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這么
那個孩子,最初跟著老程學畫畫。他家在廬江鄉(xiāng)下,到合肥來打工,不知怎么的,打聽了程的教室找過來。老程見他家窮,還減免了些學費??伤熨Y不高,畫來畫去,把牡丹畫得像個燒餅。老程有時也委婉地勸:畫畫沒前途,你看我們都窮得淌屎,不如學點手藝是正經(jīng),現(xiàn)在買車人多,學修車就很好嘛。他默不吭聲。
他家只有個妹妹,還在上學。娘老子都臥病。有天,終于跟老程講,工資太低,想多掙點錢寄家里。正好春節(jié)剛過,我有個閨蜜,在廣東辦外貿(mào)廠,趕上用工荒,跑回合肥來招工人,說轉正了工資一個月3000。老程便把他介紹去了,同去的還有幾個家鄉(xiāng)伙伴。
不上兩個月,閨蜜打電話給我,吞吞吐吐:上次老程介紹的那幾個人吧,干得挺好的,就是有一個身體不太好啊。那天在廠里跟工友吵起來,忽然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手腳抽搐,送醫(yī)院說是癲癇,先天性的。這在流水線上是不能干了,哪天犯病一頭栽到機器上,人命關天的事,誰負責??!只能辭了。閨蜜說對不起老程,畢竟是他介紹的。我一問,竟然就是學畫的那個。
我說上崗前沒體檢?。克f熟人介紹的嘛,許多工人也不樂意體檢,再說……咦,這病,老程知道不?怎么招工前不說呢?回頭跟老程一講,老程吶吶:我不知道他怎么把藥給停了呀,這病吃藥就不會犯……
沒幾天,又有了那孩子的消息。砍人了!他在老家,不知為什么瑣事跟人吵起來,給了對方一刀,被抓走了。我們只好嘆氣。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命。
過段時間,老程要辦畫展。頭天,他接到了個電話,頓時面色大變,沖著手機一個勁兒點頭哈腰:“你別來,別來!在家里好好養(yǎng)身體!”恨不能從電話這邊伸出雙手去推對方。掛了電話,向我們長出一口氣:“是那個癲癇小孩,說要過來看畫展……”
“他不是殺人了嗎!”
“是啊,后來鑒定是精神失常,屬于無刑事責任能力,又給放回去了?!?/p>
“哎喲!可千萬別讓他來,畫展上人多,擠一擠又犯病,捅人怎么辦?”
再后來,就是前天了。某人在家,忽然想起來,低聲說:“那個小孩,死了?!?/p>
“怎么死的?”
“突然犯病,掉進塘里,旁邊沒人,就淹死了。”沒有提名字,我還是立刻就知道是他。
那孩子,過完今年就滿20歲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就這樣從別人的嘴里,聽完了他的一生一世。
(肖凱峰摘自《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