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強

凡是染上這種官場病的官員，其行為大都具有“三意”的特征，即有意低調、故意低調、刻意低調，在“三意”的背后則是虛偽和世故。

當前，地方各級領導班子換屆工作已經(jīng)結束，許多履新的領導干部加足馬力，正在開創(chuàng)改革發(fā)展新局面。然而，個別領導干部的“低調病”并未痊愈，甚至有加重的趨勢，為何會出現(xiàn)這一現(xiàn)象？記者對此進一步剖析。

把低調當作當官的首選準則并有意和刻意而為的風潮如果不斷蔓延、擴張，甚至泛濫成災，就會使得原先那種傳統(tǒng)的、值得褒揚的謙虛謹慎、不事張揚的工作生活態(tài)度和格調異化成一種病癥。

故意低調是另一種官場病

高調說話，必定嗓門大、聲音響，讓別人多遠都能聽到。說話的人為什么超過平常心態(tài)選擇高調，多半是表明心定、膽壯、氣正。高調做事，必定架勢足、場面大，讓別人多遠都能看到。高調為人做事處世，就是想表明自己，想讓別人知道。

低調說話，通常是慢言慢語、小聲細語、半言半語，就怕被人聽到，更怕被聽明白。人說話為什么不選擇平常心態(tài)而選擇低調，則多半是因為心虛、膽怯、氣短。低調做事，通常是悄然而為，默然而做，就怕被人看到。低調為人做事處世，就是不想過于表明自己，不太想讓別人知道。

但也有一些人為人做事處世表里不一。一種是原本只能低調的人卻要高調說話做事；某些人本是心虛、膽怯、氣短，卻故意掩飾、故作正經(jīng)，說話有意高聲大嗓；某些人本是無能力、無把握、無自信，但卻要虛張聲勢，虛晃一槍，做事有意要玩出點花樣，弄出點聲響。另一種則是心想高調卻偏要低調說話做事。雖是有能力、有見識、有作為，卻故意不聲張、不言語、不露相。如果一個社會、一個地方、一個企業(yè)中，人人都表里不一，這種社會風氣就難免有點病態(tài)。

世俗生活中的百姓是這樣，作為公職人員，特別是作為中高級領導干部的官員也未能免俗。因為官員有兩個身份，既是擔負著治理社會責任、履行服務百姓職能的公職人員，又是食著人間煙火的普通人。但是，如果在一個時期中，在不同層級的政府里，以平常的心態(tài)和格調求真務實、攻堅克難、開拓創(chuàng)新的官員卻被視為是高調的人，被視為異類。那么，以這種格調和心態(tài)說話做事處世的人就會漸漸減少。而故意低調做事處世做人的卻頻頻得到贊揚和重用，人們就會把刻意低調看做為官立身的法則，大家都去裝低調、玩低調，那就不正常了。按照正態(tài)分布，在政府部門中，高調說話做事處世的官員應是少數(shù)，選擇低調說話做事處世的官員也應該是少數(shù)，多數(shù)的官員則是以平常的心態(tài)和格調為官做人。現(xiàn)在是多數(shù)人都選擇低調做人處世，這就破壞了正態(tài)分布，產生的不是常態(tài)而是病態(tài)。

在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社會風氣敗壞，官場風氣更為惡劣。那時整個官場盛行的是高調風，人人比著吹喇叭、講大話、搞浮夸。官場傳染著、蔓延著高調病。經(jīng)過改革、開放的洗禮，這種令人深惡痛絕的假大空官場病基本上被橫掃掉了。與這種曾經(jīng)給中華民族帶來災難的高調官場病正好相反，時下官場傳染和蔓延的則是低調風氣。相當多的官員故作低調，個個比低調、玩低調，低調成為一股濁流、一股惡浪，不斷的流淌、蔓延、傳染，正氣被逐漸銷蝕，邪氣慢慢膨脹，最后整個官場被圓滑、軟癱、守舊風氣所籠罩。這是另一種可怕的官場病。

官場“低調病”的病癥

第一種病癥是不敢講真話。得了“低調病”的官員都挺會講話：講恭維領導的話，講表揚下屬的話，講贊揚同行的話，講各種打圓場的話，甚至敢講自己沒有為領導分擔責任、沒有積極與兄弟單位配合、沒有多為手下人著想之類的話。但就是在有爭論的場合，需要在關鍵問題上判明是非，表明立場和態(tài)度時，不敢講真話。

