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偉
賽珍珠算是較少利用地域方言來闡釋她所理解的地方民性的外國作家,證明她細致而敏銳的觀察力。
賽珍珠是美國著名的女作家,曾在中國生活30多年。
賽珍珠在蘇南鎮(zhèn)江市區(qū)生活10多年,在皖北宿州城生活不到3年。據她觀察兩地的方言,有一段細致的比較。
在鎮(zhèn)江,人們講話時,無論在唇部還是舌頭后部,音節(jié)都可以迸出。然而在宿州周圍的村子,人們日復一日,不緊不慢地生活著,人們慢條斯理地講話,音調像是從喉嚨里涌出來的。
賽珍珠從小在鎮(zhèn)江跟從北京通縣南下的儒生孔先生學北京官話。
因為天賦和家庭環(huán)境,賽珍珠“講漢語像講本族語一樣自如”,有較好的漢語官話基礎和一定的語言學知識。筆者也學過一些語音學知識,如上之“喉嚨”描述似太不“語言學”了。不管哪種語言或方言,發(fā)音部位都是比較全面的,從喉嚨到嘴唇,沒有哪個語言只用喉音的。
如從方言分區(qū)上來看,兩地都是一個北方方言區(qū)的。鎮(zhèn)江城區(qū)、揚州一帶是江淮官話洪巢片,民國初葉出版的《鎮(zhèn)江指南》說鎮(zhèn)江方言“略似北京,習國語最易”;賽珍珠晚年也自豪地回憶:“我們很幸運住在說官話的江蘇??紫壬v的是一口純正的上等文人說的標準北京官話。他糾正我的口音,消除了在所在地區(qū)流傳的那個刺耳的、調值很高的第五聲調(筆者注:指入聲),這是由于我們家住在連接南北的京杭大運河與貫穿東西的長江交匯處的重要貿易樞紐。北京官話只有四個聲調,它的音節(jié)在對應宮廷生活的雄渾節(jié)奏中流淌;而廣東話有九個聲調和爆破輔音,很適合商人?!薄端拗菔兄尽氛f“宿縣位于中原官話鄭曹片、信蚌片交界”,因此看,鎮(zhèn)江、宿州方言區(qū)別沒有那么大,就語言學專業(yè)角度如何認識,筆者求教了幾位相關人士。
從事江蘇各地方言調查研究的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孫華先教授回復筆者:賽珍珠的描寫雖然不合語理,但也應該是敏銳地感受到某些語言特點之后做出的形象生動的描繪,可能是形象化地表現(xiàn)一種感受:大城市的快節(jié)奏和小地方的舒緩的對比。
復旦大學外國語學院教師陳亮博士是研究賽珍珠的學者,恰巧他是皖北固鎮(zhèn)人,老家毗鄰宿州,他回答我,就固鎮(zhèn)話而言,在發(fā)音習慣上倒沒有這樣獨特的方式,皖北話很多是在音調上有其獨特性,但發(fā)音方式與其他方言差異不大。不知道這是不是賽珍珠在觀察時的一些主觀感受。
究竟是哪些語句,引來賽珍珠的主觀感受?筆者曾數度赴宿州考察,發(fā)現(xiàn)當地方言雖屬北方方言,但在調值上與普通話的調值相比,四聲中沒有一個是完全相同的。方言已丟失了入聲字,不屬于江淮方言區(qū),這是與鎮(zhèn)江方言有顯著不同的重要標志,不斷受到河南、山東等中原官話的影響而轉變?yōu)槿A北官話的一種。賽珍珠感到:這兒的人都很風趣,不同于江南人。他們幸好也講官話(北方方言),我只稍微糾正一下幾個發(fā)音,就能與他們順利交談了。筆者以為:安徽宿州說的是皖北方言,與南京等地的下江方言接近,人員交流基本無障礙。
古話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但“民性比人性具體豐富”?!懊裥浴笔翘囟ǖ貐^(qū)的居民在世代生產、生活中長期形成的一種潛意識。綜合幾位學者的看法,筆者還是認為,賽珍珠是自覺地借助方言來比較民性特點的,說鎮(zhèn)江人說話的直截干脆,入聲明顯;而借宿州人說話強調當地的質樸,追求道家的與世無爭。
方言當然不等于民性。筆者聯(lián)想到原籍紹興,生于東海,長于揚州的朱自清先生,他分析揚州、鎮(zhèn)江等地方言說:“揚州人在本地也有他們的驕傲的。他們稱徐州以北的人為侉子,那些人說的是侉話。他們笑鎮(zhèn)江人說話土氣,南京人說話大舌頭,盡管這兩個地方都在江南。”朱自清的比較,也是站在觀察經歷的基礎上來談他理解的民性特點。
賽珍珠算是較少利用地域方言來闡釋她所理解的地方民性的外國作家,這也證明了她細致而敏銳的觀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