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囑托
高原的干旱是最悲愴的。
好久不下雨了。似乎夢見一場雨,幾夜里,郝金寶就這樣在快要坍塌的黃土窯洞子里,睜大雙眼,噙著祖輩傳下來的那桿老煙鍋子焦灼長嘆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郝金寶人稱郝老漢,其實他今年也不過30多歲,只是他那張灰黃多褶的瘦臉上經年爬滿著陰沉憂郁,實在不忍叫人目睹,加之他又是老光棍一條,有人便給他叫下了這一未老先衰的綽號。連年的天旱火燎,連年的抗日征戰(zhàn),能撿了條小命活下來已是奇跡,他哪里還敢去奢想著要娶個媳婦回來?
面對干燥沉悶的大地,面對發(fā)瘋發(fā)狂的上蒼,人們又莫名其妙、自覺不自覺地開始預想著:今年又會有多少人要被活活地餓死在這名叫柳樹峁的村子里了。地勢海拔彌高的柳樹峁村,溝岔縱橫莫測、山路彎曲無影的窮山惡水之地,躲避戰(zhàn)亂尚好,但要想活命卻又很難。
當著這燠熱的土地,郝金寶每天天不亮就來到后山的龍王廟,燃起頭炷香火,瀕于崩潰地流著淚叩頭求雨。對著烈烈高原炎日,他將滿腔血淚涂成一張張擠滿清瘦面孔的黃裱紙而讓狂風抖動著去向仁慈的上蒼傳達高原人善良渴盼的情意;他將皮襖反卷著抖成呼啦啦的云朵站在山巔觀望奇跡的出現;他也曾頹然地將一顆顆種子扒出看著剛剛萌動著鵝黃的嫩芽奄奄一息時急得死去活來。最后,他的那道可憐的防線要倒塌;最后,他的心破碎如高原溝壑;最后,他的頭疲倦地耷拉了下來。這是你嗎?這是高原的漢子嗎?
面對持續(xù)的干旱,郝金寶弟兄五人開始商討著準備去往后大套(河套平原)逃荒要飯。如果說從欄桿堡逃荒來到孫家岔是他們家族并不遙遠的一次大遷徙的話,那么這算又一次了。排行老三的郝金寶不顧父母的堅決反對,毅然選擇南下去投奔紅軍打鬼子去。就在他們每人拉了根粗實的長棍而幾乎沒有什么行李可以帶在身上便要起身去往渺茫的遠方逃命的當口,上天卻悍然雷動,將他們挽留了下來。
那是夏末異常燥熱沉悶的一天下午,后山上遠遠地冒出了幾塊黑山樣的積云,不多時,天空便如墨汁般漫過,云層最渾凝的地方有幾縷光束灼然閃射,緊接著便有沉重的碾磨聲從中傳出,轉眼間,當空的陰霾之中炸響了厲聲的悶雷,驚喜的雨點兒似乎猝不及防地灑滿了原野。這雨越下越大,先雷雨,后普雨,已經連續(xù)下了有好幾頓飯的工夫,完全可以叫人一塊石頭落地似地放心了。此時此刻,柳樹峁村的父老鄉(xiāng)親們流淚了,柳樹峁村的郝金寶郝老漢流淚了,人們痛痛快快的淚水和雨水一道給高原灑下了一場極具歷史性的甘汁。
在雨后朝暾初上的清晨,郝金寶弟兄五人扛著彎犁,驅著那頭相依為命的黃犍牛,在春播后又旱死的莊稼地里重新播種晚秋蕎麥,重新播種存活下去的希望。
這一年是1945年,日本鬼子繳械投降,國共兩黨陷入龍盤虎踞相持即觸階段。郝金寶一家在大年三十陷入缺糧無肉、無以過年的境地。老實巴交的父親一大清早起來就為今夜年三十這頓年夜飯犯起了愁。通年沒沾一丁點兒的肉腥倒也罷了,但大年三十也聞不到個肉味,這就太虧欠這群孩子們了。要知道,孩子們天天灰溜溜地盼過年盼能在年三十有頓肉吃已經有大半年的時光了,現在年關終究就到了,肉卻不能到來,這可怎么辦呀?!老父親眉頭緊蹙,死死地攥著那桿老煙鍋子不肯放手,仿佛一撂手,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似的。他像一只無頭的蒼蠅,家里門外來來回回地瞎轉亂碰。眼看日頭偏西,全家人苦熬苦盼的年夜飯看來真的就沒轍了嗎?要不就豁出這張老臉,再到東莊上去走走,看能否討得哪怕是一口的肉來。周圍鄉(xiāng)親都借過了,大年三十的,家家都窮得揭不開鍋,他哪里再能張得開口?唉,這是過的些啥日月呢?他偷偷地抹了把渾濁的淚水,決定再出去碰碰運氣。
老父親再次出去借肉已經有好些時辰了,還不見回還。在鴉雀饑餓的叫囂聲中,日頭已經滑落到了西山之巔,將今年的最后一抹余暉有氣無力地灑向人間。這時,一個人背著個褡褳悄然出現在了他們家的院落。郝金寶以為是父親借到了肉回來了,忙驚喜地出去接應,卻發(fā)現來人是前村李剛柱的父親李老漢李大伯。李大伯將肩頭背著的褡褳遞在郝金寶的手中,氣喘吁吁地嗔怪道:“你父親這人太性直,明明家里過年沒肉吃,來到我們門上還又不好意思開口直說。我現在給你們送來了,這四五斤肉夠你們過年吃上一頓了……”
