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班
◎您最早的創(chuàng)作題材多取自北方生活,后來創(chuàng)作了以西藏宗教為題的巨作《添油燈的人們》及一系列西藏組畫,這個地域跨度挺大的,是什么原因促成了這樣的轉(zhuǎn)變?西藏對您來說,意味著什么?
●我早期都是畫北方,有好多北方農(nóng)村題材,用墨用得比較多,強調(diào)水墨變化,強調(diào)筆墨。我有點想突破,而且當年黃胄先生也提示,畫東西要找對自己最熟悉的基地,或者一個生活的基地來展開。比如他早期畫新疆,他也建議我畫西藏,他說西藏這個地域很適合國畫家來畫。以前去過一次,特別喜歡,一直想找機會專門來畫這個地方。分配到解放軍藝術學院的時候,那時候就有機會有經(jīng)費到那兒去,就決定徹底轉(zhuǎn)變一下。喜歡那兒的色彩,想突破以前的畫法,我覺得首先從色彩開始突破。中國畫的色彩一直是一個很寬的領域,你可以繼續(xù)往前走。除了筆墨很成熟以外,色彩方面要往前走的話,跟寫實的方法結(jié)合有一定局限性。要想找到這個突破點,一定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來突破。畫西藏就是這樣的。西藏那個地方海拔太高,連綠色植物都很少,人們對顏色有一種渴望。顏色不僅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也是他們生命的一部分。人們長期生活在灰顏色里就會感到很憂郁。用色彩來調(diào)整人們生活的時候,不光影響他們的生活,影響他們的行為,也影響他們的文化。老遠就看見寺廟金碧輝煌的——灰蒙蒙的地方,藍天白云下襯著,那寺廟多漂亮啊。我第一次進藏的時候就有這種強烈的感受,一路上特別、特別壓抑,就像走在月亮上一樣——又缺氧,到處又都是灰蒙蒙的,一路上都很難受??斓轿鞑氐臅r候就被一陣聲音吸引了,唱歌的聲音就像飄過來的。喲,誰的聲音那么好聽?。客巴庖豢础h處一塊紅顏色、一塊綠顏色、一塊白顏色往這兒飄,說挪過來都不合適。實際上就是車往前走,越來越拉近,感覺就像配合聲音飄過來的。一看是一個放羊的姑娘,穿著大紅大綠的衣服、袍子,趕著一群白的羊,跟著歌聲一塊過來。哎呀,這個振奮啊、舒服啊!第一次感覺到色彩的魅力!后來才知道,她為什么唱歌是這樣的羊腔羊調(diào),像羊、牛的叫聲一樣。她長期放牧沒人交流,這個聲音、這個曲調(diào)就是跟放牧有關系。為什么要穿大紅大綠?因為放牧的時候不容易丟掉,不容易走失,而且這顏色讓人振奮、興奮。我才知道,顏色對西藏文化這么重要。所以從這兒開始畫西藏,慢慢調(diào)整,慢慢磨合,把顏色和水墨結(jié)合起來,畫了好幾年來作為嘗試。畫成現(xiàn)在這樣子,也還不成熟,但可以繼續(xù)嘗試、繼續(xù)實驗下去。就這樣一下子喜歡上顏色了,而且覺得這么必要。畫西藏,如果不用顏色來畫,畫一個水墨的西藏,那是不好看的,西藏人也不喜歡。再有,顏色跟西藏配合起來后有一種神秘感。所以,走到現(xiàn)在,還想繼續(xù)走下去。
◎現(xiàn)在還不成熟?這是謙虛?
●顏色跟墨永遠是一對矛盾。傳統(tǒng)用墨太平面化,太意象。我是學素描出身,素描本身是講造型的。第一種形是平面的形,形體的形,體形的形。我學素描是造型的“型”,是方的,是有形狀的。用傳統(tǒng)的畫法來畫就不協(xié)調(diào),有矛盾。造型已經(jīng)變了,用墨就跟傳統(tǒng)不一樣,要有革命、有改良。再用顏色的時候也要跟傳統(tǒng)不一樣,也要有所改良,但是要以墨為主。筆墨,筆墨!筆墨是中國畫的一個支撐的柱子,這個東西不能丟。要讓人感覺到,雖然用了很多色彩,但還是中國畫筆墨的范,這個不能丟。我現(xiàn)在還在繼續(xù)協(xié)調(diào),還有點生硬。
◎藏族同胞喜歡您的畫嗎?
