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見
解開謎團,總比設計謎團來得容易。就算能輕易看穿作者的詭計,并不代表自己設計的伏筆比原著更高明。
據(jù)說,原先所有的推理小說都是偵探小說,比如歐美地區(qū)從沒有“推理小說”,而是以“偵探小說”來稱呼此類小說,但因日本二戰(zhàn)后采用當用漢字制度而限制“偵”字使用,因此便以推理小說來代替?zhèn)商叫≌f,即使后來廢除了當用漢字,此項習慣仍未改變,“推理小說”一詞便繼續(xù)存在。
倘若此項說法為真,推理小說不可或缺的不是犯罪,而是偵探。
英國業(yè)余代表:歇洛克?福爾摩斯
八歲時,一本福爾摩斯探案全集,讓一位身材高瘦,長著鷹鉤鼻、顴骨高聳、膚色蒼白、觀察敏銳的英國紳士從此走進我的生命。
據(jù)華生醫(yī)師說,他叫福爾摩斯,家住倫敦貝克街221號B座,職業(yè)是偵探。
我認識他的第一個案子是《波希米亞丑聞案》,名偵探受雇的不是偵查案件,而是制造案件,最后結局雖不是層層解密,卻仍看得出抽絲剝繭的痕跡。
盡管不知道這就是推理小說,我仍一個故事接著一個故事閱讀,讀到《最后一案》時發(fā)現(xiàn)福爾摩斯失蹤,心情只怕比他的好友華生醫(yī)師還要難過。
就在這時,我突然得知本書作者名叫柯南道爾,根據(jù)推理愛好者們的分享,柯南道爾是因厭倦了連載壓力,決定讓福爾摩斯就此消失,殊不知世界各地皆有人哀悼此位名偵探,經(jīng)過了數(shù)年的堅持,他以《空屋奇跡》重啟連載,福爾摩斯再度活躍于紙上。
我從未在意故事背景在十九世紀的倫敦,即便是身處二十一世紀的現(xiàn)代,心中認定的第一名偵探依然是歇洛克?福爾摩斯,時常計劃若有一天能到倫敦,定要上貝克街會會他。
小學五年級時,臺灣引進怪盜亞森羅蘋系列,由于耳聞本系列是以怪盜亞森羅蘋為主角,故事里作為配角的名偵探福爾摩斯屢遭戲弄,不愿偶像形象受損的我發(fā)誓不看此系列,只在風靡一時的日本動漫《名偵探柯南》中的怪盜基德身上略窺其貌。
日本業(yè)余代表:金田一耕助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日本推理小說翻譯本大舉進入臺灣書市,不是以大長篇的嚴格推理,而是簡單易讀的幽默推理模式。
代表作家是號稱日本國民作家的赤川次郎。
他筆下的《三色貓?zhí)桨浮贰度⒚脗商綀F》《華麗偵探團》等系列,即使是小學生也能流暢地閱讀,閱讀對象遍及男女老幼。
當接觸了所謂的本格派外,才發(fā)覺赤川次郎的作品并不算推理,頂多是披著推理外衣的冒險小說,便轉(zhuǎn)而大量閱讀本格派的作品。
推理小說的本格派,指的是最傳統(tǒng)的解謎小說,堅持以科學的邏輯推理作為解謎的重要手段。
比起被稱為日本推理之父的江戶川亂步,我卻偏愛橫溝正史結合傳說的華麗哀傷,以及他作品中的偵探金田一耕助。
盡管喜愛橫溝正史,卻不是一開始就接觸他的作品。早在認識金田一耕助前,我認識的是一名叫金田一一的高中生,他是日本漫畫《金田一少年事件簿》的主角,常以他爺爺之名發(fā)誓找出兇手,而那位常被少年金田一一掛在嘴邊的爺爺,便是金田一耕助。
比起福爾摩斯的優(yōu)雅形象,金田一一可說是不修邊幅到了極點,根據(jù)作家的描述,他頂著超雷人的雞窩頭,羽織及和服都皺巴巴的,松垮的長褲下,藍色襪鞋已嚴重磨損,腳趾頭像要穿出鞋面似的,木屐的后跟也快磨平了,帽子變形,身材比中等略矮一些,相貌平凡,還有點口吃,比一般人更像一般人。
如果光憑想象,這樣的偵探早該被束之高閣,但因我與金田一耕助的第一次接觸在《本陣殺人事件》,本案的兇手是一開始已遭鎖定,隨著線索逐漸厘清反生更多疑竇,和故事中的探長一樣困惑的我,不得不聽從金田一一這位傳聞中的名偵探的建議進行偵查,終于在真相大白時深感佩服。
人,果然不可貌相!
