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毛偉
父親死于一場火災,一場離奇的火災。
火災現(xiàn)場就在父親家中。父親多年癱瘓在床,不能離開病榻半步。父親燒得焦黑的上身俯在床邊,雙手耷拉到地上。顯然死前曾經(jīng)有過掙扎?;馂陌l(fā)生在白天,火情不久就被發(fā)現(xiàn)并撲滅,但床鋪和周圍的物品都化為灰燼,遠離床鋪處沒完全燒毀,只是被熏得烏黑。
我腦子里一片混沌,唯有一個念頭格外清晰,就是我相信這是一場謀殺,殺死我父親的兇手是那個我應稱之為繼母的女人桂香。這我早有預感。
可是警察不這樣認為。警察告訴我,起火原因還不清楚,是人為縱火還是意外事故正在調查中。
那個女人正一臉憂郁地站在門外接受警察的訊問。我試圖在她臉上發(fā)現(xiàn)驚恐或緊張,但是沒有,她的臉上只有一如既往的憂郁。
據(jù)桂香講,她在當天上午十點鐘左右父親睡著后出門買菜——父親有睡回籠覺的習慣。她出門的時候關好了門窗,去菜市場買完菜回來已經(jīng)是十一點半了,這時火已經(jīng)被撲滅。警察根據(jù)技術鑒定得出的結果是:火從蓋在父親身上的被子燃起,時間是在十點半左右,那時她正在菜市場里買菜。這一點也從菜市場攤販那里得到了證實。
當消防隊趕到的時候,房間的門窗都關閉完好,就是說這一段時間沒有人能夠進入房間縱火。父親不吸煙,不會是燃著的煙頭引發(fā)大火。對室內的電線和電器的勘驗也排除了電線電器老化引起火災的可能。
在門邊發(fā)現(xiàn)一處汽油的殘余痕跡,桂香說是出事前一天,她曾從鄰居處找來一點兒汽油擦洗沾在衣服上的漆痕。她的話從她那件沾了油漆的上衣和給她汽油的鄰居那里得到證實。她得到的汽油只有區(qū)區(qū)一小酒杯,顯然不堪縱火的大任。
案情調查陷入僵局,盡管桂香被列為嫌疑人,但沒有任何證據(jù)證明她是兇手。問題的焦點是這場大火到底是由什么引起的。
我對桂香的懷疑是有根據(jù)的。
桂香原來只是我找來照顧父親的保姆。后來父親要和這個女人結婚,起初我是堅決反對的。一個做保姆的人做我的繼母讓我臉上無光,更重要的還有今后的財產分割問題,父親為達到結婚的目的立下遺囑,死后把房子和部分財產留給桂香。父親的主意像磐石般堅定,我根本無法撼動他。父親是個脾氣暴躁的人,當年他的巴掌和拳腳我和母親沒少領教過,我打小就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在出車禍下肢癱瘓后他更是變本加厲地會折磨人。他喊你的時候從不叫你的名字,只啊啊的幾聲,如果聽不到回應,他就會將能摸得到東西——不管是筷子還是書本、茶杯向你劈頭蓋腦地砸去。在此之前我為他找過幾個保姆,最終沒有人愿意留下來照料這個壞脾氣難侍候的癱老頭。這讓我想到如果能有一個人以婚姻的方式固定下來照顧父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而且必須承認桂香確實是盡心盡力照顧父親的。于是我同意了父親的婚事。
可是無意中的一個發(fā)現(xiàn)讓我震驚。在父親房間的衣柜里我看到小半瓶三唑侖藥片。我知道這是一種中樞神經(jīng)抑制藥,我倒出藥片數(shù)了數(shù),有四十多片,這是足以致命的數(shù)量。父親一向沒受過失眠的困擾,而桂香也曾說過自己向來睡眠很好。家里沒有別的人,這藥只可能是桂香弄來的。這讓我不能不推測她藏這種藥的一種可能:殺死父親,甩掉這個負擔,然后順理成章地占有這套房和不菲的財產。我沒有聲張,把這藥悄悄拿走。出事之后把它交給了警方。
當然我的推測只能是推測,父親現(xiàn)在是死于火災,這瓶藥不足以成為她的殺人證據(jù)。
我站在父親的房間里翻弄尚未燒毀的父親的遺物。這幾天我常在這房間里久久地停留,試圖發(fā)現(xiàn)一些蛛絲馬跡。我拿起桌上父親的老花鏡擦干凈對著陽光看了看,忽然感覺放在桌上的左手有些發(fā)癢。原來外面強烈的陽光透過老花鏡照在我左手上形成了一個白亮的焦點。我心里一動,找出一塊布片放在桌上,讓陽光透過老花鏡在布片上形成焦點,不一會兒,焦點處開始冒煙,那一點被灼黑,慢慢地灼黑的點開始擴大,最后竟燃起了小小的火苗。
第二天上午十點半,我又來到房間,我把老花鏡靠在父親床邊桌上的茶杯上,調整了一下角度,日光透過老花鏡的焦點正打在床上。我記得很清楚,出事那天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晴天。于是,一幅圖景在我腦子里形成:父親在床上看罷報紙,把眼鏡摘下扔到桌上沉沉睡去,而眼鏡偏巧靠到茶杯上形成一個角度,當太陽照過來的時候透過眼鏡把焦點投到蓋在身上的棉被上慢慢引燃棉被。
警察的現(xiàn)場檢測證明了我的判斷:殺害我父親的兇手是陽光和老花鏡形成的焦點。
我第一時間找到桂香告訴她這一結果。桂香沒說話,過一會兒忽然問我,你是不是也懷疑過我?我點點頭。她幽幽地說,你的懷疑也沒錯,我……我真的想殺死他,我實在受不了了,可是我沒有那個膽量。
桂香說這話的時候仍然是一臉的憂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