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川

1

這天，三兒把羊群從山上趕了回來，趕進羊圈里關(guān)起來后，夜色已經(jīng)很濃了。打開了家門，培培把腦袋探進去看了一下黑乎乎的屋子，問道：“三兒哥，你爹和你娘呢？”

三兒在桌子上摸了半天，終于摸到了一盒火柴。他摸索著點燃了煤油燈，發(fā)黃的燈光照亮了三張慘白慘白的小臉蛋。“老老外公快死了，他們?nèi)タ赐チ?。?/p>

“你一個人在家，不怕嗎？”夢夢用力地抓住了三兒的手。

“不怕?！比齼簱u了搖頭，挺了挺胸膛，說：“我可是個爺們呢，不怕。”

“可是，聽奶奶說，臨死的人的魂魄都會飄起來的，飛呀飛，飛呀飛，要把生前所有走過的路全部重新走上一遍，要把生前所留下的腳印全部拾撿起來，不能遺漏一個。還要去看望自己所有的親人，順便在最親的親人那里抓走一只雞，這樣，在去陰間的路上才有東西吃?！眽魤舻穆曇粼絹碓降土?，有一點顫抖。

“可是，老老外公是最疼我的了，他不會嚇我的。”三兒大聲地說道。這時，一陣風(fēng)吹了過來，煤油燈一閃而滅。三兒感覺到有人走了進來，摸了一下他的腦袋，然后，徑直去了西屋。他用顫抖的手重新點燃了煤油燈，這時，西屋里傳來了雞舍里的雞驚恐的叫聲，還有雞發(fā)出了一聲聲慘叫。三兒端著煤油燈，培培和夢夢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胳膊，一起走了過去，數(shù)了數(shù)，一共九只雞，都還在。

“是老老外公來抓雞了。一定是，一定?！眽魤粽f，三兒感覺到她的指甲已經(jīng)掐進了他的肌肉里了，可他感覺不到疼痛。

三個人擠在一起，看著桌上跳躍著的黃黃的燈光發(fā)呆。培培說：“三兒哥，你去我家住吧。我跟我爹說，今晚我不跟姐睡，我跟你睡。”三兒搖了搖頭。夢夢遲疑了一下，說：“再不，你去我家住吧，我跟我娘睡，你和我爹睡。有爹保護你，一定沒事。”三兒還是搖了搖頭。

“老老外公最疼我的了，他不會嚇我的，你們回去吧?！?/p>

“可是他剛剛抓了你家的雞?！?/p>

“我知道，你剛才不是說他在去陰間的路上要吃雞嗎？”

外面，培培的姐姐和夢夢的爹都來了，喊著她倆的名字。三兒推著她倆說：“回去吧，我沒事的。老老外公最疼我的了，我哪兒也不會去。”

2

三兒和夢夢各自騎在一枝樹杈上，一邊搖呀搖著，一邊看著樹下的羊群吃草?！霸趺磁嗯嘟裉鞗]來？”

“放學(xué)后，我去培培家喊了培培，培培不在，可能是跟著他媽去了地里?！比齼赫f。

“哦?？晌医裉炖鲜歉杏X，培培一直輕手輕腳地走在我們的后面。我一次次的回頭，卻看不到他。”夢夢停了一下，又問道：“老老外公真的抓了你家的雞？”

“嗯。那天我們一起去西屋，我還數(shù)了一下，九只雞都還在?？墒堑诙?，我放養(yǎng)雞的時候，卻只有八只了，另外一只死在雞舍外面了?！?/p>

“肯定是你老老外公吃了?！?/p>

“嗯，嗯，肯定是?！?/p>

“呵呵?！眽魤袈冻霭装椎男∶籽?，得意地笑了。這時，三兒突然發(fā)現(xiàn)了培培站在了夢夢后面的樹枝上，也在笑著。三兒問道：“培培，你怎么來了？”

夢夢驚訝地回過頭時，培培卻一閃就不見了。

“培培，培培?！比齼汉暗馈?/p>

“那不是培培嗎？”夢夢指著他的身后說道。

三兒回過頭來，看見培培正往山下跑去。他和夢夢對望了一下，都從樹上跳了下來，追了過去。他們氣喘吁吁地追下山，追到培培家門前魚塘的時候，培培不見了。

夢夢突然尖叫著：“那不是培培嗎？”

三兒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培培面部向下，正漂浮在魚塘的水面上……

3

二十多年后，我和夢夢在南邊沿海的一個城市相遇了。

坐在路邊的小店里，我們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女的夢夢遲疑了一下，說道：“三兒哥，昨晚，我又夢見了培培，我們都回到了七八歲的時候。我和你攆著她飄飛的魂魄一路追呀追，最后，又追到了那個魚塘邊……今天，我無意中就遇見了你。你說，如果有一天，我飄飛的魂魄前來找你，你還會一下子就認出我來嗎？那個時候，你是為我高興還是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