“那,你們怎么過年?”郝金寶一陣激動,不知說什么才好。
“我們殺了一口豬,夠六七十斤呢。能過好幾個年……回去吧,孩子,回去好好過個年?!崩罾蠞h說著,拄了那根老柳樹棍,頭也不回地走了。郝金寶熱淚翻滾,嘴張了幾下,卻什么也沒能說得出口。他的一雙手緊緊地抱著那坨肉,像抱著久違的新年似的,不敢有片刻的松動。在他的記憶中,那個拄著老柳樹棍的低矮黧黑的李老漢,成了他一生中最偉岸的風景線,融入了無比壯闊的高天厚土之中。
全國解放后,日子一天天地好了起來,40多歲的郝金寶結束了老光棍生涯,和本村帶有3個娃娃的王姓寡婦喜結連理。1957年,49歲的郝金寶和45歲的媳婦生育一子,取名叫郝治昌。打從兒子會聽話時起,郝金寶就時常給兒子講述前村李老漢救濟他們一大家子渡過年關的事。這個李老漢一再觸動郝治昌幼小的心靈,使他從小深懷感恩之情,從小充滿了對窮苦百姓的憐憫與愛戴。
窮苦百姓翻身當家做主后,窮人郝金寶被社員推選為柳樹峁村的黨支部書記。在兒子郝治昌的記憶中,父親當了支書后,經常帶著根柳木棍,棍頭上纏著個油黑的布褡褳,走村串戶,尋寒問暖,解決老百姓的大小事情。有時處理事情遲了,人家留下來吃了飯后,臨走時,他就會從自己帶來的黑布褡褳里挖一些玉米或小米給人家留下,他是決不忍心讓窮苦百姓給自己管飯的。身教勝于言傳,受老父親的影響,郝治昌打小明白了做人的風格與氣度。
深受窮苦老百姓認可的郝老支書,在他70歲時,得了一場重病。臨終前,他對年僅21歲的小兒子郝治昌留下囑托:“……兒子啊,將來你若一直這樣窮苦便也罷了,如若你能爭口氣,活出個人樣來,你一定要記著幫扶過我們的窮鄉(xiāng)親,要記著年三十給我們送來肉才使我們得以過了年的李老漢。窮苦人活著太不容易,只有互幫互助,相互接濟,才有出人頭地的一天,才會長久長遠……”
郝治昌眼含熱淚記下了父親的囑托。父親臨終遺言給他留下了永久性的記憶,那種記憶非但不因年深日久而暗淡乃至磨滅,反倒像一塊黃金,因不斷地擦拭而愈加金光閃爍。
二. 奮起
老父親去世后,一家人的生活陷入了異常艱難的困苦之中。時值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之際,干旱貧瘠的高原溝壑正醞釀著一場脫貧致富的嶄新夢想。剛剛高中畢業(yè)回鄉(xiāng)務農的郝治昌被委以柳樹峁村村支書重任。年輕氣盛的郝治昌秉承父親在任時的大公無私、為民謀利的處世之道,克己奉公,嘔心瀝血,帶領村民打井修田、開山筑路、戰(zhàn)天斗地,向惡劣的自然條件發(fā)起了有史以來最為嚴峻的挑戰(zhàn)。
在全國上下由以階級斗爭為綱向以經濟建設為主轉軌的進程當中,郝治昌心里總是憋著一股子干勁,身為村支書的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等到社員們全部出工到地時,他早已干得熱火朝天,滿頭大汗,渾身如洗。社員們受其影響,沒人再好意思偷懶耍奸,都低頭彎腰,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心一意地苦干實干了起來。息工間隙,郝治昌常常將一雙手深深地插進黃土堆里,齜牙咧嘴,一臉痛苦難耐的表情。社員們問他怎么了,他苦笑一聲說,沒什么,沒什么。隊長走過來,看見他稚嫩的一雙手上,綴滿了一個又一個的黑血泡,有的血泡被反復磨破后,已經結痂成厚實的老繭,恰似蠶蟲蛻變而成的奇麗的絲繭。隊長復又抓起一把黃土撒在他的手上,心疼地給他揉捏著雙手,嗔怪道:“年輕氣盛!一個剛出校門的書生,你就不能勻著點使勁,慢著點出力?!”郝治昌笑了笑說:“人哄地皮,地哄肚皮。我不想讓大伙餓肚子呀,隊長?!标犻L滿含深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沉凝地說:“是啊,如今政策一天天地變好,好日子還會遠嗎?”
