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欣

呼倫貝爾草原

古人說，這里曾經(jīng)是

大海

是一片汪洋退卻之后

新誕生的

遼闊綿延的草原 起伏

身心隨天空而高遠

滾動了千百年的勒勒車

仍在跋涉

走不完的草原路，喝不盡的馬奶酒

一陣歌聲隨口唱出

由遠至近，是牧人在遙看牛羊馬群

一只雄鷹從空中掠過

云濤仍在腳下翻滾

獵獵彩旗在氈包前飛揚

一隊打馬而過的騎手

遠處傳來他們的嘯歌

和雷動的吼聲

那古戰(zhàn)場的滾滾狼煙

卷過松林和山岡

已被歷史收藏

讀著天邊的彩霞

草原更加博大開闊

一條牛道將草原劃破

唯有綠色不滅，會將這踐踏縫合

唯有尖草青青甩出音樂綿延

這里的牧人你認識了

就知道厚重

他的情意裹在濃濃的銀碗里

這里生長著一片夢境

優(yōu)美得讓我淚流滿面

在走遍天涯之后

終悟，草原是一種精神

夏日里

這草原蘊含的純情之火

搖曳在天地之間

冬日里

草原迷蒙的氣息如此單純

那夜，剛駐足的氈房

已飄滿千年白雪

給一位朝圣者

在路上，獨自走著

沒有地圖和干糧

只聽遠處傳來幾聲藏族同胞

斷斷續(xù)續(xù)的歌謠

這已足夠

雖然清楚地懂得

一生的愿望難以實現(xiàn)

卻誰也無法阻止

這世代執(zhí)著的意念

在路上，一個朝圣者

裝束并不復雜

從不在意過路的行人和車輛

任憑塵土飛揚

如何飄落在額頭上

一串串默念的特別真言

在嘴角涌出

只要把純潔的意念

渴望的情愫

變成最為圣潔的禮物

海拉爾的冬天

與時間交手時

節(jié)氣像管不住的一枚神矢

擊落了定在靶心的狂熱

太陽躲遠了

你許下的金黃色諾言

滾動的留言

攤開了六角形的詩集

伊敏河封凍了

暫時將自己美麗的臉頰收攏

熱土的流韻凝固了

把我的鄉(xiāng)戀變成了一面鏡子

任好奇的兒童拉著冰爬犁

跌倒了又爬起來

我的心像一壺溫熱的酒

倚在里面點燃著春的故事

等待著興安杜鵑的盛開

把你丟失的感覺

從朵朵鮮艷中找回

草原上的小站

嵯崗到了嗎

一只鷹飛過的地方

我在草原小站下了車

夕陽倒映著河邊的牛羊

巴爾虎草原上的牧歌

將飄落的彩霞一朵朵

繡在了潔白的蒙古包氈頂上

我的眼前

顯現(xiàn)著故鄉(xiāng)那陣陣炊煙

母親含淚的微笑

和帶著露珠的野馬蓮花

繚繞著兒時牧笛短歌

有多少被母親含淚的往事

丟失在我長大的歷程中

像打草機一樣一茬茬割掉

遺落在草原深處

此時，誰也別問我

你還要走多遠

朝著什么方向奔跑

干草垛

那么多額爾古納河畔的草

相擁在一起取暖

用郁郁蔥蔥的顏色

把年輕的自己招展

沒法記載它們出生的年份

走過多少春與秋，暑與寒

相互間走動了多少年

人們用語言為它們編織美麗

接受那么多愛撫的花環(huán)

讓它們呼出的大量氧氣

來健壯私欲的自己

秋風的寒冷將它們枯萎

它們被割草機連根拔起

一捆一捆離開了生成的源地

限制了它們四處飄零的自由

草垛就是故鄉(xiāng)

