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曉風(fēng)

1.張鐵匠

民國年間，清河城里有家馬記豆腐坊，馬掌柜夫婦年過五旬，膝下只有一女梅花，因整日幫父母打理店里的生意，又出落得俊俏水靈，人稱“豆腐西施”。

這天上午，梅花正在街邊整理攤位，街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她伸頭一看，只見一個黑衣漢子伏在馬背上疾馳而來，轉(zhuǎn)眼就到了身邊。她還沒來得及躲閃，就被黑衣漢子伸手攔腰抱起，橫放在馬背上絕塵而去。

這個變故太突然了，馬掌柜夫婦聽見梅花驚叫，等從店里跑出來，她已不見了蹤影。梅花母親當場就暈倒了，馬掌柜倒還鎮(zhèn)定，忙問街坊們看清是誰擄走她沒有。一個街坊遲疑了一下說：“我看背影像張鐵匠?！薄笆裁?，是張鐵匠？”馬掌柜聞言腿一軟，一下癱坐在地上，用手捶著地說，“這下完了，前段日子他讓媒人來提親，我給回絕了，現(xiàn)在梅花落他手里，還有什么好?。　?/p>

提起張鐵匠，街坊們其實都熟悉：前年他還在馬記豆腐坊旁邊的鋪子里打鐵，只因他父親愛賭博，借下高利貸還不上，被債主逼死了，他一氣之下去鄰縣交界的二龍山落了草，據(jù)說現(xiàn)在手里有百十號人，幾十條槍，在鄰縣劫富濟貧，從不騷擾清河百姓。從馬掌柜的話來看，街坊們覺得張鐵匠擄走梅花是搶親，于是就有人提議去報警，這事警察得管。但也有人反對，說警察局那些人，根本不是張鐵匠的對手，事鬧大了反而對梅花名聲不好。

馬掌柜正和街坊們商議怎么向張鐵匠要人呢，忽聽街上馬蹄聲又起，眾人來到街上一看，只見張鐵匠把梅花又送了回來。見到馬掌柜夫婦，他咧嘴一笑說：“梅花是我的人了，明天我來下聘禮。”說完撥轉(zhuǎn)馬頭，大笑而去。

聞聽張鐵匠此言，又見梅花衣衫不整，頭上還有草屑，眾街坊都明白是怎么回事，紛紛嘆息離開。梅花進屋后，撲在床上就哭，馬掌柜夫婦關(guān)了店門，陪在她身邊一同流淚?？蘖艘粫?，梅花抹了抹眼淚，咬牙恨聲說要告張鐵匠。

第二天上午，張鐵匠一身新衣，帶著三個隨從和聘禮來到馬記豆腐坊，先按當?shù)氐囊?guī)矩放了一大掛鞭炮，給過往行人和街坊發(fā)喜煙喜糖，然后整了整衣帽，走進豆腐坊。豆腐坊里只有梅花，鐵青著臉坐在那里，張鐵匠正要詢問她父母，身后突然冒出幾個警察，一下把他撲倒在地，下了他的槍，綁了起來。張鐵匠的三個隨從見狀，丟下禮物拔出槍，正要與警察開打，卻被張鐵匠喝住了，他盯住問梅花：“是你報的警？”

“你毀了我！”梅花的眼淚又流出來，“做壞事就要接受懲罰！”

“我們青梅竹馬，你知道我喜歡你的?！睆堣F匠還不死心。“可我不喜歡你，我喜歡的是張逸塵?！泵坊◣缀鹾鹆似饋?。

張鐵匠的目光黯淡下來，想再對梅花說什么，喉頭蠕動了幾下，最終沒說出來，轉(zhuǎn)而對那三個隨從說：“你們回去吧，告訴二當家，梅花告我，我認了。若其他人想趁火打劫，讓他帶人平了清河城！”

