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來明
(武漢大學中國傳統(tǒng)文化研究中心,武漢430072)
·文學與文化研究·
從“詞章不能謂之學”到“文學”宜有專史
——梁啟超“文學”觀的變遷與近代中國文學史觀的形成
余來明
(武漢大學中國傳統(tǒng)文化研究中心,武漢430072)
近代中國的學科體系是在汲納西方學術分科觀念的基礎上形成的。梁啟超作為促成近代中國新舊學術轉(zhuǎn)型的重要學者之一,其“文學”觀念也經(jīng)歷了由“詞章不能謂之學”到“文學”宜有專史的轉(zhuǎn)變??疾炝簡⒊拔膶W”觀的變遷,有助于揭示“文學”概念演變的歷史軌跡及近代中國文學史觀的形成。
梁啟超;“文學”概念;學術分科觀念;文學史觀
中國傳統(tǒng)學術的近代轉(zhuǎn)換,標志之一是學術分科體系的形成。晚清以降,隨著西學東漸的進一步擴展,中國傳統(tǒng)學術與西方學術觀念上的差異日顯突出,中國傳統(tǒng)學術固有的經(jīng)學、史學等在西學沖擊下瓦解、分化,形成近代學術分科中的文學、歷史、哲學等科,實現(xiàn)了由傳統(tǒng)學術向近代學術的轉(zhuǎn)換。其中,傳統(tǒng)舊學體系中地位不高的“詞章”一類,隨著近代學術分科觀念的形成,以“文學”之名而成為重要的學術分支和學科門類。作為中國學術近代轉(zhuǎn)型時期的重要學者,梁啟超學術思想的轉(zhuǎn)變,經(jīng)歷了由傳統(tǒng)舊學向近代新學轉(zhuǎn)換的過程。在此演變過程中,梁啟超對“文學”作為獨立學科分類地位的確認,體現(xiàn)了“文學”概念古今演繹、中西對接背景下近代中國文學史觀的形成。
1897年,梁啟超(1873—1929)作《萬木草堂小學學記》,其中敘及自己受學萬木草堂時所習聞的關于“學文”之事的看法,從中可以體會出梁啟超早年的“文學”觀:
詞章不能謂之學也。雖然,言之無文,行之而不遠。說理論事,務求透達,亦當厝意。若夫駢儷之章,歌曲之作,以娛魂性,偶一為之,毋令溺志。西文西語,亦附此門。[1]第1卷,115
在傳統(tǒng)觀念中,詞章是被作為“余事”看待的。梁啟超早年受學,主要以傳統(tǒng)經(jīng)、史、子學為基礎,而輔之以西學。其知識結構,可于《讀書分月課程》(1892)見其一斑:“以上諸學,皆缺一不可,驟視似甚繁難,然理學專求切己受用,無事貪多,則未嘗繁也。經(jīng)學專求大義,刪除瑣碎,一月半載已通,何繁之有?史學大半在證經(jīng),亦經(jīng)學也,其余者則緩求之耳。子學通其流派,知其宗旨,專讀先秦諸家,亦不過數(shù)書耳。西學所舉數(shù)種,為書不過二十本,亦未為多也。尊此行之,不出三年,即當卒業(yè),已可卓然成為通儒學者?!保?]第1卷,4因此,在梁啟超早期的文章中,“文學”一詞仍以“學術”、“博學”等中國古典義出現(xiàn)。如《變法通議·學校余論》(1896):
故雖以丁韙良、傅蘭雅等為之教習,不可謂非彼中文學之士,然而所成卒不過是,何也?所以為教者未得其道也。[2]61
