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辰東
我說的這個“園”,不是花園,是菜園。
三十多年前,我家住在城市的北郊。父親在院門到屋門的路上,用紅磚鋪了條甬道。甬道的東邊蓋了兩間倉房和廁所,西邊一整片都做了菜園。
開春兒天氣暖和了,父親拿著鐵鍬在菜園里翻土。他說土翻松了種子才能從土里長出來。早晨上學(xué)去和晚上放學(xué)回來,我都會看到父親在菜園里忙碌,今天看見他施肥,明天就見他蹲在翻松的土地上埋種子。再隔一天,看見父親用紅色的水瓢從水桶里舀水,一個坑兒一個坑兒地澆水。
一天早晨,我還在夢中,就聽到園子里傳來父親一聲驚喜的喊叫:“老兒子快出來看看吧,小苗出來了?!闭娴募俚?,父親在園子里捅咕捅咕,就真的有東西長出來?我好奇地跑到園子里,果真看到一棵嫩芽從黑色的泥土里鉆出來,莖像豆芽粗細(xì),莖的頂端撐著兩片可愛的綠葉。父親笑呵呵地說:“這嫩芽胖乎乎的,跟你剛出生時一個樣。”我覺得父親糊涂了,我怎么會跟小苗一個樣?
園子里的蔬菜一樣樣地從土里鉆出來,幾場春雨過后,它們開始瘋長,很快黃瓜秧就爬上旁邊的籬笆。父親再下班回來,就帶回兩捆高粱稈。他叫我跟他到菜園里支黃瓜架。把三根高粱稈圍著黃瓜秧深深地插進(jìn)泥土里,頂端用麻繩結(jié)實地扎在一起。我負(fù)責(zé)給父親扶著高粱稈,父親系麻繩。
支完黃瓜架,還要支豆角架、茄子架。每天支幾個,一周后,園子里就都是支起的高粱稈。但沒幾天,高粱稈就被竄起來的秧苗覆蓋了,蔬菜的枝蔓沒有長腿,卻爬得飛快。
父親從來不叫我三個姐姐跟他干活兒。他說姑娘做屋里的活,我是男子漢,跟他干外頭的事業(yè)。他把活兒叫“事業(yè)”。父親回鄉(xiāng)下看奶奶時,就把澆菜園的事業(yè)交給我。那幾天我要早起來一個多小時,從倉房里拖出膠皮管子,一頭箍在廚房的水龍頭上,一頭放在菜園的壟溝里。一個壟溝放滿了水,再把膠皮管子挪到另一個壟溝。
滿園的綠色里,漸漸地開出鵝黃色的黃瓜花,嫩黃的柿子花,粉白色的豆角花,藕荷色的茄子花。菜園的春天比花園還美,因為這花香里還滲入蔬菜的果實清香。
有耕耘就有收獲。菜園里的蔬菜夠我們整個夏天和秋天吃的。有時還送給鄰居。
19年前,老屋賣了,我們搬到市里。開始的幾年,我陪父親去江邊遛彎時,經(jīng)常繞路去看看故園。那家人在園子里也種些蔬菜,但沒有父親種的茂盛。再過幾年,菜園里竟蓋起三間瓦房。
故園沒有了,但故園在我的記憶里依然蔥綠,閉上眼睛,就仿佛看到父親在開滿蔬菜花的菜園里澆水,他的臉上笑容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