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來時有一種靜,近似于夢境的那種
靜,在鴨河的水上漂著,在消解
我體內的疲憊。我慶幸
水,在多年后,依然流過半島,
我依然眷戀河面上的水草、薄霧。
從昨夜,從經(jīng)過的發(fā)電廠、蘆葦和橋,
我慶幸,河流依然在我的的身體里穿行。
有時我停下,詢問水流到哪里。
哪里?一如時間和我的行程。水依然流淌著,
半島依然蔥郁著。它比我自足。
昨夜的黑事物,似乎在我說到這兒時
澄明了。你看那片叢林,你走進去,
你再走幾步……細微的風聲就這么自然地
溶入水聲。我順著鴨河的水岸
看見晨霧消散后,水彎曲、低回,
帶著一種遠古的自尊,我羨慕的那種自尊。
河水流到哪里,哪里就有村莊
或島嶼,使我們在早到的金星下敘事。
這時我擁有你的半島,你的無知,
我把靈魂判給你,在你的血管里渡時間。
我貌似不安分的述說,因引進了河流的起伏。
在波光上,我們隨手丟下的片段,
它一直在這里,以半島的形狀
安頓了下來,還在等待它的主人某夜歸來。
春雪夜
相約城外看雪。雪太薄,
只有冰花小樹預報著春天的舞姿。
驚訝的是,在黑夜來臨之前
那細碎的白,看上去比你更顯神秘。
你說,雪是黑暗中的舞者,
我清楚,這點兒像你。
我給它命名:春雪。
二月了,雪還小聚會般飛落大地,
如夜晚的植物,讓我
莫名地喜悅,讓我在它的歌聲里
漫步。從文化路到東坡路,
一直走到夢里。夢見你的狐步舞,
你是雪地上的狐。你說,
這世界,仍然有無盡的黑暗,
那先驅散身體里的寒冷吧,
舞者食時間,食寂靜,
我們的布景上已標識出春天的地圖,
還懼怕什么。春之雪,愛之夜……
然后,慢慢走……
午后的細浪,碎得像生活。
那些羈絆,使你在多數(shù)時候無法這般散漫,
以至于折斷想象的鳥翅。
即便不折斷你也難飛出時間的黑管。
拆遷、尾氣、毒牛奶,誰踐踏了誰的生存法則,
那街巷被車流量擠得愈來愈窄,
不再給想象以余地。夢境,也跟著消失。
這個中午水拂楊柳,這個中午你走在
湖岸上,“化作蝴蝶飛?!?/p>
似乎城市遠了,能看見運河的標桿通往北方,
能看見眾鳥在回歸春天的途中。
你說,去漫游吧。
找個時間,讓陽光搖晃我們身體里的暗。
然后慢慢走,我們的魅影從此不再尊奉秩序。
春眠
我們早已習慣了春天的贊美
讓記憶懸浮,讓時間上的鹽
溶化于高閣的器皿,似乎傷
消失了,抑或它壓根不存在
我們春眠于花蕾,于平靜的
光線下,誤以為可以盛開出
自個的春天。如此,一天天
的幸福,我們在想象里虛無
忙碌,不再看見生活的蟲蛹
蜘蛛和恥辱,真正活在一個
靈魂隱沒的時代。是的,我
真的是這樣,不知道你是不
事實上這比悲苦更糟,我們
犯春困,迷糊,順從,沒有
一條自己的街衢。你看現(xiàn)在
夜更深了,我們又沉沉睡去
睡得打鼾、沒有星月沒有夢
我們私下里也曾嘀咕:這樣
沉醉帶走了多少時光,好像
賽弗里斯的聲音。我們睡著
聽覺恍惚,一切都是恍惚的
不知道世界怎么了,以至于
早晨的地質結構,也只標識
溫順的波浪以及雕像的微笑
空闊
走出昨夜之雨。清新和涼,
分別妝扮秋天的背景、眼里的凈。
世界空闊得可以看見遠山,
沒有理由不去做一個簡單的人。
不竊聽風云,而是騰空內心,
不要這門那門玫瑰門,一片薄薄的
葉子金黃地落,預演著時間之門,
不要近視鏡,而是觀景,
而是打開你身體里原本就有的開闊。
滴水中的藍,那是天空的藍,
城中心的一棵樹,那是大海的
愿望瓶。沒有理由再說黑暗的韁繩,
和生活的破抹布,剛過的三峽,
千里而下的江水波濤澄明,
不要虛妄的酒精和贊美,放下——
放下昨日、線團、平日里的修辭,
你就是波濤上的舞魂,你就和澄明
結舉案齊眉之親。江湖雷聲急,
一個簡單的人,自有你的開闊地。
不是明天而是這個早晨,
去一個光明處,放下潛望鏡。
作者簡介:高春林,1968年出生,河南郟縣人。著有詩集《時間的外遇》、《夜的狐步舞》等,編選《21世紀中國詩歌檔案》。曾獲第三屆河南省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