在草垛的每一個泊位里邊

都有母親心里起起伏伏的憂傷

算計著日子長長短短的思量

把儲存了足夠的溫暖

交給了歲月

交給了遠離家園

與己無關的一種新思想

草原的冬天

草原的四季，唯有

冬天最漫長，那一望無際的

雪白，淺淺深深

一直涌向天邊

有人說，那雪白的透明

是那只盤旋在空中孤獨的鷹

從萬里之遙帶回冷冷的月光

在日月勞累的草原揮灑

鷹像一只守護神

將負重的雪塊用雙翅拍碎

飄雪的日子

也是一只鷹與另一只鷹

交流思想的過程

默默地看守著草原

雪獨有的純潔與晶瑩

雪原上那一座氈包頂端

有團團的霧氣竄動

牛和羊沒有睡覺

吃干草的聲響與滑落的雪塊

時間很短

至今被我反復想象

從光芒四射的清晨

到月光彎彎等待黎明

這二百多個日夜的

草原的冬天

難道就這樣以搭載雪原為襯托

雪線找著歸途變幻的色彩

等待牧人被尖草的嫩芽

染綠了視覺嗎

風從樺林吹過

黃葉飄落滿地

像團團雪塊自高空而下

將苦惱和憂憤

串串疊在一起

在泥土中消失

那嗚嗚聲，走過黑黑的土地

急匆匆的步履，讓片片落葉

不要再想見到桃花的翅膀

更不要想去追趕青草的腳步

那飛舞的蝴蝶越飛越遠

將冷眼和躲避

一路拋下

幻想還有激情歲月

凝重的山影，大片落葉的樺林

覆蓋著遺忘和孤寂

潤濕的北風

吹起了陣陣口哨

漸漸由小變大的哨聲

告訴，這些落掉的樺樹葉

不再有人喝彩

從其靜靜休眠

煮奶茶的母親

那里的草，嫩綠嫩綠的

原因，來自山風

那里的山，被鷹的雙翅擦亮了

那里的水，被細鱗魚攪動的尾巴唱響了

那奶茶鍋陣陣飄香

是母親養(yǎng)育草原

思量你一生的勞作

最拿手的是您煮的奶茶

煮奶茶是您驅(qū)走寒冷迎來春天的手法

吹熱了比草地還溫暖的氈包

煮熟了草原的牛羊、馬群，還有那

故鄉(xiāng)的風

故鄉(xiāng)的云

渾厚的牧歌原聲原調(diào)

把民歌品嘗

我要能變成一縷溫馨

不想再讓您把心頭的辛酸事回想

煮熟的奶茶和寬松了的日子

把風霜刻在您臉龐的皺紋熨平

莫爾格勒河，你有綿延不絕的情節(jié)

莫爾格勒河，你有

綿延不絕的情節(jié)

你一出發(fā)就奔涌了二百年

在廣袤的草原上

輪回的四季，經(jīng)歷了

千百個春夏秋冬

每一段落都有悲有喜

都有大起大落的情節(jié)

你有九曲連環(huán)，穿越

整個東部草原

你是一條銀練

黎明時分最為壯觀

把巴爾虎草原

迷人的草色展開

翻過一道嶺，再走幾道坡

依舊在流動的過程中唱歌

牧人說：你是那

永不停息的馬頭琴弦

伴著草原、牧人、牛羊

馬群，還有草原生靈們

日夜歌唱的奏鳴

莫爾格勒河，你有

綿延不絕的情節(jié)

你的聲音有時漫不經(jīng)心

咆哮時又經(jīng)久不息

把牧人從酣醉中喚醒

它們看著你

在晨光與暮色中輕輕移動

莫爾格勒河，你有

綿延不絕的情節(jié)

春天的鷹翔對你傾訴

嚴冬的飄雪將你考驗

你的性格像牧人一樣執(zhí)著

河邊起伏的興安嶺

像草原人厚重的脊背

你的永恒的律動

把肥沃的土地一遍遍耕耘

莫爾格勒河，你有

綿延不絕的情節(jié)