一日,郝治昌從公社開回來一臺手扶拖拉機,這是他為柳樹峁村爭取來的第一臺現代化機械。拖拉機經他一手調試,不僅能拉會耕,還可平整田地,播種子種,大大地取代了繁重的人工勞作,提高了生產效率。不過,他卻更忙了,既要擺弄機器,又要指揮人力,有時連飯都顧不上吃。但是,他的心里很高興,盡管生活又苦又累,人們卻干勁十足,精神境界頗高,對未來充滿了必勝的信念。每當勞動間隙,社員們說笑逗唱,熱鬧非凡,完全掀開了壓在人們頭頂的窮苦陰云。大家天天苦干苦累窮樂和,過得倒也心安理得。這一年秋天,柳樹峁村迎來了歷史上少有的大豐收,年底每家每戶分得的糧食足足比鄰村多出了三五斗。人們將這一功勞記在了村支書郝治昌的頭上,時常念叨他那奮發(fā)有為、為民謀利的高風亮節(jié)。郝治昌真正走進父老鄉(xiāng)親的視野,貼近老百姓的心坎,獲得了老百姓的認可。
郝治昌雖然贏得了很好的口碑,但是由于家境貧寒,父親仙逝,母親年邁,已是二十好幾的人了,卻仍然沒有找下個對象。70多歲的老母親,常常不無遺憾地哀嘆說:“人家是嫌我這個不死的老太婆拖累你,才不肯嫁到我們家來。唉,我怎么就不早死呢?”郝治昌淚眼迷蒙地緊盯著哀婉痛苦的老母親,宣誓般地說:“媽媽,不出半年兒子一定給您老人家討個媳婦回來。”老人一聽,頓時喜出望外,連聲說道:“我兒子長本事了!媽再也不用犯愁了。”然而,兒子郝治昌卻只能淚水化做苦水往肚子里獨吞,媳婦難道會憑空而出?
這一年,本村的一戶人家倒墳地。請來的先生,是家在店塔碾房灣的方圓百里有名的風水大師宋陰陽。宋陰陽早年學道于著名占卜師吳順義,后拜師武蒙,學得一手觀看風水、安坐墳地的好本事。他博古通今,尤好道術,傳說他法力無邊,曾屢屢鎮(zhèn)鬼斬妖,為民除害興利。宋陰陽進得主家門來,已是夜晚上燈時分,他草草吃了幾口飯后,就打開了隨身攜帶的一個紅布包裹,準備第二天上墳用的各種器物。宋先生用細小毛筆蘸著生紅朱砂,在紅黃白藍等各種紙條橫幅上,既像畫,又似寫,神奇古怪地急急草來各種符錄,然后吩咐眾人,在人畜諸宅門每一道門上安貼此符一道。郝治昌作為村里為數不多的讀書識字之人,被主家安排在宋先生左右,為先生研墨沏茶。在和先生交談中,郝治昌有意問道,自己什么時候才能找下個媳婦?他想讓先生從命相學的角度為自己推知這輩子的婚姻大事,如果命里注定要打一輩子光棍,他也就認了。
宋先生聽他所說,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活,細細地將他端詳了半天。郝治昌被看得心里癢癢的,臉頰發(fā)燙,像個害羞的小姑娘似的低下了頭。良久,先生說:“你為人忠厚善道,恩寬義重,此生必得貴人相助,興家立業(yè),富甲一方。只是,前半生磨難重重,辛苦萬分,但只要有恒心和毅力堅挺過去,大富大貴便會如期降臨,大恩大德便會……”先生說到此,突然間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再任憑郝治昌如何盤問,卻總避而不談。郝治昌莫名其妙地說,我只要先生給我看看找對象的事,又不要去看這些。先生笑一笑說:“天機不可泄露,天機不可泄露。一派胡言,不足為信?!北憔}口不語。
郝治昌感覺先生在耍笑自己,第二天便主動要求去干找墳掘墓的重苦活而遠離了先生的左右,不愿再為他去干那些所謂的輕閑活了。先生卻注意到,郝治昌這個毛頭小伙子,的確不同于一般的莊稼漢,他能夠根據地貌方位等,幾钁頭下去,一座古老的墓葬就被他準確無誤地找到了。他出力干活很有苦水,又很地道,幾乎沒有白出的氣力,完全有別與其他人東拋西抱地瞎折騰半天后結果卻一無所獲。先生心里想,這個人是個既有苦水,又有心眼,更有頭腦的人,將來會不得了。突然,他的眼前一亮:自己的侄女蘭子,不正和這個小伙子可以成為一對嗎?盡管這個小伙子大過侄女6歲,盡管這個小伙子家境如此貧寒,盡管他又不是川道人家,盡管他和蘭子的擇偶標準相差甚遠……但是,他已經隱隱約約認定這個小伙子的將來錯不了。
當宋先生真正決定要充當這個媒人的時候,他才真切地感覺到,為郝治昌介紹對象的這個媒人可不是好當的。
三. 致富
在宋陰陽先生的一再撮合之下,宋家人才不再顧及郝治昌貧窮寒酸、大齡女婿、年高老人等等的不如意,很是委屈地將年僅20歲的如花似玉的宋蘭子姑娘嫁給了26歲的郝治昌。郝治昌自從娶過媳婦后,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千方百計地做起了發(fā)家致富的行動。這個完全可以理解,他總想用切實的行動來為受屈而嫁的媳婦挽回面子,盡最大努力使她少受些委屈,早日過上幸福美滿的好日子。即使自己再苦再累,他也毫無怨言。為了媳婦,他做好了敢冒一切風險,敢于向一切艱難困苦發(fā)起挑戰(zhàn),甚至獻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的準備。
