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維偉
聽樓上鄰居放《大悲咒》
早上,幾個心平氣和的男人敲著木魚
簡短的南無阿彌陀佛被佛教后無限冗長
這幾個男人徘徊在生與死的交界,一會兒生,一會兒又重生
沒有看破天機,我相信拯救系于一念之間
像這個早上和昨天晚上天衣無縫
——可惜我貼在上面,以掩蓋的姿勢露出破綻
那幾個男人的吟唱肯定來自空中樓閣
單飄下來就用了幾百年……可惜不信佛的人不懂
鄰居關(guān)掉音響,我的窗外一如往常
那幾個男人被消失的聲音消失,仿佛從來就不曾存在
——這里不是寺廟,除了心,佛無處安身
爺爺今年七十二
拖拉機在我手上,娃兒,就像筆在你手上
想怎么開就怎么開,只要還在大地的紙張上
我選擇道路當格子,你選擇格子當?shù)缆?/p>
娃兒,我無法說清拖拉機上麥秸的數(shù)量
它們有的跳下留在路邊,更多的坐在車上回家
你可以叫我爺爺,雖然你不認識我
我的頭發(fā)和胡子都白了,但還可以開拖拉機
爺爺今年七十二。七十二,就是活了六個你
路邊的花草,我看它們用相同的方式生生死死了七十二次
拖拉機當然比我目光長遠
娃兒,不要驚訝,它仍可以看到你的晚年
當然,那時的拖拉機不是這時的拖拉機
那時,七十二的人不是我,是你……
那天晚上,我看見了遺失在
前世的那根肋骨
——給WLG
那天晚上,燈光不比平時亮,也不比平時暗
唐堯商城南口,某個大排檔作證
我看見了遺失在前世的那根肋骨
前世多么恍惚,多么陌生!幾乎都要不認識了啊!
隔著一生,相認太遲了,太遲
從企鵝形狀的扎啤桶里倒出相遇
烤羊肉串在碟子里,保持沉默
從2004年到2011年,中斷的聯(lián)系首尾相連
我,和那個被我稱作遺失在前世的肋骨的男人
都忘了曾經(jīng)的許諾,距離適中
他的同伴坐在我們對面,他的小排量汽車停在路邊
從前世走到今生,我依然一貧如洗
遺失在前世的那根肋骨,漸漸被別人占用
那個擁有它的男人,青春透著微光
臨別前,他要去我手上廉價的飾物,說留作紀念
那些色澤鮮艷的小金屬環(huán),我是幾天后才知道的
一旦戴在手上,生活很快就銹蝕了……
所有瘦骨嶙峋的婦人
都像是我苦命的母親
那年,母親被一場疾病追得走投無路
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母親早已只剩皮包骨頭
可命運還是狠心把她帶走……
后來,所有瘦骨嶙峋的婦人都像是我苦命的母親
空氣滑過泥鰍,生命也是,我抓不住啊!
我不敢看那些瘦瘦的婦人
不敢看她們在隱蔽的懸崖邊虛弱地站著,薄紙一樣
我也不敢流淚,怕擦干淚水
就有一些瘦瘦的婦人被擦掉了……
那個女人站在那里很久了
那個女人站在那里很久了
黑色曳地長裙上部露出的白皙的背部也涼了
那個女人只有背部對著我們
她向右邊眺望,無邊的大海瞬間生成
左邊的白色燈柱就是邊界,前世切割得整整齊齊
燈光不是很亮,我覺得她手里應(yīng)該有小提琴
飛出的音符,很多都留在裙子上開成花
但也許她只是在等一個電話
電話是一個男人打來的,又也許不是
沒有海鷗飛翔。大海是空的,除了水
我?guī)缀跻阉闯墒^了
站在那里久了,那里就有了故事
——唯一沒被淹沒的愛情,地老天荒
然而,巨大的長方形廣告牌將黑暗逼退了
“×××音樂手機”的字樣像釘子釘進眼里
那個女人,那個站在那里的美麗女人
再久,也只是電腦噴繪的彩色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