丁韙良(W illiam A lexander Parsons Martin,1827—1916),美國來華傳教士,1850年受美國北長老會派遣,來到中國,在寧波傳教十余年。其后移居北京,傳教之余翻譯了惠頓的《萬國公法》。1869年,在海關總稅務司赫德的推薦下,出任京師同文館總教習。傅蘭雅(John Fryer,1839—1928),英國來華傳教士,清咸豐十一年(1861)任香港圣保國書院院長,兩年后受聘任北京同文書館英語教習,同治四年(1865)轉(zhuǎn)任上海英華學堂校長。同治七年(1868),出任上海江南制造局翻譯館譯員,前后達28年。作為晚清來華傳教士的代表人物,二人在漢文西書的翻譯方面取得了突出的成就:丁韙良翻譯的《萬國公法》,為近代第一部漢文國際司法著作;傅蘭雅在翻譯西方科技書籍方面成績卓著,單獨翻譯或與人合譯西方書籍多達120余部?;谝陨险J識,梁啟超稱丁、傅二人為“彼中文學之士”,顯然不是就其文學創(chuàng)作而言,而是著眼于廣義的學術。
以“文學”指“學術”、“學問”,又如《古議院考》(1896)云:“問:‘今日欲強中國,宜莫及于復議院?’曰:‘未也。凡國必風氣已開,文學已盛,民智已成,乃可設議院。今日而開議院,取亂之道也,故強國以議院為本,議院以學校為本?!保?]第1卷,62《適可齋記言記行序》(1896)云:“中國武備不修,見弱之道一;文學不興,見弱之道百?!保?]第1卷,89《讀〈日本書目志〉書后》云:“吾數(shù)百萬之吏士識字之人,皆可以講求之,然后致之學校以教之,或崇之科舉以勵之,天下響風,文學輻湊,而才不可勝用矣。于是言礦學而礦無不開,言農(nóng)、工、商而業(yè)無不新,言化、光、電、重、天文、地理而無不入微也?!保?]第1卷,129《讀〈孟子〉界說》第二條云:“荀子之學在傳經(jīng),孟子之學在經(jīng)世;荀子為孔門文學之科,孟子為孔門政事之科?!保?](第1卷,159)《戊戌政變記》附錄三《光緒圣德記》第十二章《好學強記》云:“蓋所從之師傅,學問深博,故上之文學本源極厚,書法鐘、顏,端厚渾樸,詩文極雅。”[1](第1卷,255)《東籍月旦·敘論》云:“若治東學者,茍于中國文學既已深通,則以一年之功,可以盡讀其書而無隔閡?!保?]第2卷,325都是在廣義的學術、學問層面使用“文學”一詞。
關于這一時期梁啟超對西方學術分類的認識,可以《西學書目表序例》(1896)中的相關論述作為代表:
譯出各書,都為三類:一曰學,二曰政,三曰教。今除教類之書不錄外,自余諸書分為三卷:上卷為西學諸書,其目曰算學,曰重學,曰電學,曰化學,曰聲學,曰光學,曰汽學,曰天學,曰地學,曰全體學,曰動植物學,曰醫(yī)學,曰圖學;中卷為西政諸書,其目曰史志,曰官制,曰學制,曰法律,曰農(nóng)政,曰礦政,曰工政,曰商政,曰兵政,曰船政;下卷為雜類之書,其目曰游記,曰報章,曰格致,總曰西人議論之書,曰無可歸類之書。[1]第1卷,82
以上分類,雖主要是就戊戌變法以前翻譯的漢文西書的類別而言,但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在其時的書籍分類中,文學類書籍并未成為單獨的類別。其時梁氏關注的重心,在政、藝二學——社會科學和應用科學,而“文學”尚不具備成為獨立分科的資格。
在《譯印政治小說序》(1898)中,“文學”一詞雖然仍指廣義的“學術”,但因為與后來作為近代“文學”分類之一的小說聯(lián)系在一起,為后來概念的轉(zhuǎn)換提供了條件:
善夫南海先生之言也,曰:“僅識字之人,有不讀經(jīng),無有不讀小說者?!惫柿?jīng)不能教,當以小說教之;正史不能入,當以小說入之;語錄不能諭,當以小說諭之;律例不能治,當以小說治之。天下通人少而愚人多,深于文學之人少,而粗識之無之人多……今中國識字人寡,深通文學之人尤寡。然則小說學之在中國,殆可增七略為八,蔚四部而為五者矣。[1]第1卷,172
有鑒于小說的政治功能,而將小說從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類體系中獨立出來。梁啟超的這一看法,為后來接納新名詞“文學”奠定了思想基礎。
梁啟超較早在近代意義上使用“文學”一詞,是1899年所作的《愛國論》:
雖然,英人所設之學堂,其意雖養(yǎng)成人才,為其商務之用耳。非欲用養(yǎng)成人才為我國家之用也,故其所教偏優(yōu)于語言文學,而于政學之大端蓋略焉。[1]第2卷,271
1898年10月,戊戌變法失敗后,梁啟超流亡日本,接觸到了大量日譯西籍,對其中的新思想、新知識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尤其是在日本已頗為流行而中國尚未聞及的大量新詞,更是對梁氏撰文產(chǎn)生了直接沖擊,日譯新詞“文學”即其中之一。此后,梁氏文中出現(xiàn)的“文學”一詞,將近代新義與傳統(tǒng)古義交錯使用。表近代新義,如《新民議》(1902)云:“一國之中,凡執(zhí)業(yè)愈高尚之人,則其結婚也愈遲;執(zhí)業(yè)愈卑賤之人,則其結婚也愈早。大抵礦夫、印刷職工、制造職工等為最早,文學家、技術家、政治家、教士、軍人等為最遲?!保?]第3卷,624《釋革》(1902)云:“以日人之譯名言之,則宗教有宗教之革命,道德有道德之革命,學術有學術之革命,文學有文學之革命,風俗有風俗之革命,產(chǎn)業(yè)有產(chǎn)業(yè)之革命?!保?]第3卷,760《論希臘古代學術》(1902)云:“希臘者,歐羅巴之母也。政治出于是,學術出于是,文學出于是,技藝出于是。乃至言語風俗有形無形之事物,無一不出于是?!保?]第4卷,1015表傳統(tǒng)古義,如《中國地理大勢論》(1902)云:“其在文學上,則千余年南北峙立,其受地理之影響,尤有彰明較著者?!保?]第4卷,930從梁氏接下來所論的哲學、經(jīng)學、佛學、詞章、美術音樂等學來看,其所謂“文學”,仍指廣義的學術,而其中“詞章”一學,大致相當于今世的文學。
1902年11月,梁啟超作《釋革》,立足“革命”的普遍義(“革故鼎新”),提出“文學之革命”:
夫淘汰也,變革也,豈惟政治上為然耳,凡群治中一切萬事萬物莫不有焉。以日人之譯名言之,則宗教有宗教之革命,道德有道德之革命,學術有學術之革命,文學有文學之革命,風俗有風俗之革命,產(chǎn)業(yè)有產(chǎn)業(yè)之革命。即今日中國新學小生之恒言,固有所謂經(jīng)學革命、史學革命、文界革命、詩界革命、曲界革命、小說界革命、音樂界革命、文字革命等種種名詞矣。若此者,豈嘗與朝廷政府有毫發(fā)之關系,而皆不得不謂之“革命”。聞“革命”二字則駭,而不知其本義實變革而已?!案锩笨神敚瑒t變革其亦可駭耶?。?]42