上世紀80年代初,安徽小崗村農民帶頭發(fā)起的包產到戶熱潮迅速席卷了大江南北。一些有作為、有想法的農民迅速行動起來,積極投身改革開放的發(fā)展激流之中,農村生產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解放、大發(fā)展。一向渴望脫貧致富,謀求長遠發(fā)展的郝治昌,敏銳地抓住了這一歷史機遇,放下了村支書的擔子,毅然決定到煤礦去淘金。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追求利益,尋求財富的柵門被極大地開啟之后,洶涌而來的逐利者既是機遇,也是強大的競爭對手。每個背井離鄉(xiāng)、出門在外的淘金者,無不時時充滿艱辛,處處遭遇挑戰(zhàn)。而郝治昌選擇的又是各個行業(yè)里最為艱辛的煤礦行業(yè),其艱難困苦自不待言。
郝治昌掏炭的這個煤礦是位于大柳塔的石圪臺煤礦。當時,它其實不算礦,而僅是個小煤窯而已。出炭完全靠人工開鑿,使用的工具是大錘鐵鉆,甚至還沒有發(fā)展到運用火藥階段。人們爬入一人多高的炭窯,先鑿出一條條炭溝炭壕,然后將鐵鉆用榔頭打入溝壕,將大炭一塊一塊地從石壁上剝離下來,然后裝上驢車、馬車或騾車,將炭一點點地運送出地面。人常說,要出力,去掏炭;要受罪,去當驢。在暗無天日的深井之下,在上壓大山,下涉淌水,左逢巖壁,右碰石炭的縫隙之中,每天進行著十幾個小時的超強體力勞動,不是萬不得已,沒有堅韌不拔的決心和毅力,誰能扛得下來?在天下的苦活中,干過井下掏炭這一行后,便覺得干什么都很輕松,都算不得什么了。而郝治昌在煤窯一干就是3年,其間他什么工種都干過,什么酸苦艱辛都嘗遍。3年的掏炭生涯使他練就了一個好男兒所必備的錚錚鐵骨,如同孫悟空置身煉丹熔爐,成就了他那金剛不化之身。異常艱辛的掏炭生活不僅練就了他鋼鐵般的意志,更使他對身處底層的窮苦百姓充滿了同病相憐的情感。這種情感促使他不斷奮進,在改變自身命運的同時,極力尋求底層百姓實現翻身變革的夢想。
做夢是每個人的特權,有理想、有抱負更是每個上進之人的崇高追求。但是,如何實現夢想,跨入理想的大門,卻不是人人可以享有的權利,只有那些為之付出巨大努力并碰到極大機遇的極少數人才可獲得成功。然而,這也并沒有影響到人們尋夢的權利,就像一個身處巨大旋渦之中的人,已根本無法將那逐夢的腳步停頓和站穩(wěn),他會有種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覺。在煤礦干了幾年的郝治昌,正是順著這種逐夢的感覺,開始尋求改變命運的突破口的。
隨著國家大力發(fā)展國民經濟及搞活開放等政策的深入推進,上世紀80年代中后期,陜北黃土高原與內蒙古鄂爾多斯高原一帶興起了一場“絨毛大戰(zhàn)”。被稱為“軟黃金”的羊絨被人們倒來販去,有很大一部分人從中謀到了不菲的利益。郝治昌正是從這時開始了所謂的“小打小鬧”,開始了非專業(yè)性的小型經商。
經商和創(chuàng)辦企業(yè),這是考量一個人智慧和膽量的全新戰(zhàn)場。如果將絨毛市場分出個金字塔形的三六九等的話,郝治昌算是最底一層憑辛勞和堅韌來賺取血汗錢的一族,或者說他是賺得起賠不起的一族。為了保險,他一邊種地,一邊見機行事,從基層老百姓手中零散地收購羊絨、羊毛,然后賣給大的商販,打的是絨毛游擊戰(zhàn)。那時候,工商管理等部門對于無照經營絨毛生意的小商販打擊極其嚴厲,一旦被逮著,便有傾家蕩產的風險。對于一個窮百姓而言,這無異于要了他的性命。這種要命事,郝治昌就碰到過有好幾回。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夏日夜晚,月亮像半張死人的臉,青光熹微,根本刺不透沉沉夜幕。那飄浮游動的黑云,像老天爺抖開的蓋尸布,時不時將那張死人臉遮住,使大地陷入一種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深淵。在凄迷夜色的掩護下,郝治昌等一幫合伙人拉了一三輪車絨毛準備越過陜蒙邊界,去往內蒙將這些絨毛賣掉。眼看就要走出陜西地界時,突然,前方齊刷刷地亮起了一排刺眼的車燈,車頂警燈閃爍,將黑沉死寂的夜幕照得異常地瘆人。壞了!這是工商人員在查夜,搞襲擊!郝治昌在心里暗暗叫苦。但是,他的頭腦異常清晰,靈光閃閃。
在工商人員盤查到最后,要給他們定性為無證非法倒販絨毛而要將整車羊絨扣押的千鈞一發(fā)之際,郝治昌挺身走上前來,聲色俱厲地叫囂道:“……你們無憑無據誣蔑好人,非法扣押百姓財物,我到我二姨白書記那里告你們去!”說著,他很生氣地甩開膀子就走。那威勢毫無疑義地表明,他要找親戚白書記告他們去了。公職人員整天事務纏繞,不可能在每件事情上都清白凈身,一聽有人說要告發(fā)他們,而且要告到縣委白書記那里去,就不免有些心虛膽怯。
這時,郝治昌果斷地向三輪車司機招了招手。司機也真是機靈,油門一踩,將滿載“軟黃金”的三輪車從眾多執(zhí)法者的面前開走了。路上,眾人問郝治昌:“你哪里來的書記親戚?我們怎就從來也不曾聽你說起?”
