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死就……

這輛車頂帶有出租車標志牌的紅色轎車，是一輛標準的掛羊頭賣狗肉的賊車。夜幕中，它猶如一只餓了8天的饑腸轆轆的狼，在小城不太寬的街道上穿梭著貪婪地尋覓著“獵物”。

俗話說，人對緣分車對貨，老牛對著麥秸垛。車內(nèi)的兩個人王八找鱉，是一路的貨色。駕車者年約二十五六歲，瘦高挑兒，漫長臉，鼻薄骨露，眼如雞目，要不是上唇蓄著扎眼的一字胡，扔進人堆里與他人實無兩樣。然人不可貌相，其實，此人卻是個面善心惡之徒。尋常，在因言高語低與人發(fā)生口角或爭執(zhí)時，他總是啞巴狗偷咬人，吃蜜帶糖瓜地含著笑向?qū)Ψ较露臼郑识怂途b號“笑面虎”。喊的時間長了，又被簡稱為“老笑”。

在后排座斜腚吊胯側(cè)臥者，圓頭禿頂粗墩墩，看長相年齡與老笑大小差不離。此人因打小就好使壞點子陰毒人，心里倀，故而上小學(xué)時就榮獲了個“老倀”之雅號。這一對孬種糾合到一塊兒，您說能結(jié)出嘛好果子來。

“想發(fā)財，得胡來?！辈痪们暗囊惶欤司坪笸簧鷲耗?，居然想出利用老笑開出租車的便利條件，打劫乘客的鬼主意。連續(xù)作案10多起，賊膽越發(fā)大了起來。大約在4個小時前的傍晚時分，一位摩托車專賣店的女老板，攜當(dāng)天售車的5萬多元錢，回家時搭上了這輛賊車。他們把她劫持到距城區(qū)10多公里遠的荒郊野外，把其貨款、首飾、手機等隨身攜帶的物品洗劫一空后，為延緩受害人報案，二人還豁牙子靠墻喝粥——無恥卑鄙下流地把女老板的衣服剝了個精光，對其猥褻一番后，才逃之夭夭……

嘿，真是林子大了啥鳥都有！前些年，劫匪搶劫、殺害出租車司機的案件倒是發(fā)生過，沒想到現(xiàn)在反過來了，出租車司機竟打劫起乘客來，這真是狗腦袋長到了人身上——奇怪。對此案件連公安民警都感到稀罕。由于嫌犯作案時狡猾地用膠帶蒙住了車牌號，得手后機動性又強，故而受害人很難提供出有價值的線索。警方滿心想盡早破案，但苦于無線索，老虎啃天，無處下嘴，只能順勢達變，像獵人一樣，架網(wǎng)布控，睜大眼睛等待著獵物的出現(xiàn)。

當(dāng)然，警方的舉動都是在極其秘密的狀態(tài)下進行的，利令智昏的老笑、老倀不僅渾然不知，反而心開色喜，自以為手段高明呢。

當(dāng)下，二人興沖沖地駕車返回城區(qū)，在車上分贓后，到一家海參館飽餐了一頓，就又駕車上路，開始尋覓下一個倒霉的自投陷阱者。

酒足飯飽后撐得直打嗝的老倀一步跑八個蹦子，趁著酒興，恥著個臉與老笑商量道：“笑哥，咱只顧忙著宰打攬子哩，幾天沒抻勁了。今個兒運氣好，撈了塊肥肉，剛才這頓飯吃得也得法，既然高興了，咱就狠高興一家伙，碰著了再找個妞耍耍！”

老笑睨斜了老倀一眼，嘴里沒說，心里覺得老倀的話正好說在了自己的心窩子里，于是故作世故，不置可否地答道：“這不小菜一碟嘛！三條腿的豬不好找，兩條腿的娘們多了去了……”說到這兒，老笑戛然而止，稍一愣怔，努嘴對老倀道：“看見沒有，說個王八來個鱉。你看，前邊不就站著個嘛！別說，條兒還不錯呢?？此嚥蛔?！”

老倀聞?wù)f觸電般猛然抬起身，邊使勁伸著脖子往車窗外瞅，邊急得狗不得過河似地嘟囔道：“減速、快減速。好像她要坐車吧，好像她……”

右前方路邊，車大燈橘黃色的光束，照射出一個足蹬棕色長腰靴，下著黑色健美褲，上穿半大乳白色羽絨服，留著“刺猬式”發(fā)型的女郎。她時髦的衣著，豐韻娉婷的身段比時下的車模有過之而無不及。當(dāng)然，她的身份是看不出來的，是談戀愛夜歸的少女、下夜班的女工、酒店服務(wù)生、洗腳工、舞女抑或妓女？但無論她是從事何種營生者，此時此刻，她就是路邊的一個合法公民。

