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朋友帶我去了一次“1912”,我就一下子迷上那地方了。1912不是一個時間的名字,而是南京的酒吧一條街,就像北京的三里屯一樣。每個城市都有一個用酒精和激情詮釋人生的地方,1912也不例外。我去酒吧是因為我最近害怕夜晚的單調(diào)與寂寞。我的妻子剛剛離開了我,跟一個男人到南方去過有房有車有風景有激情的真正生活去了。好在這些年來我們倆只顧耕耘不問收獲,所以昔日的老婆一走,就像一個朋友隨風飄過,沒有給我們之間留下什么累贅麻煩,看來當初我們倆這點還是很明智的,至少讓這個世界少了一份罪惡與不幸,我正兒巴經(jīng)成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主了。
就像許多人達成的共識那樣,1912的美在于凝固的歷史中流動著時尚,民國建筑中有飄逸的現(xiàn)代生活。朦朧的燈光,酒杯相碰的清脆聲,晃動的鮮紅的法蘭西干紅,日本的料理,韓國的燒烤,美國西部牛排的香味……漫步在1912的夜晚真的很有情調(diào),特別是華燈初上,急匆匆的腳步在這里變得緩慢了,白天那急促的語速變得溫柔了。1912像一首美妙樂曲中的一個休止符,華美生命中的一處慢板,為心靈的躍動和靈感的勃發(fā)默默地涂抹了一層底色。
走進1912酒吧一條街,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在深夜還有這么開心和不開心的人們,開心的人們?nèi)c祝,不開心的人們?nèi)グl(fā)泄,睡不著的男人也去1912尋找同樣睡不著的女人,我想其實真正嘗出酒的味道的人能有幾個呢?大家需要的不過是一種不清醒的,混沌的狀態(tài),然后不同狀態(tài)的人們跌跌撞撞的回去打發(fā)掉那個漫漫的寂寞長夜,我也是他們當中的一員。
我去1912,開始是一個酒吧一個酒吧地逛,從“瑪索”到“愛吧”,從“seven club”到“小亂”,有時是“羅森堡”,這些酒吧都各有自己的特色,但他們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酒、音樂和女人。尤其是女人,今年是龍年,為了自己吉祥一點,我經(jīng)常呆在“龍吧”。這家酒吧除了不缺女人外,還有一個好事就是十二點以后可以免費唱歌,而且專門有樂隊為你伴奏。在還沒有遇見自己的心動女生之前,我只能泡在酒吧里,尋找自己的獵物。我不大喝酒,偶爾來點“喜力”或“百威”,“克羅娜”“芝華士”我從來不碰,我大多數(shù)喝茶,這也是為什么我常來“龍吧”的原因,喝茶消費不高,一晚就那么幾十塊錢,時間長了,這里的工作人員都和我混熟了,他們就送了一個“綠茶王子”的雅號給我。聽聽,“綠茶王子”多有情調(diào)的名字,它除了有節(jié)儉的意思外,至少證明我還是一個風度翩翩有點魅力的男人。
今天是周末,九點不到,整條街上的酒吧就熱鬧起來,那個藝術(shù)學院的女學生又來了,今天換了一件素雅的藍裙子,比昨天短了一些,噘著的嘴唇紅而不亮,耳朵下還掛著兩個大大圓圓的墜子,神色上有點疲倦,從剛進來到走到麥克風前,她已打了好幾個哈欠,盡管用手遮著,還是逃不過我在角落里的目光。我估計她是在走場,要不就是每晚唱歌的時間太遲,要不不會這么疲倦。
在酒吧里,我總喜歡一個人坐在角落里,靜靜地聽著樂隊的不知真假的合成演奏或那些流浪歌手不知是否真假的動情的演唱,目光卻在酒客的臉上隨意地掃來掃去,當然主要是女人,來這里的沒有太老的,最多和我差不多大,這也是我每次來這兒總感到不吃虧的理由。