“縣委白書記,我們的父母官嘛!父母難道還不比我們的親戚親嗎?”郝治昌解釋說。
眾人一聽,暢然大笑。是呀,縣委白書記,我們的衣食父母官,你要多為我們窮人做主,讓我們早日過上富裕安康的好日子呀!
在媳婦宋蘭子的勤謹把持下,郝治昌家的生活日漸好轉。兩子一女三個孩子先后降生,更為這個窮苦家庭增添了些許喜慶色彩。這一年,郝治昌傾其所有,在老家修起了5孔新窯。當他從快要坍塌的舊房喜遷新居時,一算賬,足足欠下了近2萬元。那個時候,最富有的人才被稱為萬元戶,近2萬元的欠款是足以令人窒息的苦愁事了。但是,他總算給了老婆孩子一個很不錯的安身立命之所,接下來,他就要拼命地去掙錢還債。其間,他打過短工,干過長工,養(yǎng)過農用車,也用摩托車當“的車”拉過人,總之,各種能來錢的活,他幾乎都干過。三百六十行,他行行都掙過錢。
1993年初秋的一天,老同學孫俊良叫他前去。修房時,他借了這位既是老同學又是老鄉(xiāng)的錢,因為關系特殊,他一直拖著孫的錢沒還而先還那些催得緊急的人的欠款。這次老同學突然叫他,莫非是想要錢?他知道,老同學孫俊良在神府經濟開發(fā)區(qū)辦廠礦,正急需用錢。臨走時,他將全家僅有的幾十塊生活費和準備還人家的幾百塊錢湊齊,準備給他先去還上這些。
令人沒有想到的是,他這一去就由一個還賬的,變成了去向別人要賬的,而且這一要,就是整整4年。在足以用來培養(yǎng)出一個本科生的4年時間里,他脫胎換骨,由一個小打小鬧的農民,成長為視界開闊、境界不凡的企業(yè)骨干。
那天,孫俊良見到郝治昌的第一句就是說自己的欠賬難以追要。郝治昌一聽,立刻滿臉羞紅,忙將帶著的錢遞在了孫的面前,并一再保證說余下的欠款他會在秋后殺豬賣羊后全部給他還清。孫俊良看著滿帶歉意的郝治昌,笑道,我要是不要這些錢呢?郝治昌一驚,那,那你要我怎樣?
“我要你去要賬!完不成任務,不準再來見我?!睂O俊良鄭重地說道,看樣子并不像是在開玩笑。就這樣,郝治昌成為了神府開發(fā)區(qū)煤炭公司水家灣鐵廠派往包頭辦事處的辦事人員,他的主要職責就是催款要賬。這可是關乎一個小企業(yè)生死存亡的頭等大事。既然孫總對他如此信任和器重,既然人家遇到了困難有求于他,他還有什么話可說呢?況且自己還欠著人家的呢。
初到包頭,郝治昌就被這座位于河套平原的繁華都市深深地吸引和震撼了。這里地勢開闊,工農并舉,物產豐饒,是名不虛傳的塞上明珠。這里有全國著名的特大型企業(yè)——包頭鋼鐵集團公司,是享譽盛名的草原鋼城。他們的水家灣鐵廠正是憑借“包鋼”生存和發(fā)展起來的。其時全國經濟發(fā)展緩慢,企業(yè)之間的三角債成了困擾各自發(fā)展的最大難題。好多和包鋼有業(yè)務往來的小企業(yè),都在包頭設有辦事處,將各自的精兵強將安排在這里,不惜血本地開展一項項的艱難公關業(yè)務,而催要欠款是這所有業(yè)務里面的重中之重。
初出茅廬的郝治昌整日奔波于各位老總、老板和企業(yè)主之間,他不是有求于他們,他是拿著一沓沓的欠款條子理直氣壯地來向他們追債的。但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他的追債要賬卻比理下求人更顯艱難。首先是人家躲著不見他,有時明明在,卻總要鼠躲貓,整得他焦頭爛額,來回瞎跑,卻一點進展都沒有;其次是人家終于被他逮著了,卻對他不理不睬,完全拿他不當回事,好像欠債的不是人家而反倒是他了,搞得他十分的窩囊憋屈,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還有是在他一再死纏硬磨下,人家勉強答應給了,卻總是遲遲不能到賬,吊得他胃口上來了,只得給人家賠笑臉,又是請客又是送禮,錢還沒有要到手,卻將自己的老本又貼進去了。思來想去,這不是在要賬,而完全是在賠賬。軟的一套行不通,他想好了一套對付欠賬的硬辦法。
郝治昌再次去見老板要賬時,他的身邊出現了一幫著黑色制服、戴黑色墨鏡、蹬黑色硬茬皮鞋的彪形大漢。說來也怪,老板們一看這陣勢還真就理屈了、服氣了、順和多了,并一再答應會盡快還上所欠債務,人世界的好多大道理此時此刻才終于可以講得通了,這就如同人人都認可的法理律條,卻需要經過公檢法等強制機關來實現一樣。
