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諒,本名閔師林,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已發(fā)表小說、散文、話劇、詩歌等作品500多萬字,八十年代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曾在《星星》詩刊、《上海文學》、《詩歌月刊》、《詩潮》、《文學報》、《解放日報》等發(fā)表詩歌,著有詩歌集、小說集、散文集、報告文學集等,并多有獲獎。
沙漠安魂曲(組詩)
安 諒
空曠的舞臺
空曠的舞臺
胡楊是當然的演員
獨唱或者組唱
多是如歌的行板
紅柳和駱駝草
疊置出的伴奏織體
稠密而又回旋
風和塵沙時常聯(lián)袂而來
有時真是捧場 那合唱的節(jié)拍
姍姍來臨 又漸行漸遠
有時純粹搗亂
像沒教養(yǎng)的孩子 胡攪蠻纏
當太陽鋼琴一般地卷入
排山倒海
又回歸了 明亮柔婉的和弦
塵沙這沒有管束的孩子
塵沙這沒有管束的孩子
流浪 是他的習慣
野性的風一聲召喚
他就一溜煙地走了
到處奔走撒歡
一簇紅柳管不了了
一棵胡楊也于他無奈
用公路的長鞭
還以蘆葦狠勁地繞纏
有幾份安靜 逼迫著返還
那漫天的飛舞 是他的夢幻
借山巒一點似水的溫情
讓他閃著銀亮的目光
躺在山的臂彎
千奇百怪的形狀
千奇百怪的形狀
一定出于詭異的思想
一個哲人
站在都市的土壤
會比在沙漠
收獲更多深邃的天空嗎
夜晚來臨 如夢的禪悟
星星一般閃亮
艷詞麗句已經(jīng)斷壁殘垣
月亮在靜靜地撒網(wǎng)
自由 原來可以如此馨香
徹骨的孤寂
就是智者的天堂
不愿走出荒野的胡楊
是先秦諸子的隱身
正在飛揚
沉默 是真金的失落
愈是廣袤
就愈呈現(xiàn)色彩的單調(diào)
與天空一樣的灰白
蹦跳不出鮮活的牛羊
也尋找不到一只
吃虱的跳蚤
但誰甘愿寂寞無聊
塵沙紛揚
舞蹈出一番柔美的線條
如綿延不絕的堤壩
抵抗著平庸的侵擾
桀驁不馴不是一種罪孽
個體的土粒
也悠揚波浪滔滔
這是歌舞的時代
沉默 是真金的失落
多少沙粒 就是多少字數(shù)
浩瀚的巨著 多少沙粒
就是多少字數(shù)
敲骨吸髓 起草于遠古
每一個字
都閃金爍銀
風打開的每一篇章
都超凡脫俗
攻訐猶如萬千箭鏃
卻阻不斷
億萬年的豪情奔突
諂媚似陽光的須髯
撼不動冷凝的筆觸
有的人來了
又走了
倉頡也不識這文字的風度
這是大地的經(jīng)卷
我像一只蟲豸
艱難地啃讀
漫天的云 撒落在地上了
漫天的云 什么時候
撒落在地上了
任怎么折騰
也無法還原標準的翱翔
起伏的腰肢
和紛亂的舞影
圖解著一種飛天的奢望
我也想象自己 從天而降
從昨天走出
少了寒冽和凄惶
匍匐在大地
就做一粒塵沙
或微笑或憂傷
哪怕一行艱澀的詩句
也是自己純凈的思想
塵沙追逐著塵沙
是童心煥發(fā)
把沙漠唱亮
不是落日陷入塵沙
是荒漠和天空被落日收藏
最后的詭譎的目光里
似有泠泠之聲 閃跳著
后來就紛繁成滿天的星光
擠滿了我的車窗
而翌日天色微明
太陽緩緩吐出無垠的荒涼
這干凈的疼痛里
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不同尋常