十二點左右,酒吧的高潮開始不斷,我坐在樂隊對面吧臺的一張沙發(fā)上,一邊聽歌,一邊喝著綠茶,一邊繼續(xù)尋找我的目標。我的頭不會亂動,我絕不會東張西望,那樣顯得太沒修養(yǎng)沒品位了,但我的目光卻在朦朧的燈光下閃爍著,企圖很快發(fā)現(xiàn)一個能有點感覺甚至讓我有點小沖動的女人。盡管有幾個女人主動向我舉起酒杯還同時拋來誘惑的媚眼,我只是象征性地友好地與她們在空中遠遠地“碰碰”杯子,然后并故作一臉的矜持甚至一臉的看不上的傲慢。有一次,有位小姐都把嘴湊到我的脖子上,我明顯地感覺到她的一股香風與熱氣,甚至手也恰到好處地擱在了我的關(guān)鍵部位,但我卻拿出柳下蕙坐懷不亂的架勢,硬是挺過去了,我不能給自己降低要求,我都等了這么長時間了,還在乎再多等一段時間嗎?沒有感覺與激情,我是不會委屈自己的,要不,我這“綠茶王子”就太沒品位了。
沒有辦法,我只有將我的精力放在十二點以后發(fā)泄,我一口氣唱了三首歌,雖然不是太好,但還不至于最差,至少沒多跑調(diào),況且我又是那么投入,幾乎要唱出自己的眼淚,贏得了稀稀拉拉已經(jīng)不錯的禮貌性的掌聲,我讓樂隊和我一起瘋狂得酣暢淋漓。隨后的場景,正如畢飛宇早年在他的小說中所預言的那樣:“大約在深夜零時,也就是一個日子與另一個日子相交接的性感時刻,一個漂亮的丫頭走進了333”(畢飛宇《與阿來生活二十二天》),不過這絕對不是一個丫頭,而是一個成熟的少婦,她像一朵盛開的藍色妖姬,化著淡妝,這是一個非常會打扮的女人,只不過是在眼睛上畫了淺淺的眼影,嘴唇上涂了一層淺粉色的唇膏,就讓她顯得明艷照人,即不顯得太過妖艷,也是比素面少女多了一種新潮的風情。她挎著一個包,松落落的掛在豐滿的臀部,后來又從臀部移到了胯部,坐在了我旁邊吧臺的椅子上,她要的是一杯“芝華士”,她喝酒的動作非常優(yōu)雅,像一個害羞的少女,可是她的表情卻有一種迷人的憂傷,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猛動了一下,一種飛升到天堂的感覺,我像一個正處于情竇初開的年齡的男孩,對面前這個女人產(chǎn)生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的臉開始發(fā)燙,陌生而熟悉的玻璃杯,透明得似乎可以看清世上所有的夜晚。虛幻中,讓我向下滑行的水聲,白熾的肉體,火紅的頭發(fā),一杯深綠的水,將我淹沒,緩緩亮起的燈,無比絕望的手,我確實是一個鐘情于夜晚的人。我主動地向她晃了晃茶杯算是向她打個招呼,表示了我的愿意與好感,她卻沒發(fā)現(xiàn),我很失望,不得已再次做了一個重復的動作,可她還是無動于衷,我的自尊受到了傷害。從進來開始,她就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兒,輕輕地搖動著手中的酒杯,好像在沉思什么,也沒有人和她搭話。原來她在發(fā)呆,我在心里先找到了原諒她的理由,半個小時后,我還是鼓起了勇氣走到她面前和她打了招呼,她恍然大悟似地從椅子上滑下來和我碰了碰杯子,她的笑在燈光下淺淺的軟軟的,我的埋怨剎那間融化了。我們聊得很隨便,也很輕松,我們互相留了電話號碼,要不是第一次,我們可能已在去賓館的路上。老實說,酒吧的小姑娘不少,大多數(shù)是藝校的,為了錢,賣唱,出臺,甚至被包夜,她們唱累了一些當下流行歌曲,被迫唱老上海的色情歌曲。有的女孩歌唱雖然得好,但人不太漂亮錢就少,只有那些漂亮的即使唱得不怎么樣,只要肯陪唱,陪舞,給別人摸的,收入很可觀,她們有著藝術(shù)化的名字,抹低檔口紅,吃廉價小吃,逛地攤買首飾,招商城買便宜衣服,我對她們的境遇比較同情,可她們卻不能引起我的激情,我比較喜歡像眼前的這樣一位三十出頭的少婦,她成熟風情默契懂得怎樣疼人怎樣讓男人高興,我最近一直喜歡這樣的女人,以致于有時懷疑自己是不是他媽的懷念我從前的老婆了。
當晚所有的談話中對我來說最有價值的話就是她也是離異的,我們可以說是同病相憐了。怪不得失戀的人最喜歡泡吧。泡吧有時是一種愛好、樂趣、享受,懂得泡吧的人知道情感受挫折后找個地方,讓自己慢慢從情緒波動中穩(wěn)定下來。這里有夜幕下掩蓋的復雜故事,無論它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都可以讓人們放松心情,找到快樂…… 魅力四射燈火四射的酒吧,確實是一個可以讓你盡情宣泄的地方!