距女郎尚有數(shù)米遠，老笑便心蕩神搖，色迷迷地瞅著女郎點了一腳剎車，同時松油門減速緩行。他心中正猜測女郎是否會打的間，忽見女郎雍容閑雅地打了個攔車的手勢。老笑見狀心花怒放，高興得屁顛顛地暗自思忖道：“真是天遂人愿！”老倀更是激情難掩，手捺靠背，屁股往上一躥一躥、喜滋滋地連聲道：“特、特特，正愁沒窟窿繁蛆呢，恰巧就碰上了個買藕哩?！?/p>

老笑擔(dān)心露餡，忙低聲呵斥老倀：“看你那熊樣，邪火啥家伙也，快趴那兒……”

說時遲，那時快。二人嘴官司尚未打完，車已緩行到女郎跟前。老笑停穩(wěn)車，熱情有加地側(cè)身主動推開前右車門。

女郎亦未客氣，信手把搭拉到右胯下的銀灰色“愛麗伊莎”牌坤包扭到腹前：“到華星小區(qū)?！闭f著抬左腿，移臀部，“撲嚓”坐進車內(nèi)。走道喝粥，看來她是個急性子。也就是在上車的瞬間，她似乎影影綽綽看到后排有一團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黑影。車已起步，女郎疑惑而又放心不下地再次扭頭觀察，見后排果然仄歪著一個人，腦海中馬上掠過一絲“這不正?！钡拈W念。女性的敏感和天生的自我保護意識使她頓時警覺起來。她利索地把嘴里不時嚼幾下的口香糖用舌尖頂?shù)饺鶐吞?，一股芳香清新之氣如芝蘭入室，從女郎口中散發(fā)到車內(nèi)。老笑心癢難熬地暗暗使勁吸溜了幾下鼻孔，頓覺怡然了許多。一抖精神，他又往下踏了一腳油門。賊車似脫韁的野馬劃破無際的夜幕，撒歡朝野外馳去。女郎卻表現(xiàn)出了十二分的不滿，毫不客氣地冷言詰問老笑：“車后怎么有人？”

“嘿嘿，押車的，怕夜晚不安全。嘿嘿！”老笑閃爍其詞，支支吾吾搪塞道。

“停、停！我下車……”女郎嚴詞厲色，語氣毋庸商量。

豈料女郎話音未落，但見老倀“嚯”的一聲翻身坐起，左臂一把住女郎纖細的脖頸，往后使勁一勒，將女郎的腦袋乃至整個上體死死地壓在靠背上。幾乎是同時，他右手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在女郎眼前一晃，甕聲恐嚇道：“老實點兒，再邪火就殺了你，扔河里喂鱉！”

老笑見狀，擔(dān)心老倀把好事弄砸了，馬上裝成和事老的樣子，酸溜溜地勸女郎道：“小妹別怕，能坐上這輛車，說明咱有緣分。哥今個兒不缺錢，只要陪哥玩玩，哥保證你毫發(fā)無損?！?/p>

女郎知道自己遇上了惡棍、賴孫、無恥之徒。然羊入狼口，如何化險為夷，轉(zhuǎn)危為安？正是化學(xué)腦瓜反應(yīng)快。她急中生智，腦海中“突地”蹦出一個主意來，遂掙扎著把嘴里的口香膠吐到手中，奮力犟了下身子吆喝道：“想死，就強奸我。我是艾滋病……”

此一語無疑晴天霹靂，驚天動地，在車內(nèi)引起了巨大的震撼。老倀不由自主地“嗯”了一聲，觸電般飛速抽回緊女郎脖頸的胳膊，匕首亦“撲塌”一聲從手中脫落，避瘟神般唯恐再被女郎碰著，忙抱頭撅腚趴到后排座，像油條泡湯，軟了下來。

老笑同樣陡吃一驚，手中的方向盤舞龍似地左磨右旋了半天，方把車停將下來，回頭疑惑地問：“真的？”

“有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的嗎？”女郎顧左右而言他，為把這出假戲做得更逼真，說話間“哧拉”一聲拉開坤包，手伸進去窸窣摸了半天，掏出一個約10公分高的乳白色塑料瓶來，在老笑眼前晃了幾晃，不無揶揄地問：“治艾滋病的，不會想嘗嘗啥滋味吧？”其實，那不過是一瓶進口口香糖而已，只是商標全是英文字母，老笑自然看不懂。再說，他避猶不及，哪里還敢再看，忙頭搖得撥浪鼓似地連聲拒絕道：“噢，不不……”