●藏族特別喜歡,我覺得這個語言不光是藏族喜歡,藏族看著親切,有他們家鄉(xiāng)的色彩,同時希望所有喜歡西藏的人、正常的人對顏色都會喜歡,都能接受。找到這樣一種點的時候就可以了,慢慢磨合,磨合得協(xié)調(diào)協(xié)調(diào),磨合得越來越好。
◎當年您“放下”的時候,質(zhì)疑聲一片。現(xiàn)在您又“揀起”,不知道您都面對了些什么樣的質(zhì)疑。
●所有的宗教最終目的都是一樣的,都是向善的,都是一種大愛。讓一些明白的人來做這些工作、自覺自愿地來做,這時候你會去承擔一些東西。但你揀起來的時候,有些不明白你的人就會質(zhì)疑,你怎么那么執(zhí)著,手里有東西了!和尚應該沒有嘛!他們不明白為什么還要去上大學,讀博士后——他們會覺得,這都是俗人干的事,和尚還要干這些?和尚就應該在廟里。這個看得太簡單了。我在街上走,問小孩:“小朋友,你快告訴我哪里有衛(wèi)生間啊?”那小孩一臉驚訝,說:怎么和尚還上茅房?。坑泻枚嗵貏e有意思的事。你喝水咕嘟咕嘟,他會覺得怎么和尚喝水還發(fā)出咕嘟咕嘟的聲音?他覺得不該是這樣,和尚應該跟神一樣。
人活得太樣式了,在一種規(guī)矩、規(guī)范里太久了,他不能沖破這些東西。只有在你想為這個社會服務的時候、想有所擔當?shù)臅r候才會去沖破它,不在乎別人說什么。能合理地調(diào)理自己跟社會觀念的矛盾,找到要做的事、要走的路,心里便堅定了。
◎放下、揀起——看起來兩個很簡單的詞,過程可能挺艱難的。哪個時候壓力更大?
●放下的時候真是驚心動魄,靈魂的革命。其實揀起的時候也是一樣的,甚至更難了,因為那個時侯面對的是人們的指責?,F(xiàn)在社會前進了,大家都穿這樣的衣服,突然有人穿那樣的衣服,大家都留這樣的頭型,突然有人留那樣的頭型——大家會產(chǎn)生排斥,或者覺得你另類。大家覺得怎么還會有人穿著大黃袍子在街上走呢。第二種,在文化形成樣式以后,想要沖出這種樣式,有些衛(wèi)道士也出來干涉你——宗教文化就該是這樣的,你為什么非要去千那個的事?你還要畫畫,你還要畫女模特,你還要畫母親露出乳房,這多世俗啊,這哪是和尚畫的畫啊!他不知道,這和尚是一種愛啊,一種大愛??!我們教書育人,學生需要畫模特、畫人體,那跟我有什么關系?他把這個跟性掛鉤,不理解。不理解也不要來指責。能解釋清的、有緣的,就帶他一起走。沒緣分的,就趕快把這些垃圾放下,繼續(xù)做自己的事情。大部分人兩種宗教都沒有。好些信宗教的,要么就是癡迷宗教的衛(wèi)道士,不癡迷的就是臨時抱佛腳,不是真正的宗教徒。
◎有人說您炒作,您怎么看?
●炒作這種說法是貶義的。當一個畫家或者藝術家,在生產(chǎn)物質(zhì)產(chǎn)品或者精神產(chǎn)品的時候,他都需要宣傳和推廣。好東西要大家分享,要裝點社會,給大家的精神提供一點調(diào)理。但如果每天在家做這個,只為自己,在家捂著,這不可以。但如果要介紹到社會,就需要宣傳和推廣。這不是炒作。
◎進佛門以后看自己以前的畫,怎么評價?
●以前的畫還是很好,是在單純表現(xiàn)生活、唯美的一些東西。后來的畫,有一種普世的東西在里面,想傳播一種愛,是有意識地想做這些事。我應該畫一些唯美的,讓人看了以后心靈凈化,最起碼是感覺到生活美好。變成有意識地這樣做的時候是在出家以后。以前沒有這樣的意識,只是想?yún)^(qū)別于黃胄先生,想走我自己的路子,沒有一種社會擔當,后來的畫就有了這種擔當。
◎回來的感覺怎么樣?