幾只烏鴉 劍走偏鋒
把沙漠唱亮
我不是不想穿越這片死寂
我不是不想穿越這片死寂
我是怕我的腳步驚醒了
沉睡的塵沙
他們會把我團團圍住
盛情把我留下
那我的詩歌就無法放飛了
它也凝練成一片風沙
沙漠的老去
沙漠的老去
是怎么一種情狀
是植物在輕歌曼舞
還是大海重又放聲歌唱
如果大地也老去了
沙漠是不是唯一的模樣
我為自己的想象打了一個寒噤
像做了一個噩夢
卻沒喊出 一絲聲響
那遠古的秘密
那遠古的秘密
深藏荒漠
是現(xiàn)代的哪片風沙 空虛無聊
掀起了米蘭遺址遮羞的衣袍
也招引了覬覦的蜂擁
想采走那奇妙的魂魄
即便赤裸 風骨
也不會在陽光下脆弱
積蓄的能量 在地底下灼燒
你來吧 伸出貪婪的手
讓它在一片冷寂中自行抖索
風沙知錯
書寫起激奮的咆哮體
捍衛(wèi) 并為此祈禱
當塵沙聚變成失控的風暴
當塵沙聚變成失控的風暴
我總是關閉了引擎
以一種對長者的禮節(jié)
不吭一聲 太少的探望
即便有也是幾無停頓
這古董般的老人
有太多的故事
得傳述子孫
但他怪戾的脾氣
并不是悅耳的歌聲
驚走了多少好奇的聆聽
我就做一個乖乖的孩子
依偎在他深深的皺褶里
看他發(fā)怒
聽他之后的呻吟
夜幕中的星星們
夜幕中的星星們
總是俯瞰這荒漠上的塵沙
那掩飾不住的傲視
含著嗤笑一抹
這分裂的孤獨體
不會思量一旦暗淡無光
也就是這天穹的土粒了
誰會抬頭仰望
那沙兒們的親昵
卻令人溫暖地遐想
迄今為止 我沒有徒步
迄今為止 我沒有徒步
或曰插足沙土
這是神秘而具魅惑的尤物
誰知道
她有多少情人 十面埋伏
能接受她的風情萬種
卻懼怕尸裹還鄉(xiāng)
都是一種美麗的傳說
我同城的一位余姓英雄
豪氣沖天 幾次深入
終成大漠孤煙
原諒我 就當是膽小如鼠
我遠遠地凝望
一如喀喇昆侖 不會痛楚
說是故城遺址
說是故城遺址
可拾得比盛唐更明亮的古錢
于是眼光一律向下
奢求做一回引線 點燃一場驚艷
最好長有一雙鷹隼的眼
輔以紅外線的穿越
等同于挖地三尺
吻住這動人的笑靨
倉促的開墾 當代與遠古
有一種欲念糾纏
夕陽緩緩褪色
心之燭 也逐漸暗淡
古老的身影
成就沙漠摩登的奇觀
我還懷揣著都市的憂傷
我還懷揣著都市的憂傷
還有一點成就的得意
面對你我失魂了失語了
像一粒沙礫 被罡風揚起
你讓我深陷巨大的沉默
不忍回首錦繡的往昔
沙漠里的元氣
那是最急需的維他命
能讓我挺直的站立
而走進沙漠的身影
也會像英雄的魂魄
從此無敵
多么驕傲呀
擁有了親近沙漠的履歷
倘若沒有裝飾的風
倘若沒有裝飾的風
沙漠就是一張素顏
陽光的照耀下
看得見細密的毛孔
但那平淡的臉容
你看得出她的骨子里
是安靜 還是騷動
這片沙漠的后面 是什么呢
這片沙漠的后面
是什么呢
三毛回答
是另一片沙漠
于是她就走了
而你相信
那里一定會有一片綠洲
就有自己的村莊
你活得還有滋有潤
沙漠化的手掌
雖然已觸摸了你頭顱和雙頰
卻帶不走你心底的望鄉(xiāng)
這樣走 有何生命的意義
這樣走 有何生命的意義
這樣走 何時走到盡頭
一路與駱駝同行
我把心事一古腦兒
掏給了它
這劣等的動物
對于高貴的問題
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
只是一步不停地走著
仿佛答案就在足下
它把陽光的陰影
拋撒了我一身
以一種傾情的姿態(tài)