你的靈魂和草原同根

我將以平靜的語言和你

做一生的對話

五月，興安杜鵑吐出芳香

（一）

千萬次地反復開放

定居于北中國的黑土地，讓

它的艷麗獨特、養(yǎng)眼

人們啊，觸到它

只要深呼吸

多么熟悉，就像那壇清醇的美酒

陣陣芳香，意味深長

（二）

它與興安嶺為伴，常在

白樺林間化妝，在漫長的

冰雪中孕育發(fā)酵

它吸收太陽如同家鄉(xiāng)的老火墻

無人知曉的心事

凝為一片殷紅的暖色，比雪純凈

比梅花的輩分更長，淡淡地傾吐芳香

被山收藏，被水

傳頌、潛入又開蕩

（三）

我抬頭，驀然望見了它們的身影

它們被無數(shù)的小小情人，正密集

在急速飛來的蜂箱里，

在濃濃的樹枝上，一張張小小

的嘴唇，泛紫紅色、淡黃色

柔潤羞澀地，等待到來的吻

翹盼這淚的抒發(fā)

聆聽這愛的挽留

在我孤獨的祝愿里

多么幸福

達斡爾鄉(xiāng)村長家探訪

（一）

多少次，就曾設想一次

對這神奇民族村獨特的探訪

五月里嫩江右岸幾百口人的村落

像江水里江魚蹴起

層層的浪花

暖了這古老的達斡爾

鄉(xiāng)村

（二）

那村上的變電所

和祖輩盼來的自來水泵房

那飄起的薄霧縈繞著樸素的家園

是誰奉獻一生，帶領大家

繪出多彩的生活

這里今夜承載了幾位外鄉(xiāng)人

留戀著竟然忘記了歸途

（三）

老村長端著酒杯

訴說著山鄉(xiāng)人一年年的變化

看著他厚道的笑臉

我們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我仿佛置身于父母身旁

看著熱炕上擺放的老炕琴

想起了童年常被撫摸的溫暖

多少年過去了，我也一年比一年衰老

那不變的是陳年的炕琴

依然守候著老院子

守候著河水

鳥仍在飛

草仍在長

見證著苦苦期盼的過去

達斡爾人勤勞致富

過上幸福日子的今天

我看見的是達斡爾

幸福搖曳著心中的詩篇

像那條流淌千年不止的

大河

勇往直前，不可阻擋

為你而來

多少年過去，你

把故鄉(xiāng)云朵比做自己心里

放飛的思念

你說你是一朵云彩

巴爾虎草原上的云彩

而巴爾虎草原是望不到邊的

大海

為了故鄉(xiāng)那一次的歡笑

為了一次次在母親的眼神里沉醉

那移動著的云朵

是母親在草原遙控著的感情線

心中最沉的一只風箏

為了一次一次將漂泊在外

成熟起來的收獲

把心底的話，編織成

串串的碩果，盡快與我熱愛的

伙伴，親友們分享

我用濃縮了的行程

簡化了的路途

穿行在城市的斑馬線

在高速公路的出口

在火車站、機場、碼頭

擴張著我匆忙的身影

與漂泊的云朵不期而至

時時找著回頭一望的

坐標

我的思想時時閃現(xiàn)