2.何胖子

張鐵匠雖然被抓了，但警察局長何胖子卻沒處置他。昨天梅花去報案時，何胖子不在，接警的警察不知道張鐵匠，就按梅花支的招今天抓了他。把張鐵匠押到警察局后，何胖子回來了，抓張鐵匠的警察就向他匯報了這個消息。何胖子聽后不禁愣住了，臉也一下黑了，愣過之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恨恨地罵了一句，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在踱到臉上露出絲陰笑后，他去給張鐵匠松了綁，還一個勁地賠不是，說手下不知天高地厚，瞎了眼，讓抓張鐵匠的警察大跌眼鏡。

何胖子是清河人，當警察局長多年，張鐵匠知道他老奸巨猾，所以并不領(lǐng)情，揉了揉被捆綁得麻木的肩膀，斜眼反問他有何居心。何胖子皮笑肉不笑地說：“這種事一個巴掌拍不響，不能隨便抓人?！?/p>

出了警察局，張鐵匠沒回二龍山，而是徑直又去了馬記豆腐坊。見剛抓走一頓飯工夫的張鐵匠又出現(xiàn)在眼前，馬掌柜嚇得渾身直抖，連話也說不出了。張鐵匠對一臉愕然的梅花說：“梅花，我是真心喜歡你，可卻用錯了方法，傷害了你。我沒臉再見你了，不過以后無論你有什么難處，只要去找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辭！”

張鐵匠說完轉(zhuǎn)身走了。梅花發(fā)了一會呆后，忽然發(fā)瘋般的抓起一把菜刀，一路狂奔至警察局，找到何胖子，把刀“啪”的一聲拍在他辦公桌上，憤怒地質(zhì)問他憑什么放張鐵匠，是害怕報復(fù)還是收錢了。

何胖子像是早料到梅花會來，他點了一支煙，慢條斯理地說張鐵匠與她打小一起長大，張鐵匠喜歡她眾所周知，還去她家提過親，昨天雖然擄走過她，可又送回來了。她說張鐵匠強行占有了她，卻沒有證人證據(jù)。沒有證人證據(jù)，案子就坐不實，最后還是要放人。

梅花昨天被張鐵匠擄到城外一個山洞里，附近沒有人，報案前她又嫌惡地洗了澡。何胖子如此一說，她的憤怒頓時像氣球被人扎了一針，一下癟了，她有些絕望地說：“張鐵匠是土匪，難道就這樣讓他逍遙法外？”

“張鐵匠是土匪不假，可從沒在清河犯過案，我怎么抓他？”何胖子搖了搖頭，無奈地說，“就你這件事而言，僅憑你的一面之詞，他不承認，就拿他沒辦法。當然，只要有證人證據(jù)，還可以再抓他?！闭f到這里，何胖子話題一轉(zhuǎn)，半是安慰，半是惋惜地又說：“遇到這樣的事情，夠糟心的了，偏偏你喜歡的張逸塵也不讓人省心。”

“張逸塵怎么不讓人省心了？”像張鐵匠喜歡梅花一樣，梅花喜歡張逸塵在清河也是路人皆知，容不得別人說三道四，“他一個老師，除了教書看書，還能干什么?！?/p>

“我知道他留過日，喝過洋墨水，回國后沒關(guān)系留南京，才來清河教書的。按說教書也挺好，清閑，受人尊敬，可他最近很反常，總?cè)ム徔h?！焙闻肿诱f著說著臉就嚴肅起來，“現(xiàn)在日本和中國開戰(zhàn)了，鄰縣又被日本兵占領(lǐng)了，他一留日書生，沒事總?cè)痴紖^(qū)干什么？”

3.張逸塵

何胖子話里有話，梅花的心一下慌了，顧不上再給自己討說法，急忙去找張逸塵，把何胖子的話告訴了他，問他是不是真的。中日開戰(zhàn)后，張逸塵明顯感覺同事們對他疏遠多了，聽梅花的意思是警察懷疑上他了，他一下緊張起來，忙說他去鄰縣是見小云。