逢到這種場合，患有“低調病”的官員講話的口氣和格調大體相同。比如他們經(jīng)常使用的套語是“至于這個問題嘛，說不好，不好說”；“我們不要過早下結論，還是多研究多調查，先擺一擺，看一看”；“至于涉及某某同志，他們也有具體情況，要設身處地多替別人想想”，等等。真可謂八面玲瓏、左右逢源。這種低調的作用就是“不得罪人”；采用這種低調技巧的人，就是“怕得罪人”。

第二種病癥是不敢有所作為?；加小暗驼{病”的官員挺會做事。但他們做事總守住一條內心牢記的規(guī)則，即隨大流。當公眾或下屬提出要下狠招解決某個問題時，這類官員通常采用的套路是：能緩辦的則緩辦；實在逼急了先到周邊地區(qū)了解人家是怎么辦的，再弄清楚上級領導和群眾是怎么評價的，然后拿出一個既不超前也不落后，既不左也不右，既不軟也不硬的行動方案。這種取中庸、“和稀泥”的低調做法的功效就是“不出頭”，采用這種低調技巧的人，不敢作為，有時雖作為，但又害怕是招來嫉恨的“有所作為”。

第三種病癥是不敢負責任。患有“低調病”的官員最知道有所為和有所不為的道理。平日里，一些替上級領導打點的事，他們都要親自過問；一些讓老百姓高興且隨手就能辦妥的事，他們總要事必躬親。但是，碰到有爭議、有風險，有時還會辦砸脫不了身的事，簡單說就是要負責任的事，要追究后果的事，他們就找借口，退避三舍，一推了之。逢到要認領這類需要負責任的事項時，這類官員也有一套托詞：“這可是件大事，需要有總攬全局的部門挑頭，我們負責配合”；“政府的工作是有分工的，這件事雖和我們有關，但負責牽頭的是別的部門，不要搶人家的功勞”，等等。這種緊縮頭、拱手讓的低調的作用就是“不擔當”，采用這種低調技巧的人，害怕的就是“負責任”。

第四種病癥是不敢闖新路?；加小暗驼{病”的官員也最懂平穩(wěn)才安全，無過即功的道理。他們雖然對那些因開拓創(chuàng)新而迅速升遷到比自己高的位置上的官員表示羨慕，但他們更記住了某些官員敢闖敢為時被表彰，但遭到失敗時被唾棄的教訓。當下屬或同行們議論要破除舊習大膽革新時，這類官員也有一些應對的套話：“都說要摸著石頭過河，關鍵是要摸到石頭，石頭就是把握、實在，沒把握、不實在的事不能干”，“看準了的就要敢闖、敢干，沒有看準之前不能蠻干”，等等。這種守舊攤、走老路的低調的作用就是“沒風險”，采用這種低調技巧的人，害怕的就是“冒風險”。

官場“低調病”的主要特征

這種正在蔓延的、以低調為官做人行事處世守則的官場病有其典型癥狀。凡是染上這種官場病的官員，其行為大都具有“三意”的特征，即有意低調、故意低調、刻意低調，在“三意”的背后則是虛偽和世故。

先說有意低調?，F(xiàn)在不少官員所信奉的低調決不是中國人所稱頌的做事謙虛謹慎、為人不事張揚的良好心態(tài)和磊落格調，而是異化了的以“圓滑、唯諾、萎靡”為表現(xiàn)形式的不求進取、平庸無為、呈現(xiàn)暗灰色的工作心態(tài)和生活格調。許多官員之所以如此為人處世做事，不全是天性使然，更多的是為應對某些不健康的政治氛圍和政治規(guī)則有意而為。在通行“無過即是功”的提拔任用規(guī)則下，在老好人往往得勢的平庸政治文化面前，這些原本聰明的官員，不是把聰明和大好時光用來鉆研和思考如何求真務實、創(chuàng)新進取，而是在趨利避害的原則下，私下里下工夫去琢磨低調這門學問，用心去思索揣摩并不斷地設計怎樣說才能更顯出謙下，如何做才能更透出圓通。

再說故意低調。多數(shù)患有“低調病”的官員們，也不是自甘低調，安心落得處處走下風的。連他們自己都瞧不起那種有意低調的自卑心態(tài)和扭曲的人格。當他們談起時下官場上低調風氣盛行時甚至比誰都憤慨。這說明，這些官員的低調之為決不是盲目的，而是故意的。平時特別重視低調行事處世的官員，他們也有自己的人格、抱負和才華，也不情愿按照這種灰暗的心態(tài)和格調來工作和生活。但他們明白，這樣做只不過是一種表演。在他們看來，在官場上，人人都在表演，真面目都是要到后臺才顯露的。既然是故意演給別人看的，就要演得像真的一樣，低眉俯首，逆來順受，言不由衷，甘于示弱。