蹀躞而行
灼熱的太陽 灼熱的沙
抬眼處 清涼湖畔
愈來愈近
以一種傾情的姿態(tài)
迎候 透明的水光
一場風沙揭露
那還是沙漠
只是一時的蜃景
如夢一般蒸發(fā)
更灼熱的浪 洶涌而來
炙烤著都市里的靈魂
在漩渦之上
2008年的雪花
2008年的雪花
探訪了塔克拉瑪干
據(jù)說 天外星體
幾乎都屬于沙漠
那么 猜測
雪花 就是使者
是沙漠對沙漠的問候
可是 否定很快占了上風
天真 還是看出了大人的端倪
一絲惶惑 掠過
一次集體相親 盛況空前
先是青春圓舞曲 曼舞輕歌
后來就是各有所歸 卿卿我我
一時大地靜寂
讓人心跳耳熱
這是一片浩瀚的火場
這是一片浩瀚的火場
夕陽之下 火焰是如此金黃
漸漸地 有些暗淡
恍若迷蒙的月光
當太陽再度回歸
灰燼堆積 激情早已流放
即便是廣漠荒野
即便是廣漠荒野
一棵小草
也難以發(fā)言
沙礫一統(tǒng)天下
你只能走得遠遠
也有在罅隙中聲嘶力竭的
卻輕如蟬翼
其實 天地還是寬宏大量的
在都市混凝土的森林里
也可找到蝸居之處
釋放片言只語
公路是一條太長的畫幅
公路是一條太長的畫幅
畫面流動
又似平緩的瀑布
天空 太高遠了
所見一片模糊
就召喚風去看個究竟
風請塵沙幫助 一遍又一遍
不停地翻拍
風呈上的報告
老天打開月亮和所有的星星
每晚通宵達旦地研讀
搞不清有什么仙風道骨
抑或是現(xiàn)代巫術
它還不住地探尋著
時有惱怒
時有所悟
樓蘭美女
上千年后 你又重返人間
并不是赤條條而來
眉骨的刀痕仿佛如昨
還有一身緊裹的衣衫
雙目緊閉 也許不忍卒看
這刀光劍影
一抬眼 便紛亂如蝶
后人的瞻仰
像每天一樣光鮮
在肌膚上的跳閃
應該有奇癢的感覺
你屏住了笑
也摒棄了誘惑的未來
麻扎 像擺放整齊的祭品
麻扎 像擺放整齊的祭品
在沙漠邊緣 只增不減
烏鴉叫喚
翅膀撲棱棱的
騰起一片凄切
幾棵胡楊 凝重地肅立
也在憑吊
過去和即將過去的現(xiàn)在
沙漠公路 一只碩大的樂器
奏出舒爽 也奏出嗚咽
悲歡離合的歌
是一闋古老的樂章
演了多少年代
直至沙漠成為世界最大的麻扎
那音律還在回旋
一棵樹
當榜樣都如明艷的花朵
紛紛飄落
我還有你 佇立著
過一種頂天立地的生活
陰郁時 也仰望一下天空
風雨的戲弄
是為了放棄飛翔的幻想
催生沉著 一時的飄舞
是大智若愚
足下一步未挪
縱使棄于無盡的荒漠
也儀態(tài)萬方 悠然地思索
學做一棵樹 是一生的功課
長成一棵長明燈
閃亮的 是芳香和婆娑
一塊石頭
從玉龍喀什河
撿回了一塊石頭
拳頭大小 可當手榴使用
紋路清幽 有云彩的妖嬈
大多數(shù)人嗤笑
這玩意到處都是 要它干嗎
就像大多數(shù)人一樣嗎
我瞥見石頭詭秘一笑
心有靈犀 捧在手心
舍不得丟掉
它從此進入了都市
在我的書案盡享陽光的關照
它的命運由此逆轉
與羊脂玉 分道揚鑣
屬于當代的馬夾袋
一只塑料馬夾袋
絕對屬于當代
它套在了那棵胡楊的枝椏
就在遠古的沙漠和戈壁之間
說不清是焦慮的展示
還是摩登的吶喊
風沙鼓起它的翅翼
陽光讓它閃爍奇幻
沒有誰會過去 遣送它回歸
或者 為它涂鴉幾筆
讓它萬古長青 自信滿滿
我仗筆而來
只帶穿越時空的字眼
挑起白色的面目
成就一場沉魚落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