在“黑衣幫”中,有個操著一口東北口音名叫王寶來的漢子,為郝治昌追要債務可算幫了大忙。久居包頭的王寶來,對這一帶的各方面情況相當熟悉。在和郝治昌交往中,兩人漸成至交的鐵哥們兒。男子漢之間真正的友誼和感情,是建立在相互征服的基礎上,能被對方征服一次,這友誼和感情就加深一層,更加鞏固。這是思想的征服,更是人格和力量的征服。久行江湖的王寶來,并不容易真正從心里佩服一個人,但對郝治昌他先是震驚,繼而敬服,最后簡直快成為他的崇拜者了。他覺得郝治昌講的那些話,全是一條條帶有泥土味兒而又閃爍思想光芒的哲理,是一句句從生活中總結出來的大實話,而又含有深刻的經驗、無窮的意味、農民特有的智慧和幽默,出口都是警句格言式的。郝治昌的行事,更是先人后己,坦誠相待,肝膽相照,利益福樂總是給予別人,吃苦受累總是留給自己,這樣肯吃虧的人,王寶來將他當做了最要好的朋友交定了。而郝治昌自從有了王寶來這樣的一些朋友,更是如虎添翼,將公司駐包頭辦事處的各項工作開展得有聲有色,使一個陷入重重困境的小企業(yè)得以復生,也使人們對他更加刮目相看。一些企業(yè)老總、老板們,也由當初躲他,不屑于見他,到如今主動接近他,通過生意往來,和他建立了十分可信的互利伙伴關系,有的還成了真誠溝通的好朋友。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暴發(fā),導致鋼鐵、水泥、電解鋁、房地產業(yè)等全部收縮,而開工不足又帶來電力過剩,煤的下游行業(yè)全都在剎車,但經過將近5年的高速產能開發(fā),煤的供給卻沒有剎車,人為地制造了供大于求的局面。這一年大批企業(yè)突然死亡,國家提出“抓大放小”,只力保國家級大型企業(yè)。
在煤炭產業(yè)陷入史無前例的低谷這一年,郝治昌被調回公司。他先后到張家渠煤礦、永興七里廟煤礦任礦長,可謂受命于危難之間。他成了公司的“救火隊長”,哪里有險情,他就會出現在哪里。此時的郝治昌已經成為一個有膽有識、有謀有算、有遠見卓識的企業(yè)家。曾是掏炭出身的他,對煤礦經營的各個環(huán)節(jié)更是相當諳熟,他總是和工人們同吃同住,共同克服煤礦生產難題,使煤產量穩(wěn)中有升;他利用自己這些年來的關系網,廣開門路,把別人用來砌墻的煤炭一車車地銷往了大江南北。在苦心經營煤礦的過程中,他敏銳地意識到國家全力支持民營企業(yè)發(fā)展所帶來的無限希望。
1997年年底,陜西省出臺了兩項政策,明確了全力發(fā)展民營企業(yè)的決心,這之后,企業(yè)大轉賣開始了。這是煤炭史上一次著名的“國退民進”,它卻意外點燃了許多資源型城市民間資本的火種。在神木,一場被稱為“轉制”的奇異景象出現了。
在煤炭行業(yè)摸爬滾打了數年的郝治昌緊緊地抓住了這一歷史性機遇,2002年,他帶領柳樹峁村等村民及社會各界群眾,以購買股權、兼并等方式,擁有了老曹渠煤礦的產權。之后,又在王寶來、屈萬華等人的鼎力支持下,他又控股購置了白家灣等地方實力較強的煤礦。
當大批國有集體煤礦紛紛以極為低廉的價格拋售給個人的同時,也將在當時看起來微不足道的財富進行了真正意義上的重新分配,使它分散并流入到了民間。誰都難以想象,正是這些很不起眼的股份,成為神木幾年后驚人財富的種子。2003年年底,低迷多年的煤炭價格竟然神奇地開始步入牛市之中,煤價由最低時候不過10元錢一噸,一路高漲到了三四百元以上,人們手里持有的小股份,最少擴張了100倍,有的擴張了三四百倍,甚至更多。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資本繁衍過程。神木的“民間股份制”在1997年只是一個不倫不類的半試驗品,到2002年以后,“參股”、“轉股”在神木變得如同家常便飯一樣。入股企業(yè)的,除了當初的企業(yè)小股東們,還有新加入的機關干部等,財富的接力棒被人們傳來傳去,所有的人都從中受益,因為到目前為止煤價一路高歌猛進,從來就沒有回過頭。
煤價一路高漲,煤的產業(yè)鏈上的所有節(jié)點都處處開花。恒源電廠、焦化廠、電石廠、金屬鎂廠,以眾多煤礦為主業(yè)組成的陜西恒源集團更是如雨后春筍般,見風即長,迅速發(fā)展壯大,成為全縣民營企業(yè)的領頭雁。身為恒源集團副總的郝治昌為公司發(fā)展積極出謀劃策,以自己多年在業(yè)界闖蕩的豐富經驗,為公司業(yè)務拓展開辟了廣闊的渠道,成為大家信服的郝總,也成為能使大家實現財富夢想、幻化驚人奇跡的“好總”。
四. 幫困
