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希國

就表現(xiàn)手法而言，《故都的秋》采用了寫景散文慣常的情景交融的手法。但歷來寫景散文,創(chuàng)作者在處理主體與對象的關(guān)系時，大多側(cè)重于對象,而創(chuàng)作主體往往從旁觀者的角度對對象進行審視。相反,當我們在品味《故都的秋》一文時,則會明顯地感覺到,文中的主體和對象完全融為一體。創(chuàng)作者既是主體,又是主體化了的對象；而客觀景物既是對象,又是對象化了的主體。那么,作者是如何做到主客完全融為一體的呢?而這種寫法又對散文的主題產(chǎn)生了什么樣的影響呢?

首先,作者通過巧妙的敘述方式自然地介入到了北京市民的生活中,使自己成為了其中的一員。如“早晨起來,泡一碗濃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見很高很高的碧綠的天色,聽得到青天下馴鴿的飛聲”，“像花兒又不是花的那一種落蕊,早晨起來,會鋪得滿地。腳踏上去,聲音也沒有,氣味也沒有……”等語句,讓讀者一下子就能感覺到作者就生活在這個秋天,甚至讓人覺得那個“泡一碗濃茶”,在院子里坐著看天的,早晨起來到街上散步的人就是郁達夫,他甚至還會在雨后的橋頭和熟人用“平平仄仄”的北方話一同感受秋的涼意。我們之所以能感受到散文中作者的平民意識,就是因為在文中,郁達夫并不是以一個知識分子的身份俯視平民的生活,而是以一個普通的北京人的心境感受自己周圍的生活。透過文字的表層,讀者可以明顯地感受到,郁達夫不僅在寫秋景,更是在描述一種生活。于是,文中的景和情在生活的層面上融為了一體。這樣,故都之秋的“清”、“靜”、“悲涼”也就不僅僅是故都的秋的特點,更是郁達夫?qū)θ松囊环N生命體驗,是一種包容著中國文化精神的生命價值追求。所以,直到文章的結(jié)尾,郁達夫仍然沒有從故都的秋味中跳出來,而“愿意把壽命的三分之一折去,換得一個三分之一的零頭”。

其次,本文在主觀世界與客觀世界的表達上側(cè)重于主觀世界。我們知道,從文學活動的規(guī)律來看,由于時代背景不同,作者在文學作品中對主觀世界和客觀世界的強調(diào)各有側(cè)重,而作者郁達夫又是在什么樣背景下創(chuàng)作寫出《故都的秋》一文的呢?

1933年4月,郁達夫為逃避國民政府的高壓和文藝界的紛爭而由上海遷居杭州,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杭州也并非“世外桃源”,于是寫下了“烽火滿天殍滿地,儒生何處可逃秦?”這樣的詩句,以此來抒發(fā)內(nèi)心的苦悶。1934年7月,郁達夫離開杭州去青島避暑,8月轉(zhuǎn)赴北平,終于發(fā)現(xiàn)了與中國歷史文化精神息息相關(guān)的“深沉的地方”,寫下了傳世名篇《故都的秋》。這就決定了郁達夫在描繪故都之秋時,必然會側(cè)重于自己的主觀世界的表達,于是故都之秋的“清、靜、悲涼”的特點只不過是郁達夫主觀心境在客觀景物上的投影，而客觀景物則成為了郁達夫精神世界的縮影。由此,我們不難得出這樣一個結(jié)論,與其說是郁達夫飽嘗了故都的秋味,還不如說是郁達夫找到了一種符合他悲涼心境的生活。這種生活既讓他暫時忘卻了現(xiàn)實的煩惱,又讓他觸摸到了歷史文化的氣息,正好契合了郁達夫的精神需求,成為了他“儒生逃秦”的好去處。

最后，我們可以通過中國文人和秋的關(guān)系，對郁達夫的主觀世界加以分析。正如郁達夫在文中所寫“有感覺的動物，有情趣的人類，對于秋，總是一樣的能特別引起深沉、悠遠、嚴厲、蕭索的感觸來的”，郁達夫作為一個深受傳統(tǒng)文化熏陶的舊中國知識分子，必然深受中國傳統(tǒng)悲秋文化的影響。那么，中國文人的這種悲秋意識中到底包含著一種什么情結(jié)呢？著名學者趙敏俐認為，“中國文學里的悲秋作品，并不僅僅是一種生命意識的自然感應，而始終比較明顯地和相思與懷歸的母題有著不解之緣”?？梢哉f,郁達夫在《故都的秋》中所蘊涵的正是“相思與懷歸”的主題。而“懷歸”恰恰又是“相思”的目的,因此,《故都的秋》更側(cè)重于“懷歸”主旨的表達,是一個深受傳統(tǒng)文化熏陶的知識分子對中國歷史文化精神的“懷歸”,更是一個生活在戰(zhàn)亂年代、飽受人生憂患與哀痛的讀書人對精神家園的“懷歸”。

郁達夫正是通過對故都之秋的描繪,為自己的精神找到了一個棲息的家園,為自己的生命找到了一個皈依之所,完成了一次屬于自己的精神旅程。

（作者單位：民樂縣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