張逸塵的話像一記悶棍，一下把梅花打懵了。小云是張逸塵留日時的同學(xué)加戀人，回國后小云父母嫌他家窮，把她嫁給了一個官員。張逸塵來清河后，梅花對她一見鐘情，沒事就去找他，請他教自己讀書寫字，當時他正心情低落，梅花漂亮又善解人意，一來二去兩人就好上了。

“她寫信給我，說她丈夫?qū)λ缓茫揖统榭杖タ戳怂龓状?。”張逸塵不敢看梅花的眼睛，囁嚅著說，“你知道，以前我們感情很好，是她父母拆散了我們?！?/p>

“那你現(xiàn)在準備怎么辦？”梅花感覺仿佛一下掉進了冰窟窿里，從心里往外都透著涼氣?！跋然乩霞冶芤幌嘛L(fēng)頭。”張逸塵說著開始收拾東西，“都說何胖子殺人不見血，被他盯上了肯定沒好事。”

送走了張逸塵，梅花回到豆腐坊，此時她心里亂成了一鍋粥，傻傻地坐著，情不自禁地想，小云和張逸塵又聯(lián)系上了，而她又被張鐵匠玷污了，她和張逸塵的感情還能走到頭嗎？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母親突然叫她，一臉慌張地說張逸塵被抓了，剛從街上過去，好像因為給日本人送情報，事情敗露后沒跑掉。

梅花先是大驚失色，繼而明白過來，何胖子是故意泄露消息給她，張逸塵得知自己被懷疑后，十有八九會逃走，而這又成了何胖子抓他的證據(jù)。想明白這點，梅花覺得自己害了張逸塵，她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何胖子，詢問張逸塵到底犯了什么事。

何胖子看了梅花一眼，沉著臉拿出一份口供扔在她面前?？诠┦菑堃輭m的，梅花粗略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他承認給日本人提供情報，包括清河的人口，經(jīng)濟，周邊地形，國軍駐防情況，林林總總好幾頁，供詞上按有他的指印。

看完供詞，憑借對張逸塵的了解，梅花不相信這是真的，于是提出見他一面。張逸塵被單獨關(guān)在一間房子里，早已被打的遍體鱗傷，見到梅花后一個勁地說自己冤枉，若不招供會被打死，只好按他們的說法招了，讓梅花救他。梅花怒火中燒，又找到何胖子說：“何局長，張逸塵屈打成招，你們這不是草菅人命嗎？”

“我們的人跟蹤他多時了，沒證據(jù)會動他嗎？”何胖子盯著梅花，有些不屑，又有些意味深長地說，“當然，他是個人才，我也不想他就這么毀了，好在這案子還沒上報，若想救他今天想辦法?！?/p>

“那需要多少錢？”梅花一聽還有希望，心不由狂跳起來。

“錢在我這里不好使?！焙闻肿铀菩Ψ切Φ乜粗坊?，“再好好想想。”梅花心急如焚，哪里還有心情細想，就讓何胖子直說想要什么。

“我一直奇怪，清河有權(quán)有勢的男人多了，你怎么偏偏看上張逸塵？”何胖子答非所問地說。望著何胖子看她那淫邪的目光，想起他曾經(jīng)也向父親提過親，梅花恍然大悟，一時間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推說回家好好想想。

“回家好好想想吧?！焙闻肿勇冻龅靡獾男Γ敖o你一天時間。”

4.梅花

梅花失魂落魄地回到豆腐坊，何胖子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了，不嫁給他，張逸塵就會以間諜罪被送走。梅花看到何胖子就惡心，可又想救張逸塵，就在她被這兩難的抉擇折磨得近乎抓狂時，店外忽然有馬匹經(jīng)過，得得的馬蹄聲讓她突然想起了張鐵匠。梅花現(xiàn)在雖然還恨張鐵匠，但為了救張逸塵，她把這份恨壓在了心底，找了匹馬，趕往二龍山。