不過金田一耕助與福爾摩斯的不同點不止外表,還有他猶如人間死神的特質(zhì),凡是他所到之處,必有人離奇死亡,正如后世作家創(chuàng)造出的他的孫子金田一一,總與命案脫不了干系。
世界上會發(fā)生的犯罪,不見得只有命案,偏偏命案最吸引眼球。
我漸漸地發(fā)現(xiàn)幾乎每個作家筆下的名偵探,都與死亡形影不離,能如早期閱讀的福爾摩斯探案、赤川次郎小說之類內(nèi)容包羅萬象的偵探小說畢竟是少數(shù),只好在享受推理樂趣的同時,繼續(xù)忍受作家用文字屠殺角色。
退休專業(yè)代表:赫爾克里?波洛
接觸推理小說之后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其實是從《童謠兇殺案》開始,這卻是部沒有偵探的作品,后來不少推理作家也模仿此手法,讓兇手以傳唱的童謠作為線索,或是有系統(tǒng)地進行謀殺規(guī)劃,或是掩人耳目。
不過,在阿加莎多數(shù)為后人傳誦的作品里,仍有位宣稱“如果大腦那些微小的、灰色的細胞不活動的活,它們就會生銹”的名偵探赫爾克里?波洛存在。他身材矮小,蛋型頭、蓄八字胡,衣裝形象力求整潔、一絲不茍,講究秩序與理性,又和一般無師自通的業(yè)余偵探不同,他原是比利時高級警官,退休后才開始偵探事業(yè)之姿活躍于蘇格蘭警場,感覺起來更不像凡人,只能遙望。
一樣是英國的偵探,福爾摩斯比他辛苦得多,不但要趴在命案現(xiàn)場察看有沒有腳印或血跡,還要不斷地與案件相關人士周旋。波洛往往只要與幾個關鍵人物交談,就能叫來所有案件關系人,要他們排排坐,宣布他灰色細胞運作后的結果。
他解說案件的過程充滿畫面感,我強烈懷疑日本暢銷動漫《名偵探柯南》是參考波洛而來,除了小說中沒有昏睡的偵探毛利小五郎外,波洛也會將謀殺案被發(fā)現(xiàn)和偵辦的經(jīng)過簡單重敘,就在大家以為兇手被逮的那一刻,他會伸出手,指控觀眾意料之外的人選:兇手就是你!
波洛以解析罪犯心理為主,一生偵破許多大案,其中《東方快車謀殺案》的手法太過獨特,以致若有人一模仿就會立刻被看穿。最后的《謝幕》則是真正的結局,雖說是自盡,實際上卻是作者阿加莎親手殺死了自己創(chuàng)造出的波洛,還不讓他有跟福爾摩斯一樣再啟續(xù)篇的機會。
波洛的死訊發(fā)布在一九七五年八月六日的《紐約時報》上。標題報導:“赫爾克里?波洛,比利時籍名探,逝世了。”作為一位與眾不同的虛擬神探,波洛連死都比一般人來得殊榮。
在職專業(yè)代表:展昭
原先以為推理小說是歐美或日本的專屬,一直到大學時重新在電視劇中認識《包公案》,我才發(fā)現(xiàn)我們中國自古就有推理小說,大名鼎鼎的御貓展昭便是故事里的偵探。
甚至,根據(jù)學者研究,《包公案》是史上最早的推理小說。
包公案的核心偵探其實不是展昭,而是開封府尹包拯,他日審陽夜審陰,還常為破案自編自導自演,可文職形象畢竟比不上武功高強的展昭來得靈活,要為中國在推理小說奪得一席之地,我仍私心認定展昭。
不是洋洋灑灑的大長篇,包公案像是筆記小說,內(nèi)容不外乎宣揚忠孝節(jié)義。
《貍貓換太子》一案,包公勇于挑戰(zhàn)皇權,展昭救下皇帝真正生母,數(shù)次出生入死,最終真相大白;《鍘美案》,展昭不僅救了遭負心漢陳世美陷害的秦香蓮,并找出關鍵證人讓包公順利地將陳世美送上龍頭鍘。
這些耳熟能詳?shù)拇蟀?,展昭雖不是主角,卻發(fā)揮畫龍點睛的效果,使人印象深刻。
更重要的是,在那個皇權至上的時代,以四品御前帶刀護衛(wèi)的身份,本該是皇權的捍衛(wèi)者,卻搖身一變成為庶民的守護者,怎不令升斗百姓心生喜愛?