天使瞬間變成了魔鬼，美夢頓時幻化為惡魘。老笑心想，真是人有失手，馬有漏蹄。這回算是倒八輩子血霉了，本以為撿了個香餑餑，沒想到抓到手里了，卻發(fā)現(xiàn)是個扎手的刺猬。真是弄巧成拙，沒打著狐貍，反惹一身騷。沒栽在公安手里，卻碰上了這么個豆腐掉進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的臭娘們。他知道，此時無論如何是不能再激怒眼前這個難纏的主了，假如她只要稍微抓撓或挖破自己身上一丁點兒皮，那他肯定不幾天就會成為她的“艾友”。果若如此，那他長不成老頭就得吹燈拔蠟上西天。后果不堪設(shè)想，老笑不寒而栗。事到如今，保命要緊。想到此，為盡快甩掉眼前這個隨時都有可能危及自己生命的尤物，老笑眼珠一滾，想起平時常說的“光棍頭上四個字，軟、硬、刁、憨都得會”的古訓(xùn)來，決定以退為進，委屈求合，遂哭喪著臉，低三下四、語無倫次地向女郎求告道：“小妹，啊不，小姨，都怪俺倆有眼無珠，冒犯了您這位高人，還望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里能撐船。放過我倆一馬，如救兩家之人命，勝似再生父母，恰是菩薩下凡。您馬上可以下車，咱互不找事，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哼！嘴吃燈草，你說得倒輕巧?！迸梢娪嬛\奏效，心中暗覺好笑，但表面仍然裝著氣呼呼的樣子，斥責(zé)道：“半夜三更的，恁把我拉到這個鬼不繁蛋的地方，想像扔垃圾一樣，把我往這兒一撂，恁跑啦，沒門?！迸沙蚶闲σ谎?，又接著道：“咱今個兒打死和尚要和尚，恁從哪個地方把我拉過來的，還得把我拉回到哪個地方去?！毖援叄p手故意在老笑胳膊上做了個抓的動作。老倀在后面看得真切，忙向老笑疾呼：“當(dāng)心，碰著比害眼都厲害！”

女郎嫣然一笑，索性裝癡道：“我這個人是個急性子，一著急上火，兩個手就好亂抓亂撓?！?/p>

老笑嚇得趕緊抽臂躲閃，一個勁雞叨米似地連連點頭應(yīng)允道：“中中、中中，只要您的手別再亂撈摸了，我這就調(diào)頭把您原路送回，另外再賠您幾十塊錢的打的費，行不？”

半個小時后，女郎被“110”警車接到了公安分局。錄完筆錄后，她從嘴里吐出一小疙瘩口香膠，用一片餐巾紙托著遞給辦案民警道：“再給你們提供個嗅源，我把同樣一疙瘩口香膠粘在賊車的座椅上了，你們盤查時讓警犬挨車聞氣味，準能查到那輛龜孫賊車……”

綁架

凌晨時分，市公安局局長柳志遠突然接到電話，副市長丁一川在幾個小時前神秘失蹤，遭到不明身份人的綁架，要求柳志遠在嚴格保密的同時，迅速組織警力，運用一切可以運用的手段，明察暗訪，總而言之，要不惜一切代價，盡快找到丁一川。

電話是市長公益群打來的。他不無焦慮地告訴柳志遠：“一個副市長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遭到綁架，這讓群眾如何看待我市的治安形勢？這讓廣大群眾如何產(chǎn)生安全感？此外，近期有個臺商要來參加投資洽談會，也必須由丁一川主持。因為關(guān)于這次談判的方案及接待規(guī)格，都是由分管這項工作的丁一川組織有關(guān)人員研究制訂的。丁一川參加與否，將直接影響到此次談判的效果……”

柳志遠似乎看到了手機另一端公益群心急如焚的神情和因一時沖動而扭曲的臉龐。他想，有這么嚴重么，天塌不下來。這世界上離了誰地球都會照樣轉(zhuǎn)的，有時最多麻煩點而已。見多不怪，經(jīng)歷過了太多形形色色大案要案的柳志遠，此時倒顯得異常地淡定。聽公益群講完，他鎮(zhèn)定冷靜地表示：“請公市長放心，我們一定按照您的要求，馬上開展工作?！彼Z氣不咸不淡，不冷不熱，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勢，而這種天塌下來也能沉得住氣、定得住神的職業(yè)素養(yǎng)，恰恰正是一名公安局長所必須和應(yīng)該具備的。