在1912我終于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約定,而且是與一個我心儀的女人,我們約定第二天晚上老地方再見。第二天,我比約定提前一個小時到達“龍吧”,我在等我命中的小龍女!臺上唱歌的是一個二十來歲左右的女孩,緊身的牛仔褲,彈性的黃色上衣,胸前飽滿堅挺,一頭披肩的長發(fā),從側(cè)面就可以看到那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聲音抑揚頓挫,高低起伏,很輕柔很流暢:“你看見的只是我漂亮的外表,你看不見我心里流著的淚……”聽得讓人涌起莫名的憂傷。就在我差點被小女孩歌聲打動的時候,她款款而至,坐到我為她留下的位子上,她今天穿了一件休閑的乳白色套衫,顯得簡潔大方,我才發(fā)現(xiàn)其實她是一個挺秀麗的女人,那眼睛透徹清亮,讓人一看有種要陷進去的感覺。我們像老朋友一樣邊喝著酒邊談著話,這一次我由“綠茶王子”變成了“啤酒王子”,我們喝的是“喜力”,這是一個很給力很好聽的名字,就像她的網(wǎng)名“隨風盛開”一樣。我很真誠地坦白了自己簡單的過去,話語中為自己不能給女友太多的物質(zhì)滿足充滿了自責,要不是為了保持在她面前的好感,我?guī)缀跻姓J自己是個沒什么大用的男人,可我記得朋友經(jīng)常勸誡我:男人千萬不要說自己不行!于是我就說了自己一些無關(guān)緊要雞毛蒜皮無傷大雅的事情。她聽了卻開心地笑了:感覺你一定是個好男人.如果真的愛一個人就給他自由,能夠做到你這樣的男人很少!
第二次的相見我是充滿信心,準備把她拿下的,或者讓她把我拿下,可是我們兩個人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不覺兩人都喝多了。我只能在音樂聲中聽著她輕輕的訴說……美麗的東西總是不經(jīng)意之中悄悄從身邊滑過,照照鏡子,發(fā)現(xiàn)眼角已經(jīng)有了那么一絲的皺紋,看著舞池里妖美的女孩,不禁感覺,自己老了。真的很久很久沒有從心里笑了,發(fā)現(xiàn)原來能笑,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嘴角的一絲上翹很困難,因為傷感的心靈不會作假,很累很累。不開心的時候,會來1912,每次酩酊大醉之后會忘記憂傷,一切從頭開始。時間長了,開始厭煩,開始討厭,原來刻在心里的憂傷不是酒精就能驅(qū)趕的……她不停地喃喃自語道,像是說給我聽,又像是自己的私語。
我本來想說我來酒吧是為了享受一種孤獨的人生,但是我理解了一份異樣的感情。我還想說我的上半生因為下半身活著,我的下半生因為上半身活著。但最后我還是說了一句豪言壯語式的話:世界上只有想不通的人,沒有走不通的路。
就在我和“隨風盛開”有了幾次正式的約會準備進一步發(fā)展的時候,一天在“烏克蘭風情吧”,我遇到了當初第一次帶我來酒吧的朋友阿立。阿立是我大學時的詩友,他從單位辭職后干起了自己的設計工作室,收入還蠻高的,不過阿立四十大幾了還是單身一人,據(jù)說阿立二十多年前看上一個福建的女孩,兩人很快墜入愛河,可是當時因為地區(qū)的阻隔和雙方父母的堅持,兩個人無奈分手,阿立至今未娶,讓他的父母很傷心,不過我看阿立的生活蠻充實和有情趣的,他幾乎每周都要來一次酒吧唱歌,當初正是阿立帶我來了1912.