梅花突然到來，張鐵匠很愕然，還沒開口詢問，梅花先板著臉問他說話算不算數(shù)，算的話就幫她救個人，救過之后他們之間的恩怨就兩清，各不相欠。

“幫你一萬次也抵不上我對你的傷害，你別羞辱我了?！睆堣F匠羞愧萬分，忙問她救誰。梅花簡要說了張逸塵的事，張鐵匠聽后愣住了，梅花看他的神情中有絲懷疑，就把何胖子的意思說了。

張鐵匠聽完恍然大悟，馬上集結(jié)隊伍，隨梅花一起下山。傍晚時分，張鐵匠帶著人進入警察局，很快就控制了局面，并闖進了何胖子的辦公室，用槍頂住他，讓他放了張逸塵。

“張逸塵是間諜，搶走他你也有通敵嫌疑?！泵鎸诙炊吹臉尶?，何胖子冷汗直冒，色厲內(nèi)荏地說，“到時候可別怪國軍剿你?！?/p>

“別跟我提什么間諜?！睆堣F匠不以為然地笑了，“其實你早打梅花的主意，只不過開始忌憚我沒敢動手，梅花告我后，你就趁火打劫，你馬上放我主要是因為梅花沒證人證據(jù)，再者是想讓我領(lǐng)你的情，在你給張逸塵安個罪名，抓他逼迫梅花嫁你時我袖手旁觀?！?/p>

“放走張逸塵，梅花就會跟他走，你還不是兩手空空？”被張鐵匠說中心事，何胖子惱羞成怒。

“梅花告我，我一下明白了，得到她的人得不到她的心，那日子過的有什么意思？真喜歡她，就成全她，讓她與喜歡的人在一起，看著她幸福?！睆堣F匠拍了拍何胖子的臉說，“這就是我與你的區(qū)別！”說完他讓人捆了何胖子，搜出鑰匙，把張逸塵放了出來，帶出城外，與早等在那里的梅花會合。

張逸塵見梅花隨身帶著個包袱，就問她要去哪里?！叭ツ睦铮€不跟你一起走！”張鐵匠看了他一眼，“她讓我救你，不走能逃出何胖子的手心？”

張逸塵一下愣住了，好半天才說他現(xiàn)在有家不能回，只能投靠朋友，不便帶梅花?！澳阆肴フ倚≡疲俊泵坊牫隽怂南彝庵?，問話的聲音顫抖起來，“你們又和好了？”

“對不起?！睆堃輭m愧疚地看著梅花，“謝謝你這么長時間陪伴在我身邊，我想忘了她，可做不到，尤其她說鐵心要離婚后。本想這幾天跟你說實話，可發(fā)生了這檔子事?！?/p>

“梅花冒著生命危險救你，一句對不起就完了？”張鐵匠知道張逸塵與小云的事，聽罷頓時心頭火起，上前就給了他一拳，正想再打，梅花卻橫身擋在了前面，哭著說：“鐵匠，別打了，讓他走吧。怨不得他，我是自愿的?！?/p>

張逸塵走了，張鐵匠望著站著發(fā)呆的梅花，正想安慰她幾句，梅花卻先問他能不能答應(yīng)她兩件事。張鐵匠不知梅花想讓他答應(yīng)什么，但還是一口答應(yīng)下來。

“不作惡，打鬼子，辦得到嗎？”梅花平靜地看著張鐵匠。

“這有何難？”張鐵匠嘿嘿笑了起來，“其實我們準備投靠八路軍?！?/p>

“那我跟你走?！泵坊ǘ⒅鴱堣F匠，“敢要我嗎？”

“你可想好了？”張鐵匠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打暈了，一時不知所措。

“想好了?！泵坊ù嗌卣f。

（責編/方紅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