●回來的感覺也很好?;貋硎俏易约涸敢饣貋淼模俏易约簭娏业脑竿?。這樣比喻:原來在地球的時候煩這地球——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啊,社會那么紛亂、浮躁啊……我就想到月亮上去。月亮多美啊,亮光光的,還有嫦娥、玉兔……宏觀地看月亮,她就是這么美。等真的到了月亮上去,發(fā)現(xiàn)不適合人生長,原來說的那些東西都是烏有的東西,都是神話,沒有氧氣,沒有光亮?;仡^再看地球,宏觀地看地球,原來那么美啊——藍色的球,黑色宇宙襯著,一層大氣包著,還有生物,還有男人和女人,還有動物,還有……我們真得好好愛這個環(huán)境??!再到另外一個星球去就不適合我們生存了。只有這個地方適合我們生存,我們得好好愛這個地方。愛她,首先我們?nèi)撕腿酥g要愛,要和諧,要愛自然,要愛動物,這是個生命鏈條。什么都變成從宏觀去看的時候,就有特別強烈的愿望想告訴地球人,你們好好活著吧,不要再鬧再爭斗,就想告訴他們——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責任感。人有良知,有底線??匆娦『⒃诰P爬的時候,你下意識地就會把他救上來。沒有人告訴你這樣做高尚,這就是種直覺。這是人的良知底線!哪怕他是一個很壞的人,這個時候只要他是一個正常人,都會把小孩拉上來。人到那時候良知就來了,以后就想告訴人這樣才是最好的,應該這樣生活,愛這個地球。再回到地球的時候,踏實了。反過來想到原來離開地球的一瞬間,跺著腳罵地球,突然就有種感悟,地球真好,地球這個家太可愛了!宏觀地看過這個地方以后,再回來時候,人就變了——這個過程就是覺悟的過程。在中國的時候就是這樣,覺得很多不好,就覺得國外好一因為你宏觀地看她。真到那去了,把那變成局部的時候,你就發(fā)現(xiàn),跟這邊差不多。有很多比我們先進的地方,但也有很多不如我們這邊的地方。比較以后,再看中國,會發(fā)現(xiàn)很多以前沒發(fā)現(xiàn)的美。作為一個藝術家,什么都能帶走,除了這片地。等宏觀地看這塊地,這塊地多么、多么地好。我有時候甚至覺得聽到有人罵街,聽到岳母跟你叨嘮、叨嘮,或者退休的老太太們叨嘮、叨嘮才有意思。等你再回到這片土地的時候,就安靜了,不會跳著腳想走、恨這地方,就想幫幫這土地上的人,把先進的東西引過來,變得更好,我能做點什么?人經(jīng)過比較以后,責任心就有了。良知第二次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責任心就有了。
◎最近杭州有寺廟的方丈結(jié)婚了,您知道這事嗎?
●這個好像是云南的。我覺得挺好的,這是正常人。但跟我不一樣。我本來是藝術家,藝術家有種天性,對美有特別敏感的神經(jīng)。他是重新回到生活中來,好好做個人,做回男人——這特別正常。如果他能為社會做點什么,變成一種責任,這是另外一種境界。第一步還是為自己。從原來不為自己、盲目活著變成為自己,這也是種進步。再升華的時候,是種社會擔當,那更好。我回來以后,從月亮回到地球以后,從國外回到國內(nèi)以后,人家說我怎么那么虛偽,好像特愛國似的。我說不是虛偽。比較了以后,那種愛國、想家,那是真的。那愛的是那片土地、文化,愛的是國,愛的是人——完全變成一種責任和使命。就想趕快整理一下自己,檢查一下我有什么本事,找到自己的專業(yè),服務社會。這就變成了一種無窮的力量。是自己愿意的,也在里面享受自己——這種時候,特別幸福。不是為自己,是為社會,是一種主動和自愿,甚至別人拿著棍子打著你、罵著你、給你抹黑,都覺得無所謂了。我甚至能包容了,以前對這體制煩得不行。現(xiàn)在不這樣了,現(xiàn)在覺得突然變成什么樣我們都會受不了,要幫她緩慢往前走?,F(xiàn)在覺得會配合這種轉(zhuǎn)換往好的地方發(fā)展,做點什么,為社會,為蒼生,我們的國家會越變越好。出去過以后,或經(jīng)歷過去的社會以后,會認識到社會主義這個時期是最好的社會主義時期,是九段了。有人質(zhì)疑,說毛主席的時候沒有那么多腐敗,說那時候好。他不知道誰往前走這個病都要發(fā)出來,跟現(xiàn)在的人沒關系,是體制造成的。宏觀地來看問題,就不會采取暴力、暴躁、絕對的行為。
心里關注的,是一種大愛了。有人問我為何這么喜歡教學啊,我說我有教書癖。教書的時候,從來不拿一分錢,把錢都給學生,或者給他們買成這個買成那個。我說你們要是真愛畫畫,像我當年那樣愛畫畫、酷愛,那么,沒有錢不要緊,我來幫你,你給我個機會吧!
