶，看你都冒汗了，給！”

小小牛舉著冰棍，馬素霞幸福地在冰棍上咬了一口。

小小牛很快樂，他張開嘴巴正要咬冰棍的時候，“啪！”冰棍被飛來的一只手奪下扔到茶幾邊的垃圾桶里。馬素霞驚愕地抬起頭，一張鋪滿厭惡的臉出現(xiàn)在她面前。小小?！巴邸钡匾宦暱奁饋?，“媽媽，你咋給扔了？”

小牛不悅地看了媳婦一眼后，難過地看著那袋子蔬菜。小牛媳婦瞪了他一眼。

馬素霞臉漲得發(fā)熱，可心卻冰涼，眼淚在眼眶里打旋。不由自主地她的眼前浮現(xiàn)出懷揣小牛時老牛欣喜的臉、小牛學(xué)說話時可愛的臉、小牛考上大學(xué)后全村人羨慕的臉……此刻，她站在兒媳婦面前，仿佛有千萬把刀子在扎她的心，生疼生疼的，令她喘不過氣來。

這時，從臥室里走出一位衣著華麗的老太太。馬素霞拼了力才沒讓眼淚流出來，她定了定神，認(rèn)出這老太太是兒媳婦的媽。

“親家母來了哈？到沙發(fā)坐。”兒媳婦的媽說完先走到沙發(fā)邊，找了個半舊的小墊子鋪在沙發(fā)上。馬素霞沒有坐，兒媳婦的媽客氣地詢問了鄉(xiāng)下的光景，樸實的馬素霞讓她到自己家里走走?！鞍パ剑易钆锣l(xiāng)下那臭水溝了，還有那蚊子。你們鄉(xiāng)下，到處是土，連炕上都是?！?/p>

“媽，你住幾天吧?！毙∨４驍嗾赡改锏脑掝}。他媳婦正狠狠地瞪著他。

“媽該走了，我得趕在天黑前到家。”馬素霞說完，轉(zhuǎn)身出了兒子的家門。已經(jīng)快走出小區(qū)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轉(zhuǎn)身加快腳步奔兒子家趕去。這次給馬素霞開門的是小小牛，他手里拿著一個紅艷艷的大蝦，“奶奶！給！”小小牛把大蝦舉到馬素霞的嘴邊。但她沒有吃，她掏出那個硬幣，“孫子，給，留著買冰棍。”說完，忍著淚再次走出兒子的家門。等小牛走出廚房的時候，馬素霞已經(jīng)走出樓門。

當(dāng)再次走出小區(qū)的時候，馬素霞再也忍不住悲傷，傷心地掉下眼淚。在模糊的視線里，她的眼前浮現(xiàn)出兒媳奪走冰棍的手。此時，掛在頭頂上的太陽依然火辣辣地照著大地，但她的心卻冰涼冰涼的，仿佛那根冰棍沒有塞到垃圾桶里而是塞到了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