關(guān)上手機，柳志遠馬上召來分管刑偵工作的副局長許謙、刑警大隊長王軍寶，通報情況并轉(zhuǎn)達了公益群的要求后，決定連夜組織警力進行初查，切入點先從丁一川從人們視線中消失的最后一刻著手，從中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繼之順藤摸瓜，擴大線索，直逼真相。

據(jù)三人初步判斷，假設(shè)丁一川因財被人綁架，事過幾個小時了，卻未見綁匪給其親朋打敲詐電話；如果是遭政治報復(fù)，警方昨晚至今尚未接到關(guān)于人身傷害的報案；要是丁一川有急事突然臨時外出，那他不應(yīng)該關(guān)閉手機呀！三人煞費心機地分析來分析去，覺得在找到丁一川的確切下落之前，上述各種可能都不能排除，但其特征又都不甚明顯。就在三人感到撲朔迷離，似生剝刺猬無處下手之時，王軍寶打趣道：“不會是藏進‘金屋’泡小蜜去了吧！時下此類事兒屢見不鮮，你們看被查處的貪官們，哪個不是紙馬社的買賣……”

許謙睥睨了王軍寶一眼，不解地問：“嘿，你小子還拽上了呢！此話怎講？”

“花花公子唄！”

柳志遠滿臉肅嚴地瞅了王軍寶一眼，一本正經(jīng)地催促道：“別咸吃蘿卜淡操心了，都火燒眉毛了，咋還有扯這些狗兒秧馬齒菜的閑心。抓緊時間行動吧，有棗沒棗先打一竿子再說?！?/p>

天未大亮，王軍寶便率兩名偵察員敲開了丁一川家的門。道明來意后，丁一川的妻子淚眼巴巴地提供說：“昨天，是俺女兒的生日，老丁早晨上班時，特意叮囑，如無特殊情況，晚上一定回家給女兒過生日。挨黑時，他突然打電話說省里來領(lǐng)導(dǎo)了，市長要他負責(zé)接待，讓我給女兒解釋一下。唉！”她說著拿張紙兒擦擦被淚水模糊的雙眼，輕輕嘆口氣，繼續(xù)道：“對于他這樣說了不算的事，我們家也習(xí)以為常了。可哪知道晚上9點多時，我突然接到一個女人的電話，她不是在說，而是像殺豬似地號叫了一聲：‘恁家老丁被人綁架了……’那聲音尖細、瘆人。沒等我詳細詢問，她便關(guān)閉了手機。開始，我還以為是有人在搞惡作劇呢，轉(zhuǎn)頭詢問司機，司機說昨晚老丁是自己駕車離開市政府的，打他的手機，兩個號碼都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直到這時，我才真的意識到事情不妙，遂于凌晨時分報告給了公市長。”

警方運用高科技手段，幾乎是沒費多大勁，就查出了丁一川妻子所接電話是從“銀浪小區(qū)”附近打出的。須知，大海撈針是刑警的基本功之一。機主馬曉露很快便被“請”到了公安局。沒費多少口舌，馬曉露便羞赧地向王軍寶吐露了實情。昨天傍晚時分，丁一川如約來到包養(yǎng)她的“銀浪小區(qū)”，二人顛鸞倒鳳，春風(fēng)一度后，商定到小區(qū)外不遠處的一家餐館吃飯，丁一川擔(dān)心開車扎眼，決定步行。哪知剛走出小區(qū)不遠，從后面突然冒出一輛黑色普桑來，在他們前面戛然停下，車門“忽”地閃開，從車后排“撲撲通通”跳下兩個人來，不問青紅皂白，手腳麻利地就把丁一川捺頭別臂塞進車，絕塵而去。

“記下那輛車的牌號了嗎？”

“禍生于忽，當(dāng)時我被嚇得腿肚子轉(zhuǎn)筋，腦子里一片空白，等迷瞪過來時，車早已開起了。別說牌號啦，連車的影子也沒看著。”

根據(jù)馬曉露提供的時間，許謙、王軍寶疾速調(diào)取了事發(fā)地段前方不遠處一個十字路口的交通監(jiān)控錄像資料，經(jīng)過披沙揀金，反復(fù)篩選，又到交警隊核對了車輛檔案資料后，終于認定綁架丁一川車輛的歸屬單位是市檢察院。

……

在市檢察院， 王軍寶碰了一鼻子灰。當(dāng)他神情沮喪地回到局里，不無詼諧地向柳志遠匯報道：“柳局，我們以車找人，幾經(jīng)周折，終于查到了‘綁架’丁副市長的人……”

“何方蟊賊，竟敢如此膽大妄為！”柳志遠迫不及待地追問。

“市檢察院反貪局的。據(jù)說，他們此舉是配合省檢察院反貪局的行動……”

責(zé)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