◎這話我們要放到雜志里告訴讀者,發(fā)個啟事,尋找這樣的孩子。以后有這樣的孩子就去找您!
●沒問題,沒問題!但我現(xiàn)在找不到這樣的學生。這樣的學生非常少——特別愛這個專業(yè),把命都可以搭進去,以身相許、以命相搏的學生。但是這樣的孩子現(xiàn)在特別少——我持幣觀望,你們趕快發(fā)啟事!講大課的時候,有時候會問學生還有助學貸款、家里借錢的嗎。我們不光給他們提供這種可能,還給他們提供最好的方法,把自己所有的經(jīng)驗告訴學生,讓他們少走彎路,不要被現(xiàn)代的各種觀念、各種后現(xiàn)代的東西干擾打基本功。你喜歡鳥巢的建筑、喜歡悉尼歌劇院的建筑——可以??!但得先把抗震抗風、不塌不倒的基礎原理學扎實啊!學夠了以后,去表現(xiàn)的時候、運用的時候,再有自己的才氣、思想、風格。這之前什么都沒有,必須馬上回到打基本功的階段。這個階段很枯燥、單調(diào)、乏味,但是打基本功就這樣——我說沒事、沒關系,我來陪著你們,跟你們一塊過這些日子。但是,現(xiàn)代派的那些東西太害人了。
◎有人說您是出世的畫家、入世的和尚,您認可這種說法嗎?
●原來我作為畫家的時候是一個很出世的畫家,很浪漫,很多情?,F(xiàn)在作為和尚來說,是一個很入世的和尚。我突然明白了,如果脫離開這個“世”,就一事無成,失去意義了。一定要為這個“世”——有形的社會做什么、服務于這個社會,才能有價值。也就是要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活法就是佛法,佛法就是活法。
◎您的名片上印著您穿袈裟的照片。這一身袈裟重要嗎?還有出家的可能?
●再穿一身袈裟在身,在目前這種社會狀態(tài),會有很多限制,會帶來很多不方便。不是說我非要如何如何。到這個時候,我是個和尚不是個和尚,不重要。還俗還是出家,不重要。怎么做這個事更方便,就怎么來。
他們問我將來會不會再出家,我說完全有可能啊,不排除那種可能的!真到那時候,你們也別太奇怪啊,不要以為我是炒作去了!跟炒作沒有關系,不需要炒作。如果需要我穿上這身服裝來完成我的某個心愿的時候,我馬上就會穿上。那只是一種形式。
◎有個說法是畫僧不住廟,您能不能以您的親身經(jīng)歷幫我們解這個“謎”?