在“烏克蘭風情吧”遇到阿立時,正好“隨風盛開”也在場,他們也打了招呼,好像見過面,后來上洗手間的時候,阿立悄悄問我:你怎么和她搭上了?在酒吧大家都敬而遠之,據(jù)說她有艾滋病。我嚇了一跳:怪不得沒人搭理她,而我一搭就上,原來如此,我羊絨衫包裹的身體里突然冒出一身冷汗。可是出來后,禮貌起見,我還是裝著什么都不知道。按原計劃,我們倆今天可能要有實質(zhì)性的進展,因為在電話里她已經(jīng)向我暗示,今天要帶我去她住的地方,我當時一陣狂喜,我終于等到玉石為開花兒開放的時候了,可是洗手間阿立的話讓我的熱情一下子降到了冰點。好在有音樂與酒,這兩樣足以隱蓋我表情的細微變化,我的心里在暗自慶幸,幸虧進展得慢,我的頭腦卻開始思考找一個怎樣的理由,才能讓自己合理而又不露聲色地離開。阿立陪他的朋友去了,看樣子又換了一個女朋友,比上次那個更年輕,用阿立的話講,現(xiàn)在只要你舍得錢,女人就舍得自己,阿立有一次向我偷偷透露,他搞了個藝術(shù)學院的女孩,第一次只花了8千元,那神氣勁兒好像大賺了一筆似的。
一瓶普通的XO快被我們干掉的時候,我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寧,今天是她點的酒付的錢,我才第一次喝這么好的酒,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我只有聽她的安排了。十二點剛過,我本來要唱幾首免費伴奏的歌的,可沒了心情,只好在她的暗示下去了她的家。原來她自己有車,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了位于東郊的一幢別墅前,她停好車,用遙控開了門。是朋友的房子,我暫借住在這里,不過他們不大回來,我像自己家里一樣自由,她主動地介紹道。我才不管是誰的房子呢,只要有地方安全就好,還省去了開房的費用,何樂而不為?一路上我已忘記了阿立的忠告,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可是一進入她的屋子我還是清醒了起來,我不能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我怕被感染,我的頭腦里快速轉(zhuǎn)動著逃跑的方法。十分鐘過后,她沖好了澡,穿著一件粉色的絲綢睡衣,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柔情若水,我坐在沙發(fā)上絲毫沒有去浴間的意思,只要我能堅持住這一步,后面的事態(tài)就不會進一步深入發(fā)展。我裝著喝多的樣子,顯得昏昏欲睡。她給我泡了一杯上好的龍井,看著杯子中葉片的慢慢舒展,我的情緒也穩(wěn)定了許多,我是懂科學的,知道艾滋病的傳播途徑,所以我不再慌張。我們倆邊喝茶邊漫無邊際地聊著天,她也沒有絲毫叫我上床陪她的意思,我自然也不會主動出擊,只好裝糊涂。后來我們兩人都累了,她說:我睡覺去了,你睡客房,那邊!她用手指了指旁邊的房間。她總算還有點道德操守,我如釋重負,也不洗漱直奔房間而去。
一大早我就醒了,我找了個借口匆匆打的逃離而去!
一段時間我再也不敢去1912,我害怕遇到“隨風盛開”的她,直到有一天在阿立家的聚會上看到她。那天大家盡興,酒都喝得特別多,我看到阿立的手不時地在“隨風盛開”的某些地方流連,心里老不是滋味,阿立這小子真是挺不地道的。
趁著阿立在忙著招待其他朋友的時候,“隨風盛開”悄悄地來到我的身邊,舉起杯和我碰了一下說,他說我有病是嗎?我的眼里有一些歉意,和她對飲一口酒輕聲交談起來。我才知道她曾經(jīng)是阿立的女友,和阿立好過一段時間。后來,阿立不斷地更換著新的女朋友卻始終與她藕斷絲連,為了堵住她嫁人的風險,阿立有意無意地散布她有病的信息。開始她想與阿立翻臉,但終究拗不過心里對阿立的那份愛戀,忍下了。臨離開前,“隨風盛開”軟軟地對我說:什么時候咱們再去1912?
責任編輯⊙裴秋秋
作者簡介:
顧維萍,男,江蘇興化人,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研究員,著有詩集《走過青春》,小說集《花開的聲音》《雨季校園》,長篇小說《水香》《走出伊甸園》等,現(xiàn)任教于江蘇省興化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