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進申
日子以跳躍的姿態(tài)向前行進,一個回頭,一步趔趄,已躍過清秋,將遠行的路途標(biāo)注到冬的方圓上,不差分毫。在季節(jié)與季節(jié)接軌的空檔里,綠葉和大樹匆匆做了最后的告別。冬天是這般的鐵血,毫不體恤禾黍之情,一夜過后,木葉披靡。殘敗了的植被想來對冬天的橫行侵入也是深惡痛絕的,無從知曉在這日漸清寡的長夜里它們究竟與這一季的主宰者做了多少廝殺或口舌之爭,待肅殺陣勢偃旗息鼓后,簽了這離合契約,得以保全其身,安心棲墜于其樹周圍。
歲月,猶如不可歇腳的逆旅,蕭蕭落地。每逢時令的嬗變,母親都會對我牽掛有加,她也總提前悉心相告于我:嚴冬將至。我想,若我失了母親不時的叮囑,大約也會在這一季無常的冷暖中走得踉蹌。當(dāng)我記起該穿得厚實些時,或許在某個翌日的清早就踩到前夜才織就的薄冰。光陰迢遞,急景凋年遙遙在望。只有此刻,我才會記起母親患的風(fēng)濕腿病,才會隱憂這個即將來臨的冬天又將給母親新添多少疼痛。
我開始密切關(guān)注天氣預(yù)報,看著不斷下降的氣溫指數(shù),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漸漸升起的濃白煙柱成了冬日里最直觀的點綴。家鄉(xiāng)冬日里的空氣中經(jīng)久不息地充斥著二氧化硫異味,這些薄薄的異味是這座新興能源小城的冬天里必不可少的味道,于闊別家鄉(xiāng)的旅人而言,這也可算是地道的鄉(xiāng)味吧!微澀的味道給這座城市帶來溫暖和熱度的同時也成為市民茶飯后的談資。若澀味淡了,逝了,想必春天也就不遠了。
日光漸鈍,丟了盛氣凌人的盔甲,像一個敗兵,蹣跚地行在天際。遼闊的蒼穹下,除了濯濯童山外,多出的景致大概也就是這些孑立的煙囪和停滯了的塔吊吧。二者高插青冥,遙相呼應(yīng),別有況味。
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側(cè)身看云的那會兒,窗外隔著的這方窄窄的天幕正緩緩地沉陷下去。時間到了這一季果然是不耐用了,人們的身子也跟著慵懶起來,很少活動,即使走走距離也不會太遠。午后淺睡一小會兒,便匆匆起來,睡眼惺忪地打量著周圍的物景,疲倦之外就感到一種陳舊的味道,好似一覺醒來,潛回到闊別的舊時光里了。我穿過窗里的視野望著外面的世界,路人行色匆遽,面部有不規(guī)則的抽動。倒是商鋪的招牌立得堅挺,不斷接受著西風(fēng)獵獵的濯面。我隔著玻璃介質(zhì)卻像隔著萬重樓宇,窗外似影非影,讓人有一種疏世舒庸之感。
夕陽西昃,日光煌煌遁逃。在暗景闌珊中,我總會不自主地想到夏日四野闃靜,夜晚里飄浮著的一片片蟲啾蟬鳴聲。在悶熱的夜里,閑來無事時,總會信手翻看宋詞用以釋熱遣悶。如今卻碰不得這些書了,這是冬無形中給的拘謹。
北國的冬天到了掌燈時分,肅穆與黑暗猶如拔地而起的深色畫屏,隱了月華,暗了星光。屏上的風(fēng)景或人物皆是國畫般的潑墨寫意,畫布朦朧闃寂,偶爾飄出的炊煙,又像是屏前新奉的香柱。這是年輪與時節(jié)締結(jié)的壯美寫意,縱然這香柱是燃給悠悠天地或祭于肅冬,可誰又會介意呢?
未來得及化為雪瓣的水氣以冷雨的形式慌亂降了,空氣中的異味被冷雨打濕,沉重地摔到地面,又被疾走的行人踩碎。愈是安靜,愈想家,便給母親打了電話,告訴她,我很好,已經(jīng)添了衣物。
繁華與清靜交錯,舉手投足間,清靜的雨聲像極了輕卷著的新鮮陽光,嚶嚶切切。人情亙古如是:意深時繾綣,意淺時冷薄。若已行至覆水之境,再欲重收故水,已是夢事。這便是諱莫如深的時光提前透露的讖語吧。
夜里,降下的雨終是結(jié)了冰,受了寒的月光覆在上面,好似一方清喜水澤,不興波瀾。冬天褪了那寒風(fēng)戰(zhàn)袍,卸了這肅殺妝容,原是這般恬美模樣。
(本文獲第十一屆放膽作文大賽高中組三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