●傳統(tǒng)上沒有畫僧這個稱呼,是后來的人給他們的名稱。以前的出家人都喜歡書法、繪畫,作為一種修行、調(diào)節(jié)身心的一種手段,是他們修行的一部分。每天修行太枯燥單調(diào),在山里見不到人,每天四點起床然后念經(jīng)……能有一種調(diào)節(jié)自己生活的方式,比如彈彈古琴、畫畫、寫字,那是修行的一種方便。有人可能有天賦、有才氣,就畫得很好然后出現(xiàn)這樣一脈人。但這樣一脈人,如果作為專業(yè)人士,是被主流隊伍是淘汰的,認為他們是外道。這樣的和尚,會被認為不如念“阿彌陀佛”的更純粹。他們在歷史上都是遭排斥的,包括弘一法師,沒有自己的寺廟,到處云游,到處掛單,不能被哪個寺廟接受。藝術家本身也有一種天性,自由散漫,不愿意管別人,也不愿意被人管——完全自由的——也只有這樣的時候才有可能成為藝術家。這樣的人還有個特點,就是特別浪漫,經(jīng)常做出一些超出常人想象的一些事。人們不要去指責他們,他們想出家就去吧,他們喜歡那樣,那是他們的生活狀態(tài)。他們畫的畫,尤其是為了修行畫的畫,遠離城市,沒有人間煙火,畫山水、花鳥都是這樣的,跟我不一樣。畫僧的模式已經(jīng)定下來了,我才想去當畫僧。矛盾在于,我畫的不是山水,畫的是人物啊!太不一樣了!我是畫人物的,是太專于人物了,是專業(yè)畫家里的專業(yè)畫家。這樣一個樣式的出家人,自然會面對很多問題。今天是電腦時代、信息時代了,還有人穿傳統(tǒng)樣式衣服在街上走你會覺得很怪,突然出現(xiàn)個留著清朝辮子的你也會覺得很怪。再加上是這樣一種方式來畫畫,他們就更不能接受了,認為你的煙火氣太重,心還在塵世,說你是假和尚。人家畫的畫怎么是那樣的,你是這樣的?當然不同了!是兩種狀況!那種人是不承擔社會責任,還在為自己修行。我已經(jīng)是主動放棄,要為社會做什么。我是一個太專業(yè)的畫家,是畫人物的,自然會很矛盾。這個問題不在我,是看官們他們有問題。兩種人,一種是老百姓,習慣了宗教的香火,點根香,聞著就暈了,不需要動腦子就暈了,反正阿彌陀佛你保佑我吧!他把自己的煩惱和希望全交給佛了,多被動?。∵@種叫“香灰”。還有一種,真的是要為社會承擔時候,透過這個香聞到的是佛香、花香。佛拈花微笑的時候,是一種花香。要為這個社會去承擔的時候,要透過花香找到佛香,才可能找到佛的一種真東西,那是一種愛,一種承擔。這樣才可以!用這樣的方法去畫畫的時候,他們想的不一樣。他們看到我畫一個女的時候,馬上想到性——把世界上最庸俗的東西跟出家人掛一塊,這樣的人心理比較陰暗。還有,在寺廟里很多人要跟我照相。他們就會說,你最喜歡跟女孩子照相。其實,是女孩子喜歡跟我照相,不是我喜歡跟女孩子照相。照相是我們出家人的第二職業(yè),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信心。如果拒絕跟人照相,那多糟糕??!但他們會認為你有別的想法。第一種人吃香灰的人,會指責你不規(guī)范。第二種人,學者們,專業(yè)隊伍里的一些人。他們認為出家人應該是那樣畫畫,你為什么畫這些呢。他們也沒超越,還停留在一個文化樣式。他們不知道出家人還也可以這樣的。他們需要一種超越,超越自己的殼,沖出大氣層,才能遨游太空。面對這些指責、吵吵嚷嚷,人家的抹黑、抹綠,我不管這些,因為他們不明白我要做什么,他們只能傷害我的“形”——有形的“形”。精神上的我——另一個我,他們根本沒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是兩個“我”放到一起來做這些事了。我是四只眼睛看世界,人家兩只眼睛來“打”我,我根本不在乎了。對他們應該包容,否則就是“欺負”人家了。天目就是自己的一種升華,變成一種自覺、一種擔當?shù)臅r候就會是這樣。
◎有沒有想去調(diào)和這些矛盾,影響他們?
●我盡量吧!只要有緣分我都會影響他們。包括你們今天來聊一聊,我相信你們會贊同我的觀點。把心里話敞開跟你們說,我能感覺到你們的眼神、笑容就是一種會心的微笑、一種理解。這不挺好的嗎?
◎之前看您的資料,出家十五年。出家十五年,那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挺讓人欽佩的!
●我也覺得某種方面挺值得欽佩的。兩種自我放到一起的時候,有使命,而且執(zhí)著地去為社會做事,這樣的人不值得欽佩嗎?
◎通過這一段,是不是特別能理解前輩畫家出家又還俗?
