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雨薇
胃有的時候真是一個謎。對于每一個離開家鄉(xiāng)的人來說,不管你在外漂泊得多遠,衣著、舉止、思想改變得有多大,胃口偏好似乎卻總會指向你最初啟程的地方。
每每離家?guī)讉€月,我的腦海中總是不斷浮現(xiàn)出種種家鄉(xiāng)的美味佳肴——其中,有一樣女孩子都喜歡的小吃最令我放心不下,那就是:釀皮。
就像山西以面食出名一樣,每個地方都有其家鄉(xiāng)的食物。每到一個地方,感受當(dāng)?shù)氐娜宋模詈玫姆绞揭苍S就是品嘗當(dāng)?shù)靥赜械氖澄?。若論及西北的特色小吃,我想“釀皮”是首選之一。
釀皮的營養(yǎng)價值高,無論蒸煮、清燉,都風(fēng)味香濃。它可以作為主食,提供蛋白質(zhì),滿足人體一天所需的能量。
在南方,釀皮也被叫做涼皮。所謂“涼皮”,大概是指其食法,放涼后拌作料而食。而在西北,正式的名字是釀皮——在菜單上這樣寫,但民間真正的發(fā)音是“釀(音:讓)皮”。我覺得,“釀”字本身包涵的意思非常豐富,既能表明這碗小食是經(jīng)過精心準備的,又經(jīng)得起琢磨,有足夠的滋味。
在我的家鄉(xiāng),幾乎每條街巷都有賣釀皮的小店。因為地處鹽堿之灘,這里的人們喜食酸辣之味。一瓶醋,一碗油潑辣椒,是飯桌上少不了的調(diào)味,酸辣可口、“Q勁十足”的釀皮,又怎么能不受歡迎呢?
在南方讀書時,我總是想著這一口。夢里的釀皮是金燦燦的,總是神奇地泛著誘人油光——猶如出浴的美女,蒙著薄薄的水霧。一碗釀皮,抓上幾片厚厚的面筋,調(diào)上十多種作料,拌勻開來,酸香辣息,撲鼻而來。此時,筷頭一動,一根油亮筋斗的釀皮已滑入口中。頓時,舌尖仿佛有一只活潑的小魚兒在跳動,滿口豐潤腴美;味蕾也將這至味深深地印入腦中,不可抹去。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只有上好的皮凍可以與釀皮的口感相媲美,但仍然比不上釀皮的勁道。
每一次,坐在小店里,我總是興奮地握著筷子,看老板快刀切開一張釀皮,抓起一大把在半空中抖啊抖,一直抖到變成一撮,盛入盤中。這時,像變戲法一般,小小的一撮釀皮竟然被蓬松的堆滿了一盤。然后,再拌上青翠的黃瓜絲,倒入紅彤彤的辣椒油,放些腌好的酸泡菜,淋上金黃的芝麻醬,加入透明的的蒜泥水,濃黑的香醋——似乎已經(jīng)把“金木水火土”都放入碗中了。早就在一旁咽口水的我迫不及待地將它們送入口中:又香又辣又酸又滑又爽口,還有一點綿長。滿足至極,不由感慨生活怎么可以如此美好。
其實,釀皮的制作方法并不復(fù)雜:以麥面為原料,加一定量堿面,用溫水調(diào)成硬性的面團,再將面團用極細且凈的白布包裹著,放入涼水中搓洗。面團中的淀粉成分會不斷從白布中滲出,在盆底積了厚厚一層糊。然后,打開白布,里面的面團已然變成蜂窩狀,像凍豆腐,這就是面筋。這時,千萬不能把洗在盆中的面水倒掉,因為面水才是釀皮的前身——在沉淀三小時之后,要將上面較清的水倒掉,換上清水,放入食堿,攪拌均勻后舀入釀皮鍋蒸熟,即為“釀皮”。最后,將釀皮切成條狀,綴以面筋多片,加拌料,即可食用。
釀皮的拌料是極其講究的——辣椒油加了炒香的白芝麻,辣而不厲,香味純正;醬油是投入花椒大料熬煮過的,一言難盡其滋味;蒜泥水選用的是上好的大蒜,辣而不辛;醋也是加了多味調(diào)料泡制的,酸而不沖;芝麻醬不能放太多,否則會蓋住釀皮本身的清香;黃瓜絲要切的很細很細……除此之外,蔥花油、香菜、鹽、味精水、芝麻油,哪一項都是精工細做。
這樣注重每一道工序,精制每一種調(diào)味的釀皮,吃起來自然是無比的痛快,絕非其他地方那種一勺花生醬一勺醋的涼皮所能比的。尤其是在炎炎夏日,隨便在大街小巷,來盤釀皮,頓時就會激起食欲,覺得清爽了許多。雖說釀皮是夏天的消暑小吃,而對于嗜食如我者,則是不問時令,不論寒暑的。即便是寒冬,我也會忍不住饞,直至吃得“肚里肚外兩面冷”。同樣,三九嚴寒的冬天也不能阻止家鄉(xiāng)人對釀皮的熱愛之情,到了飯點兒,釀皮店里總會排起長隊。賣釀皮的人也動起了腦筋,增添幾個新的花樣,如炒釀皮、燉面筋等。那些凍的吸溜、吸溜,邊跺著腳邊吃著釀皮的人,也算是家鄉(xiāng)的一大景觀了。
久而久之,我也總結(jié)出了屬于自己的“釀皮寶典”。比如,“豆豆釀皮店”的牌子最老,非常有名,味道也更接近巴盟釀皮;麗麗釀皮店的搟面皮厚厚的,最有嚼勁;藍夢酒店對面的釀皮店燉出的面筋最夠味,等等。
說到面筋,這可是至美之味呀!每每光顧釀皮店,我總是要求老板多放一點面筋。在我看來,蒸熟的面筋是釀皮不可缺少的伴侶——少了它,就如同吃油條不配豆?jié){,感覺上會差很多。面筋多孔洞,當(dāng)它吸飽作料汁后,其味濃厚至甚——咬一口韌勁十足的面筋,酸辣爽口的湯汁從每一個孔洞爭相涌出,占領(lǐng)你所有的味蕾,無論是牙齒還是舌尖,都過足了癮。我喜歡先將釀皮吃掉,留下小半碗作料汁,再將面筋泡在汁中,讓它吸飽汁,再美滋滋地享受。
可惜,面筋乃“面之精華”,每碗釀皮上不過加三五片而已。因此,我童年的夢想之一就是有一大碗面筋可讓我大快朵頤。
如今,離鄉(xiāng)千里,偶爾看到有自稱“西北涼皮“的食攤,卻是滋味口感遠遜以往。尋遍全城,在這座終年被陰沉的廢氣所籠罩的城市里尋不到家鄉(xiāng)的釀皮。
直到此時,我才感到這在家鄉(xiāng)最普通的小吃,竟是如此的難得。從選料到完成一碗美味的釀皮,用功之深,難以言語。就像故鄉(xiāng)留給你的印記——難言其滋味,且永遠不會抹去。
所謂月是故鄉(xiāng)明,對家鄉(xiāng)食物、家鄉(xiāng)味道的近似偏執(zhí)或許是一種淡淡的鄉(xiāng)愁。坐在釀皮攤前,咀嚼的是一份平民生活的恬淡與快樂,更是故鄉(xiāng)的味道,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