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邦
我的小弟弟身有殘疾,他活著時,我不喜歡他,不愿帶他玩。小弟弟病死時,我卻哭得渾身抽搐,手腳冰涼,昏厥過去。母親趕緊喊來一位略通醫(yī)道的老爺爺,老爺爺給我扎了一針,我才蘇醒過來。母親因此得出了一個看法,說我是一個心重的孩子。母親臨終前,悄悄跟村里好幾個嬸子交代,說我的心太重,她死后,要嬸子們多勸我,多關照我,以免我哭得太厲害,哭得昏死過去。
許多人不愿意承認自己心重,認為心重是小心眼兒,是對人世間的有些事情看不開、放不下造成的。對于這樣的認識和說法,我實在不敢認同。不是我為自己辯解,以我的人生經驗和心理經驗來看,我認為心重關乎敏感,關乎善良,關乎對人生的憂患意識,關乎對責任的擔當,等等。
我不揣冒昧,作出一個判斷,凡是真正熱愛寫作的人,都是心重的人,任何有分量的作品都是心重的人寫出來的,而非心輕的人所能為。目前所流行的一些文化和藝術,因受市場左右,在有意無意地回避沉重的現實,一味搞笑、娛樂、放松、解構,差不多都是輕而又輕的東西。心輕了就能得到快樂嗎?不見得。米蘭·昆德拉的觀點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他說過,也許最沉重的負擔同時也是一種生活最為充實的象征,負擔越沉,我們的生活就越貼近大地,越趨近真切和實在。相反,完全沒有負擔,人變得比大氣還輕,會高高地飛起,離別大地,運動自由而毫無意義。
(劉嘉怡摘自《南京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