再次是刻意低調。善于低調，特別是把低調做到家的官員，決不僅僅是有意地低調，這種低調不過是在演戲，而且他們更清楚，設計和表演這種低調不過是為了日后能夠高調地投入。因此，精于此道的官員其實都是把低調處世做人作為一種換取將來不需要再低調的工具和代價。

說來也奇怪，社會上人們大多不怎么贊揚高調為人處世做事的人，認為這種人是顯擺。當然更是貶低原本只能低調卻偏要裝出高調的人，認為這種人盡是做假。但是，人們多半能原諒低調說話做事的人，對于沒有能力的低調者，則是同情，對于有意采取低調的人則認為那是講德行、有修養(yǎng)。其實那些本來只能低調卻要裝出高調的人倒并不怎么可憎，因為他們的言行都是顯露的，只不過是取勝心切，想活出個模樣，想被人瞧得起而已。倒是那些心想高調卻刻意低調說話做事的人，有點可怕和可惡，因為他們總是把言行隱藏著，這樣的官員往往能名利雙收：明里能獲得美德的贊譽，暗里又能撈到實在的好處。

無論是有意低調、故意低調，還是刻意低調，都和兩個東西聯(lián)系著，一個是虛偽，一個是世故。這是患有“低調病”的官員們少不了的兩個法寶。越是想有意低調、故意低調和刻意低調的官員，他們也就越是世故，越是世故，也就越是不真，越是虛偽。

官場“低調病”的若干類別

雖然從表面上看，患有“低調病”的官員，都處處、時時力避高調，故意或刻意低調，但一味低調的類別卻并不一樣。

藏匿型低調。這些故作低調的官員，大多生活上有些不檢點，但還沒有壞到成為腐官和貪官那個份兒上。在保住現(xiàn)有官位的同時，就年齡、資歷來說，都還有升遷的一線希望，因此，尤其懂得刻意低調的必要性。他們輕易不發(fā)表意見，更不會當眾議論時弊，也不會直接批評同事和部下，不上鏡頭不登報，時時處處將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不露富，不顯色，不招怨，不出名。目的是生怕露出馬腳，被人抓住把柄，斷送前程。

推卸型低調。這些有意、故意表現(xiàn)出低調的官員，他們沒有那種害怕被人抓住把柄的焦慮，他們也不需要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但卻把責任推得干干凈凈。他們也能做事，就是害怕做、不愿做那些要負責任的事。他們也能講話，甚至出口成章。但是，他們避開談論那些需要定是非、論長短的話題。即使迫不得已要介入論爭，他們或者吞吞吐吐，左顧右盼，不下結論，或者用“一方面是這樣，一方面又是那樣”的文字游戲。目的就是不講真話，不得罪人。這類官員還有信仰，也有抱負。不僅不想丟掉現(xiàn)在這個位置，還想繼續(xù)攀上更高的位置，只是患得患失。他們在市場經(jīng)濟的大潮中已經(jīng)深諳那一套成本效益分析，想要用較少的成本贏得最高的回報。因此，盡量謹慎說話行事做人處世。

保養(yǎng)型低調。這類官員似乎看透了也看破了官場的紅塵，不太想為上一個更高的官階去拼搏。他們覺得現(xiàn)在的官位，雖然權力小一點，待遇低一點，但可以少作為，甚至不作為。與其看誰的官位高，不如看誰活的時間長，誰的生活質量高。他們之所以要低調，是為了騰出時間多保養(yǎng)身體，保存精力延長壽命。這類低調官員一到假日就休閑，一下班就去健身，上班也盡量休息保養(yǎng)，當然談不上為工作爭論傷和氣、傷元氣。這些官員沒有堅定的信仰，沒有遠大抱負，革命意志衰退。

守成型低調。這類官員一般年齡較大、資歷較老，在部門中可算是德高望重的老同志。他們見多識廣，經(jīng)驗豐富，尤其是親見過不少失敗的人和失敗的事。辦起事情來，總是左顧右盼，等了又等，看了再看，決不出頭，四平八穩(wěn)，寧肯被人說成是保守，也不輕易拍胸脯去創(chuàng)新，標新立異冒失敗風險的事不會去接手。

（作者系澳門科技大學特聘教授，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博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