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格鍵

秋山

秋山無路，每一截枯枝都指向

不明。這空寂的午后，并不適合誦經(jīng)

“它只是不小心寫了一行草書

卻被罰在自己的指甲上篆刻”

秋山易碎。秋山已經(jīng)破碎

風(fēng)把它吹得滿地都是，滿地都是

否定?！拔覚M渡歸來，沒有悲傷

只是濕漉漉的一身被光照得反光”

梢

那只鳥倏然飛走……

葉片恍然閃爍：

欲言又止。

我們在下面，

仰望，

陷入更深的幽暗。

——我們的嘆息，仿佛河水倒流至源頭，

成為待涌的一滴。

天黑了你才想起去散步

天黑了你才想起去散步

你是真的想遇見鬼魂

最好同向：是你跟著他

是他領(lǐng)著你

你們越走越遠(yuǎn)，直到消失在

螢火蟲剛剛點(diǎn)燃的寂靜里

或者迎面

擦肩。你可能比他走得慢些

但沒有停下來

而他在你身后，也不發(fā)出腳步聲

這時候

月光蜂擁，石頭雪白

黑暗頌

這萬物的根

這從最遠(yuǎn)處傳來的呼嘯——

你枯坐如僧侶，愧疚

如瀕死的暴君。

“唯有寂靜萬無一失，唯有時間無動于衷”

“我們最終抵達(dá)的必定是黑暗”

你品嘗著這苦難，你終獲自由。

萬物的生長不再有秘密。

須晴日

須晴日

我們?nèi)ド缴?/p>

望見河流

還在毫無道理

不越雷池地流著

那滔滔白光，不是它的負(fù)載

又與它

從未分離

正在腐爛的野果

散發(fā)一種

自己聞不到的、針尖一般的

異香……

陽光靜靜流瀉

我們默不做聲

我們和它們一起

背對人間，臉埋在

供養(yǎng)了一生的

疾病里

黑衣人

1

誰記得這是第幾次來這里呢？

草木依然，依然和往年一樣深沉

孤寂。哦，連這風(fēng)

也是一樣的冷峭，要將一個死人

吹活，將一個活人吹死。

“我還會遇見他嗎？”

我站起身，將塵土弄得簌簌響。

九點(diǎn)鐘的太陽最能將一個人融化：

現(xiàn)在，我只剩下堅硬的影子

將道路硌得生疼。

2

他就住在我樓下。黑衣人

他一生只穿過這一身

黑衣；他甚至就是一件漆黑的衣裳

早上從我家窗下飄出，黃昏

準(zhǔn)時飄進(jìn)來。

讓我不解的是

他的黑衣從不換洗，卻日久彌新。

在月黑之時，我還聽見

黑衣上隱約有人馬激戰(zhàn)正酣

靜聽，卻無半點(diǎn)聲響。

3

他最愛逆風(fēng)而行。這樣

風(fēng)就將他的黑衣吹得颯颯響。

他走在洶涌的大街上，卻像一枚針

刺入靜謐的深海；他聽不見

汽車的抗議聲。

他看不見紅燈威嚴(yán)的眼睛。

他有一身更威嚴(yán)的黑。

“但他要去哪里呢”，隔著半條街

我終于發(fā)問；這是我第一次

跟蹤他。并未懷半點(diǎn)惡意。

4

暴雨之下，萬木垂首。

在這樣的時刻與他相遇我并不感到

意外。我看見他濕透一身

孤零零地站著，像一把傘破爛得只剩下

傘柄，以及幽靜的光。

我卻有一種將他折斷的沖動。

我卻有一種將他抱住的沖動。

濕淋淋的閃電，珠胎暗結(jié)的雷聲，在深夜

在一出戲遺漏的情節(jié)里，他在等我

等我與他又一次擦身而過……

5

秋天是用風(fēng)來武裝的。

一片落葉提醒我，此刻，我與黑衣人

離得最近。但他在哪里？

我茫然四顧，只看見日歷里的

黑字，早已潰不成軍。

我多么渴望他能一聲號令

那些殘兵游勇就能集結(jié)起來，整裝待發(fā)；

月光凝視著大地

空曠里，那不斷涌動的

是黑衣人的神秘笑意。

6

是的，我曾見過黑衣人笑。

那是在一座橋上，夕陽碰觸河水時。

雕花的橋欄桿冷靜而溫暖。

我感到無比的輕松，像一張

被撕成兩半的票據(jù)。

而他在橋的那一頭，靜靜地

笑著，像黑樹開滿白花。

但他并沒有看我一眼；汽車飛馳

他也只是偶爾望一眼

那不停顛簸著的后視鏡。

7

現(xiàn)在，我終于可以肯定

他比我要老；“而且他是永生的”

我莫名地這樣斷言。

我甚至小于他的陰影，輕于

他的飄動。

但他的確已死。

在回家的路上我再一次確認(rèn)。

“要不然，死掉的原是我，是他

在替我堅持活著？”

晚風(fēng)浩蕩，世界面目模糊……

8

我已深深遺忘——

市場里人頭攢動，秤上花星

激活著陽光，每一次的討價還價

都是一出戲。而滿地的爛菜葉

顯得格外誠實(shí)。

末班車呼嘯著開來，停下，開動。

夢魘一般的顛簸中，夕陽像一把手術(shù)刀

伸進(jìn)車內(nèi)；沒有人躲開

沒有人尖叫，只有一個漆黑的聲音在響起：

“這是告別，還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