在世事的無窮變幻之中,郝治昌從中發(fā)現了無限的機會,創(chuàng)造了從未預料的財富,成為名副其實的煤炭大王。在他的操控范圍仿佛有一個深不見底的錢袋,令人難以想象的財富總會從天而降,掉在他的頭上。同時,他又發(fā)現,身邊的困難群體也越來越多。變化最為明顯的是,他們要去上個飯館,吃個宵夜,尋個開心等等,要花上比以前更多的錢,因為隨著這里有錢人的增多,無形中助推了物價的上漲——有錢人從不在乎這點漲價。在幾乎一夜之間從山溝溝里冒出了無數有錢人的同時,也在一夜之間生發(fā)了無數的窮人,一種更大而更直觀的落差在這里明確顯現。
本是窮苦人出身的郝治昌常說,他是貼著窮人身邊站立起來的富人。對于窮人而言,他總是有著切膚之感,他比誰都更能理解和同情這些窮苦百姓。他常常回想起老父親的臨終遺言,希望在他致富后,多去幫扶窮人,多去照顧那些困難人群……
那年,在他人生剛剛起步但仍有大量欠款的時候,他就找到了曾經在年三十晚上給他們家送來肉才使全家人得以過了大年的李老漢的家門。李老漢早已仙逝,他的兒子李剛柱也已70多歲。提起李老漢送肉的事,大家感慨頗多,為窮苦的舊日月抹下了淚水。臨走時,郝治昌將一萬兩千元現金交在了李剛柱的手上,權當了卻老父親的那樁心愿。
拿到這萬余元錢的李剛柱,這一下子就再也坐不安穩(wěn)了,他在地下來回地走動著,真不知對郝治昌說什么好。要知道,這是他有生以來見到的第一筆巨款。在幾度推讓之下,當他確信這筆錢確實是人家郝總饋贈于他時,他淚流滿面,無語凝噎。
之后,郝治昌每年都會到李剛柱家去探望慰問。李剛柱有時也會拿著雞蛋、肉食等來到郝治昌的門上拜訪辭謝。一來二去,李剛柱的日子也一天天地好了起來,他逢人便說:是有良心的郝總,幫了他的大忙,郝總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懷著對父老鄉(xiāng)親們的敬重與思憐,當年,踩在波瀾壯闊的煤礦私有化浪潮之中的郝治昌,毅然發(fā)動柳樹峁村村民們將位于本村的老曹渠煤礦買了下來。如今,大多數村民都在煤礦擁有股權,使他們在財富夾縫中捕捉到一線生機,走上共同富裕的康莊大道。當初,有好多村民想購買股份,但卻拿不出錢來,郝治昌就將自己的那一份分給他們,或墊錢為他們購買,現在每股翻了幾百倍,他們說自己這一輩子也還不上人家郝總的恩情呀!郝治昌卻笑著說,當初自己也沒錢,若有錢,定會給大家多買幾座礦山,將祖祖輩輩壓在每個人頭上的窮帽子徹底甩脫。
其實,真正使郝治昌感到費心的不是日漸劇增的財富,而是生活狀況的驟然改變所引發(fā)的貧富差距的日益擴大。當身邊的有錢人開著“大悍馬”、“林肯”、“卡宴”出入鄉(xiāng)里,揮金如土地傲慢炫耀的時候,那些相對陷入困窘生活狀態(tài)的人們,顯然會變得更加難以適應,他們會不滿,他們會失衡。想當年自己也有同樣窘境的郝治昌,決定要為他們去做點事情。
在場面上,他要為窮鄉(xiāng)親們爭足面子。富人的娶媳嫁女、喪葬禮儀他不一定要去參加,但窮百姓的大小事務他就像在為自己辦事一樣一應到場,并且完全按照最高規(guī)格的鄉(xiāng)俗禮儀由他來操辦,用車、派人等他來負責,一切費用他自然完全包辦。柳樹峁等村子里的好些大齡青年找不下媳婦,經他出面包攬,如今全都娶妻生子,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老光棍王漢宏,因自幼喪父,家境貧寒,一直沒有人肯嫁與他。2002年,36歲的王漢宏在煤礦遇到了一個外來打工妹,幾經接觸,卻沒有結果。郝治昌聽說后,馬上主動做媒,替男方應下了種種承諾,最終使倆人喜結良緣。第二年,王漢宏的媳婦因政策外懷孕,在永興計生辦干部的追趕下,從3米多高的石崖跳下去后,險些墮胎出了人命。又是郝治昌為他們交了2000元罰款后,平息了這一事態(tài)。如今,他們這個孩子已經8歲了,他們的兒子管郝治昌叫干爸。還有柳樹峁村一隊的老光棍漢郭迎盾,在他48歲那年,由郝治昌出面操辦,為他娶回了媳婦,其中的2萬元財禮等費用至今仍由郝治昌支付。還有……