●太理解了!真的是感同身受!我能理解弘一法師的悲欣交集。悲,是悲痛嗎?欣,是高興嗎?不是。那真是一種人生感慨,是生命到這種狀態(tài)時他的一種感悟、一種明白。他想再去為社會服務的時候,或再想去做點什么的時候,生命馬上就要結(jié)束了。這時候有一種對生命、對人生的感慨,就是悲欣交集。
◎還俗這事,弘一法師這種經(jīng)歷是不是也給了您啟發(fā)?不能等到那個時候再來調(diào)整?
●對,對。弘一法師有一般人做不到的地方,但在某種方面有歷史局限性,跟我這個時代的人還不太一樣。他的行為到這個階段就可以了,就已經(jīng)是最好的了。但跟我們今天比,我們會覺得還有些缺陷,不夠完善。 ◎不過他有比您輕松的一點。那時候媒體不像現(xiàn)在這樣發(fā)達,信息傳播速度沒這樣快,可能他的壓力沒有您大。
●他有他的壓力,他也有大境界,大心胸。如果這個時代的重錘打一下會怎么樣?呵呵呵!不知道。我們這個時代的人要承擔的多一點。
◎現(xiàn)在有很多人發(fā)財以后,就到寺廟一擲千金,您怎么看待這種現(xiàn)象?
●這跟慈善捐款其實是一樣的。只不過他們是希望有回報的,給自己靈魂一個安慰。為什么會有這個行為?是因為他們自己不安。人是有肉身和金身兩個部分。他的肉身已經(jīng)很發(fā)達了,在這個世界上占有太多。但占有這么多,他還難受,還不安定,心里還煩惱或有種恐懼感。這是因為他們精神上那部分還處于嬰兒期,太小了,老是哭老是鬧。他們沒有關照到自己另外一部分。如果明白的話,要把他慢慢喂大、帶大。多關照自己的精神,等他長大了,兩個部分合在一起,人就健康了。這樣的人,我們就說是天目開了,心里又多了兩個眼睛。四個眼睛看世界,不僅能看到路,還能看到道,這樣的人會比較健康。大部分人是不健康。第一種人,老有不安,那是財富和權力不能解決的問題。他需要去關照自己的另外的一半。能采取宗教的辦法,念“阿彌陀佛”求菩薩,有信仰,這樣也好,比他不求菩薩、沒有信仰更好。如果沒有信仰的話,他的財富放在一個欲物橫流的心態(tài)下,可能就形成一種社會危害。如果純粹是文盲,沒有經(jīng)濟基礎,不識字,破壞力還不大。破壞力大的是文盲、美盲,包括宗教盲流。他又有財富,又有權力,就可能有一種很強的破壞力。比如我們現(xiàn)在傳統(tǒng)文化在消失,老街道在被拆。一邊拆老古董,一邊為了經(jīng)濟利益蓋新“古董”——誰干的?這不是第一種文盲干的,是第二種人干的。因為他不懂文化,識字的文盲、美盲破壞力更大。如果有宗教約束,破壞力反而能小些。那些樣式的大老板,有敬畏的東西的時候,能拿資產(chǎn)為社會做點貢獻也是功德。因為宗教方面,也是老百姓需要的。在國家資金不足的時候,這些人來補足對佛教還是好事。但解決不了終究問題,終究問題是必須把自己的另一半找到,讓他長大,不再哭鬧。肉身就像個汽車,名牌汽車。要有個司機,另外一半就是司機。有了司機,就能到哪去了。否則,有好車卻到處亂開,會出事。
◎前段時間關于終南隱士的新聞很多。您怎么評價這些隱士?
●這也是現(xiàn)代人的一種選擇。每個人都經(jīng)歷過那樣的心理活動,覺得社會太復雜了,太浮躁了,想到山里蓋一處房子,種二畝地,養(yǎng)幾頭牛、幾只雞,過一種純粹原生態(tài)的生活。當年陶淵明就是那樣的想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每人都在尋求精神家園,這挺正常的。但是人常常忘了人是群居動物,費了很多心思找到這樣的精神家園——有形的家園——太遠了去不了,去了又覺得寂寞。人群里,找不到知音覺得孤獨,真的離開人群又覺得寂寞,總在孤獨和寂寞之間徘徊。但比由著充滿欲望的軀體在社會上沖撞好,這還是一種很高尚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