兒時的鄉(xiāng)間和木板圍欄

田間的小路和流淌的

淖爾湖

那剛生下的小奶羊

那守候家門忠誠的牧羊犬

我打遠道而來

不只為了看家鄉(xiāng)的草原

只想看守望一生的鄉(xiāng)親們

來看那夏日里太陽一樣熱烈的牧場

來看那冬日白雪飄飛，月亮般

銀色的村莊

大家圍坐一起

唱著烏蘭托嘎新編的《往日時光》

從傍晚唱啊到天亮

在牛羊的呼喚聲中

迎接燦爛的一天

等待著大轱轆車追趕

夕陽的倒影

一半留在天邊

一半飄落

在湖水中的景觀

它在水中輕盈地洗去疲勞

用艷妝打扮著家鄉(xiāng)的風采

我就是一朵漂泊的云朵

母親心中的彩虹

那心中惦記的天邊草原

打遠道，千萬里為你

而來

額爾古納

一條千里流淌不息的大河

從廣闊的呼倫貝爾草原經(jīng)過

當森林遮蔽藍天

雄鷹把羽毛一次次擦亮

在奮飛沖天中

沾滿了河床上的圣水與金砂

把森林、牧場激起了

萬籟回響

千百年來人們回頭張望的意念

沒有把養(yǎng)育圣人的地方遺忘

他那祥云不落仍在飄蕩

一場雨水過后

人們還在訴說那位英雄

打馬走過時馳騁的背影

母親的老屋

常有一種意念在心頭閃過

在秋天的夜里

那間母親的老屋

由她老人家默默的守候

鄉(xiāng)間的那間土屋

是曾祖父攢了多年的積蓄

從他的國文先生那買來的

母親講，她來到這家里

已經(jīng)是第三代人了

那時她的神氣和黑亮的短發(fā)

常招引人們回頭一望

多少年啊，多少年

母親忙碌的身影

已經(jīng)不被人們惦記

驀然的有一天

我也娶妻生子，住進了

城市里的樓房

嶄新明亮的房間

當我們在漂亮的月夜中睡熟

總有一場厚厚的雪

已無聲地覆蓋我們的屋頂

在睡夢中的我，剎那間想起家鄉(xiāng)的

老屋，母親在燭光中一定醒著

母親在夜里為爐灶里添柴

她遠隔千里擔憂著兒女冷暖

想想母親，想想鄉(xiāng)間的老屋 一陣心酸

無論如何，也得讓母親在

城里住上幾年，把白去的頭發(fā)

給她老人家染黑，讓她重顯年輕時

樸素而美麗

想想母親，想想老屋

母親一生的走向

我們兒女有一天

也會繼承母親唯一的手杖

該怎樣在靜靜的夜晚

想一想明天的來臨

是否在衣襟上

還有沒有應該彈去的灰塵

杜鵑花贊

五月的興安

看到你艷麗純凈的紫色

注定了這期間

其他任何已開的花兒已經(jīng)遜色

看到了你的御寒

才知道溫室中

花卉生存的暗淡

沒有一種紫色比你更純粹

更炫目

把眼睛灼傷

沒有一種花在低寒中挺拔

更干凈，更驚心

把心靈洗禮

回頭一望，會終身難忘

我走進你的視線

千年也是一瞬

你走進我的視線

一瞬也是千年

你生存的方式，選擇的家園

吸取的養(yǎng)分，天下無雙

你屹立的姿態(tài)就是時間

所賦予的姿態(tài)

你花開前的孕育，就是

大地、森林苦苦的愛戀

你倒下的時間

也是你本身確定的時辰

你活著的姿態(tài)

就是你也會枯朽的姿態(tài)

那計算過的近五百個時辰

我眼中只有你

我們心中只有你

你使我的眼睛，學會了成熟

你使我的心學會了自然一些

學會了包容一些

不再對自己

撒謊

敖魯古雅人

當季節(jié)悄悄的把興安嶺

縱深的積雪開化

又那么多色彩

在陽光中傳遞著燦爛的語言

月帆升起的時候是急匆匆的

云影或是鳥的翅羽

是春天的風 讓天空寂寞千年的

純藍色期待

當敖魯古雅人延用皮子做的

樶羅子，也被朝霞渲染

那里邊，我的親人們一定溫情無限

在通往馴鹿點的路上

有那么多天籟之音，讓七弦

也浪漫

——那里是大小動物、蟲鳴

鳥兒歌唱的樂園

只有他們戴著用狍子皮制作

的棕色帽子，那七彩皮繩

做成的紅腰帶，看上去威武

鮮亮的紅太陽，熱熱的心境，是血

漫長的冬天，沉沉的夜色，是膽

那山下送來的野菜團子

是接天地之氣化開的雪水做成的

一生不漂泊天涯，只愿與鹿群為伴

向往明天

為的是，著嶺上的一切狀態(tài)

泥土和松林，野菜、雪塊……

與這古老的民族傳承下去

沉默的是不多言語的敖魯古雅人

不沉默的是他們祖祖輩輩守候家園

那恒定的熱熱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