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秀賢

這一天

我在沙灘上留下的

腳印、姓名、說話

彎腰、挑揀的動作

從我身上踏過的風。亂蓬蓬海草般的頭發(fā)

銀蛇涌動的波浪。礁石

和天空。以及寫完字丟棄的一支竹蒿

在我沒有回頭的路上，不可復制

我把貝殼、石頭子洗凈、晾干、收藏

這些大海的嬰兒、小指甲、小酒窩

這些有過生命肉體的空殼子

鋒芒的、棱角的、粗糙的、光滑的

愛和被愛的……我手掌里的星星們

是我今后全部的外表和內(nèi)心——

怎樣在“田”上寫字

我們的田，開墾之前

長過荒草。偶爾有一兩粒鳥鳴

后來。我住進來，你住進來

水聲

牛哞

太陽一半，月亮一半

我們把日子，耕耘得天衣無縫

再后來。孩子們住進來

梅子

妮子

我一口，你一口

我們躺在大地的中央，幸福地汲取養(yǎng)分

現(xiàn)在，又有一個叫航兒的小朋友

在我們的田里，寫下他人生的第一份作業(yè)

小秧苗似的“1”字

他每低頭種一株，風就咯咯地笑，咯咯

……地笑

昨天延續(xù)著今天，今天連接著明天

日子緊挨著日子

我們莊稼的長勢是一幅遼闊的藍圖

春風未嫁時

窗外，張燈結(jié)彩、鑼鼓喧天

而她，一直遲遲未動

這是多么不對呀

水仙早已亮出金盞銀臺

蘭，也長成蝴蝶的模樣

那個叫梅花的，硬要在冷峻的枝干上

一小塊地盤，掛滿紅燈籠

可她，還不肯挪一挪身子

天空依然陰冷，飄著小雨

懷里的列車一直開在那天的途中

內(nèi)心有多少星星，多少浪涌

有多少甜多少蜜

使枯草返青——她不輕易去動

……親，不是你臉上有親愛之情

不是你胸膛有企盼之愿。你喊一聲

她就跟在你身后

不是的。春風未嫁時，她像小溪一樣不肯

出來……

絕壁·仙人掌

鳥兒站在上面啁鳴，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而天藍云白，依然成為布景

游人如夢幻

導游的問話仿佛電影里的臺詞

我抬頭仰望

絕壁，真實得宛若自己的身體，比我更生動

那招搖的，逢生之美

怎樣使清風遺忘

使種子們火車穿越暗道一樣穿越一只只

飛鳥：

活成眼下的奇觀——左看右瞧

一邊像我的手掌，一邊像逆境中奮進的

那個人——

像白梅一樣點燃

這是梅樹上

跳躍的，白火焰

我常記著它們細小的傳說

穿越一段黑夜，像日頭破曉

在冰冷的身體之上，以高貴，以卑微

以出世嬰孩的舉動

這些白色的小小的火焰

匯成向上的河流，奔涌的浪花

我渾身的血液，會因波瀾而歌唱

白火焰的自然之舞，方向明確

它們以星星的眼神

如此這般地看顧著萬物

人隱去，雁歸來；田野空曠，谷地豐盈

假如西風用舊了最后一朵

作為凡塵預備的火柴

我將干凈的生命全盤托出，繼續(xù)點燃

喊一朵花母親

她飛起來的時候

天空蔚藍，春風正暖

趕在路上，我剛好看見幸福的動態(tài)：

奮力張開翅膀，奮力

——我驚訝一朵花也有飛蛾撲火的執(zhí)著

陽光下

不加掩飾獻出最柔軟的部位

相信在時間不留神的空當，有甜蜜的事

發(fā)生

她滿足的倦容，令人面紅心跳

她像母親一樣分娩

在小小的一朵花面前

我是她無數(shù)孩子中的一個

脫落臍帶

在大地上不知疲憊地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