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采芹
那人一出現(xiàn),干枯的樹就成了縱坐標(biāo),
地面就成了橫坐標(biāo)。
你就歸零了。
車前子的葉子早已不知去向,
它的根鉆進地下若干厘米處。
太陽蒙羞,收斂了它的側(cè)翼,
將烏云隆重推出。
山水隱匿,退回到了背景的位置。
這是嚴(yán)冬時候,
色彩都被畫家集合到畫布上去了,
萬物自覺地遵守合并同類項的原則。
如果有一些色彩,
就會被整個坐標(biāo)系排除在外,
淪為異類。
你就在你的靜水中沉淀著,
就像是深淵,與什么也不搭界。
處在被遺忘的位置。
整個癲狂的世界,于是有了秩序。
就像是暴風(fēng)雨突然停了下來。
薰衣草的夢境
距離有著石頭般的質(zhì)地,
是大地上一道醒目的裂口。
能夠彌合距離的,也許只有夢境。
就像昨晚做的一個夢,是薰衣草的夢境。
各色人等稍息于此,很日常,
就像老電影里的一個慢鏡頭,
鍍上了一層古銅色。
近景,我裹著夜色的被子。
中景,一些人在隨意活動。
遠景,就是你了,在做考究的拼盤。
可我的手還是夠不到它。
你就是我的彼岸。
也許我終其一生,
仍將穿行于距離之間,
只能停留在此岸了。
紙上的冬天
紙上的冬天,
如期降臨在我的面前。
我要為它設(shè)計一場雪,
于平安夜,堆積一個雪人。
你嘴上的火焰,可別融化她。
我要讓她一直存在著。
來年春天,
你就可以給她搭建一座山莊了。
材料信手拈來,
一粒粒漢字做瓦,一個個詞語做磚,
新寫的一行行詩做椽子。
那從宋詞里走出的漢白玉般的女子,
和在翰林院踱步的男子,
做了山莊的主人。
就像是一本書,
開口處是屋子的門,
是你給女子剛描好的新眉一彎,
睫毛的柵欄眨呀眨的,
那一定是他們雙雙出來進去。
取消閃爍
當(dāng)天空提拎著煙花出現(xiàn),
它活色生香的肉體,瑰麗地盛開,
對我構(gòu)成了期待,是致命的誘惑。
我不停地拍攝,
將它定格在畫面上,
為它存影。
其實你不能將它從天空拯救出來了,
煙花早已消失在璀璨中,
消失在我的雙眼期待的邊緣。
天空呈現(xiàn)出它的盛開的同時,
也取消了它的閃爍。
夢
夢披著夜的黑色大氅,
將我裹挾其中。
圖片里的紫色薰衣草,復(fù)活了。
小小嘴唇銜住的,
是一片飛來的白云,
還有翠鳥的鳴叫。
蟋蟀凄涼的叫聲,
退回到一幅古畫里去了。
孤單的身影也隱入了古寺。
遠去了,那獨掛疏桐的缺月,
不去看,倚欄人將星星數(shù)遍。
安慶公主
江山早已為你準(zhǔn)備好了:
一面山峰,一座樹林,
一個巨大的山洞。
它的弧度一頭連接著明朝,
一頭指向未來人們觀望的眼睛。
一個低到了塵埃的洞窟。
——是的,“沒有人能夠舉得起塵?!薄?/p>
五徵窯,這里是父王、母后的目力,
抵達不到的地方。
也是經(jīng)常犯法被父王賜死的駙馬都尉
歐陽倫的魂魄找不到的地方。
是明史的皺褶里一個落單的公主安放身心
的地方。
是祭臺。臺上,安放的是古琴。
多少個朝云暮雨里,
公主,手揮五弦,
要讓宮、商、角、徵、羽五音,
和諧地出現(xiàn)在一首樂曲里。
形影相吊。
你在時空的隧道里用身和影
縫補著傷痕。一粒粒數(shù)著
嘆息的念珠。
成了祭臺上的犧牲。
陽光照不到的一條小路,泥濘不堪。
我沿著它的方向,
走進了你的傳說里,故事中。
細節(jié)在復(fù)活,真相在復(fù)活。
撫摸洞壁,我一次次追問:
“安慶公主,你在哪里”?
洞天外,白云悠悠,
松柏肅立,林鳥倦飛。
行人四顧茫然。
車行山外,回望五徵窯,
已經(jīng)被一派綠色縫合得了無蹤影。
進入竹林
進入竹林,就意味著,
將通往街市的路留在了外面。
將坐騎拴在路邊的大樹身上,
就像釘在了畫中江南的驛站。
我們在銀碗里種雪,
耐心地等待它發(fā)芽,
在水中煮一鍋石頭,
結(jié)果極為搞笑,石頭依然故我,
水卻在人間蒸發(fā)。
進入竹林,一枚竹葉落地,
我們都會全力以赴。
我們彈撥晨曦的琴弦,
與飛鳥共話斜陽。
聯(lián)通彩虹,點燃了晚霞。
看見了蜃樓、佛光。
進入竹林,在五顏六色的世界上,
我們成了單顏色的人 。
月亮就像一粒籽
被樹枝簇擁的月亮,
就像一粒籽,
正在向我的心田掉落。
黑夜里,籽在獨自
放火。在這漆黑的夜里,
只有你是明亮的。
一堆火,一個向上生長的詞語。
詞根的一頭
被你牽在手里。
就像是一朵花,
盛開在光明的中心。
責(zé)任編輯 李智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