另類神探:天下一大五郎
讀遍了各式各樣的推理小說,如果想讓疲乏的神經(jīng)來點刺激,不如翻開東野圭吾的《名偵探的守則》,讓天下一大五郎這位自稱英俊瀟灑、頭腦明晰、博學多才、行動力超群的神探來告訴你,什么才叫推理。
“密室宣言”“暴風雪山莊”“死前留言”“利用火車時刻表制造出不在場證明”“分尸命案”或“無頭尸體”“童謠殺人”等推理小說常見的模式,配合推理小說十誡、二十誡等限制,把推理小說框進僵化套路,反而失去此類型小說發(fā)明者愛倫坡意圖使讀者藉由閱讀得到娛樂效果的初衷。
東野圭吾仿效一般推理小說,為凸顯天下一這位神探有多高明,設計了辦事糊涂的大河原警官,故事進行中大河原不斷地吩咐部屬,千萬別找太多線索,甚至故意找錯線索與兇手,對于關鍵視而不見,極盡顛覆之能事。
揭發(fā)兇手的一刻總令讀者既興奮又緊張,但在場的嫌疑人如不夠多,也營造不出效果,于是當作為傳統(tǒng)偵探的天下一在“密室宣言”一章要求警方將案件相關人都召集起來,卻發(fā)現(xiàn)在場只有兩個人時險些昏倒。
“沒有個至少五人,怎么看我都像是個傻瓜吧。”
“但是把一眼就看出不是真兇的人叫來也沒用??!”警探這句一針見血的話,狠狠地諷刺了推理小說的偵探揭秘。
除了諷刺新進作者向往昔推理大師們的致敬之作外,東野圭吾也沒放過改編后的偵探劇,以“花樣粉領族氤氳溫泉殺人事件——兩小時單元劇”來揶揄電視圈為了收視率,不得不更動主角性別,否則如沒有女性重要角色與劇中警員、偵探大搞曖昧,如何吸引女性觀眾的眼光?回想在臺灣上映過的偵探電視劇,只有跟福爾摩斯搭檔的華生醫(yī)師得以忠于原著保持男兒身,此套劇集卻放在深夜十一點,收視率也只有零點零七。
然而,正如天下一在《最后的選擇》所質(zhì)問,推理小說像是發(fā)展到了盡頭,未來到底該如何走下去?
我的神探之路
有道是:“讀破萬卷書,下筆如有神?!?/p>
讀破萬本推理小說,也能有一樣的效果嗎?
中學一年級時,我曾經(jīng)過一段非常排斥推理小說的時期,理由是每每在閱讀故事到一半左右,就能猜到最后的結局,屢試不爽。
第一個被我討厭的就是阿加莎筆下的波洛。第一次接觸《東方快車謀殺案》時,我竟一看到尸體的描述就猜出兇手的身份,覺得自己比起波洛強得太多。
之后,島田莊司也成為拒絕往來戶,因他的《占星術殺人事件》,我才看到每個身體各少一部分,就猜到兇手是哪位,對這位作家筆下的偵探當然失去認識的興趣。
原先以為是自己的推理能力比起小學時讀福爾摩斯探案時突飛猛進,偏偏自己動筆寫推理小說,總有詭計設計不易、邏輯不順等狀況,直到重讀《頭腦的體操》,始明白問題所在。
上世紀八十年代,臺灣流行過日本千葉大學多湖輝教授編纂的《頭腦的體操》系列叢書,由于叢書標榜訓練推理力,書中采用一頁是問題,翻頁后即是解答的方式編排,加上有趣的圖解,讓我在習字時一翻再翻。
第一次猜不出,多翻幾次自然也記得了。
推理題目的來源,便是濃縮各著名推理小說的情節(jié),把案件經(jīng)過整理成題目,再以寥寥數(shù)百字交代謎底與推理過程,我經(jīng)過數(shù)次地翻閱思索,配合圖解帶來的視覺印象化,閱讀正式文本時,謎底自會栩栩如生地浮現(xiàn)在眼前。
推理小說最忌諱結局提前泄漏,如有人一開始就告訴你,這部作品的兇手是誰,樂趣必會大減,何況是連推理過程都清楚交代?
于是,《頭腦的體操》危害之烈遍及各推理名著,只有發(fā)表之日比這套叢書晚的作品得以幸免于難。
解開謎團,總比設計謎團來得容易。就算能輕易看穿作者的詭計,并不代表自己能設計出比原著更高明的詭計。經(jīng)歷了數(shù)次的無功而返,我終于放棄神探之路,決定當個單純的讀者,繼續(xù)與眾紙上神探斗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