在經濟上,他會給窮百姓們極大幫助。多年來,郝治昌形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在春節(jié)前夕去看望孤寡老人和貧困戶,每次看望用來買米、面、肉、衣服等生活必需品的費用都在10萬元以上,另外還有現金支助等。郝治昌經常對大家說,有困難盡管來找他,有什么難題他幫著大家來解決。這話一出,他還真成了鄉(xiāng)間的“民政局長”,每天求他幫忙辦事的成群結隊,不計其數,有子女上不了學的、有子弟安排不了工作的、有結不了婚上不了戶的、有天災人禍發(fā)生意外事故的、有生老病死無錢醫(yī)治埋葬的、有做買賣賠了錢的、有做生意急需用錢的、有修房蓋屋的、有需要在公家門上求人辦事的、有惹下官司的……郝治昌都一一去為他們疏通辦理?,F如今,周圍沒有和他開口求他辦過事、沒有張嘴和他借過錢的人幾乎沒有了。根據不完全統(tǒng)計,他借給窮百姓的錢超過了2000萬元,按民間2.5%的月利率計算,他每月為此所付出的代價在50萬元以上,一年就在600萬元以上。但是,他卻在所不惜。他說,僅僅幾年前,他也是個窮人。他知道窮人的苦,他清楚人窮的痛,幫助他們就像在救赦自己。他不是一個貪婪的人,把錢用在感恩百姓、回報社會之中,他這輩子活得也就值了。上世紀80年代,離家逃荒到內蒙五原的沙坡大隊的李占昌,在本世紀的頭10年里攜妻兒帶子孫共6口人重返故里,要求落戶安家,卻受到村民一致阻攔,經郝治昌出面調停,才終于安了身。想當年逃荒要飯的可憐,看如今前后奔波的寒酸,郝治昌眼熱心動,當即拿出近10萬元為李占昌一家打井、架線、修房,終使他們過上了安穩(wěn)的好日子。大臘月殺豬那天,李占昌特意邀請郝治昌去吃殺豬燴菜,郝治昌推掉了手頭所有的事情如約赴宴。這是他今年吃的第幾頓殺豬菜,他已記不清了,但每次都吃得香美熱乎,每次都吃得令主人熱淚橫流。2011年,柳樹峁村4隊的蔡志清駕車與別的車輛在縣城新村道路相撞,釀成4死一傷的特大交通事故。郝治昌在第一時間將10萬元現金遞在蔡的手上,后又為他籌借了50萬元,用于事故賠償。還有……
在社會上,他積極投身于社會公益事業(yè)之中。身為縣十六屆、市三屆人大代表的郝治昌在黨代會上說,是黨的改革開放好政策才使我們發(fā)家致富,是鄉(xiāng)礦集體產權民營才使我們富得流油,烏鴉尚知反哺,我們沒有理由不去回報社會呀!他響應縣“雙百幫扶”活動,出資220萬元為欄桿堡鎮(zhèn)郝家中焉村6個村民小組建成高、低位水池各6個,鋪設自來水管道1.5萬多米,使全村180多戶近600人結束了世代吃水靠人挑牛拉的歷史;修建了寬6米,長14米的平板橋一座,解決了郝家中焉村及周邊110多名村民出行難題。2007年至2008年,郝治昌出資980萬元,為柳樹峁村修了1.5公里高標準水泥路,改善了1600多名村民的出行條件。2009年至2010年,郝治昌又出資290萬元,為修建孫家岔中學獻上自己的一片愛心。還有……
五. 生輝
那天,郝治昌回到老家的新房,和已經整整100歲的老母親執(zhí)手相談。老母親雖然行動大不如前,但身板依然硬朗,看兒子回來甚是喜悅。說到過去的一些事情,老人家不由得要去撫摸淚水。兒子郝治昌明白她的心意,不斷為老人家說些寬心慰藉的話語。郝治昌在老母親的枕邊說著說著就睡著了。老母親聽見他的鼾聲,忙閉口不語,顫顫巍巍地給他蓋好被子,將被角從腳底裹壓到肩膀,又從肩膀裹壓到腳底,才定定地注視著他,看他睡得如此甜美。
第二天一大早,郝治昌推開屋門,門外是一片茫茫大雪,雪隨著高原溝壑蜿蜒起伏,高低參差,游龍似的漸行漸遠,直到目不能及的無盡天際。他穿過院落,走上坡洼,但見千山萬壑、高崖深谷全被大雪覆蓋了,只有門前的柏油路面上有拉炭的大車碾出的白黑的車轍,其余都是白色的了,真可謂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
司機一會兒要來接他去單位。他在村道上邊走邊吮吸著雪后高原上清鮮俊逸的氣息,感覺無比的松爽麗朗,不由得踢了踢腰腿,甩了甩臂膀,孩子似的在雪地上任意肆行。他多想在此再多逗留一會兒,但遠遠看到司機開車過來,他還是必須立刻動身,盡管是大雪封山的早晨,盡管是村民們大睡懶覺的冬日。
當他一只腳踏上車子,一只腳就要蹬離地面的時候,突然無意間回頭看見老母親由老嫂子攙扶著站在村口的崖畔上,在向他招手張望。他是個沒有背景,更沒有靠山的一介草民。他唯一可依靠和牽掛的就是業(yè)已年邁的母親。他必須要靠自己去獨闖天下,他必須要比別人付出更多的艱辛。從車窗望外,他看見老母親緊走了幾步,卻一閃一滑,終被腳下的積雪阻隔了下來。他不覺心頭一震,淚眼頓然一片迷蒙……
車行漸遠中,東山的日頭漸欲刺透厚厚的雪被,將無限光芒撒向蒼茫四野,撒向這片熠熠生輝的土地。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