面對清民之際內(nèi)外交困的歷史境況,梁啟超改革文學的諸種努力,均以社會政治的改良為根本出發(fā)點。在他看來,“群治”的完善不能僅靠政治“革命”實現(xiàn),宗教、道德、學術、文學、風俗、產(chǎn)業(yè)等諸方面也應納入“革命”范圍。由此衍生的“經(jīng)學革命”、“史學革命”、“文界革命”、“詩界革命”、“曲界革命”、“小說界革命”、“音樂界革命”、“文字革命”等構建“新學”的學術思想文化變革,在梁啟超的話語實踐中也都是在社會文化狀態(tài)改良的框架下展開的。類似將“革命”概念泛化,將之由社會政治層面的改朝換代推及其他各領域“革故鼎新”的用例,在晚清學人的論述中頗為普遍。
梁啟超提倡“文學之革命”,與他此前關于文學“革命”的系列論述一脈相承。1899—1902年間,梁啟超仿照日譯詞“革命”用例,先后提出“詩界革命”、“文界革命”、“小說界革命”等概念。此類概念的提出,與甲午戰(zhàn)爭以后大量傳遞西方思想文化的新語涌入中國密切相關。據(jù)梁啟超1903年3月所作《飲冰室詩話》追述:
當時所謂新詩者,頗喜挦扯新名詞以自表異。丙申、丁酉間,吾黨數(shù)子皆好作此體。提倡之者為夏穗卿(曾佑),而復生(譚嗣同)亦綦嗜之。此八篇中尚少見,然“寰海惟傾畢士馬”,已其類矣。其《金陵聽說法》云:“綱倫慘以喀私德,法會盛于巴力門?!笨λ降录碈aset之譯音,蓋指印度分人為等級之制也。巴力門即Parliament之譯音,英國議院之名也。又贈余詩四章中,有“三言不識乃雞鳴,莫共龍蛙爭寸土”等語。茍非當時同學者,斷無從索解,蓋所用者乃《新約全書》中故實也。其時夏穗卿尤好為此……至今思之,誠可發(fā)笑,然亦彼時一段因緣也。
過渡時代,必有革命。然革命者,當革其精神,非革其形式。吾黨近好言詩界革命,雖然,若以堆積滿紙新名詞為革命,是又滿州政府變法維新之類也。能以舊風格含新意境,斯可以舉革命之實矣。茍能爾爾,則雖間雜一二新名詞,亦不為病。不爾,則徒示人以儉而已。[3]
丙申、丁酉為光緒二十二年(1896)、二十三年(1897),其時正當戊戌變法前夕,國人學習西方思想文化的思潮正興,外來新語普被中國語文世界。梁啟超所謂“詩界革命”及譚嗣同、夏曾佑等人的新詩創(chuàng)作,其歷史根源即在于此。在此背景下,譚嗣同、夏曾佑、梁啟超等人從創(chuàng)作實踐出發(fā),在傳統(tǒng)詩體中運用新名詞,傳達新觀念。盡管后來梁氏認識到這種“以堆積滿紙新名詞為革命”創(chuàng)作新詩的做法,其結果必然導致“滿州政府變法維新之類”,不可能為文學帶來真正意義上的“革命”。然而就實際影響來說,夏曾佑、譚嗣同等人以新名詞入詩的做法,能較為直觀地展示西方思想文化涌入中國所產(chǎn)生的變化,從而給詩歌創(chuàng)作帶來異樣的面貌。與梁、夏、譚等人相前后,黃遵憲論詩主張“我手寫吾口”,積極寫作“新派詩”,反映了這一時期詩歌創(chuàng)作汲納時代新元素的普遍風尚。
梁氏接納新名詞“文學”并對其予以闡發(fā),是從對“小說”文體的認識開始的。梁啟超《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1902):
此二者實文章之真諦,筆舌之能事。茍能批此款、導此竅,則無論為何等之文,皆足以移人。而諸文之中能極其妙而神其技者,莫小說若。故曰:小說為文學之最上乘也。[1]第4卷,884
在中國傳統(tǒng)目錄學上,“小說”或被當做諸史之余歸入史部,或被視做九流之末列為子書。雖然梁啟超所謂“小說為文學之最上乘”,與后來將小說作為文學之一類的看法并不相同,然而他將“小說”作為文章之一,卻極大推動了小說文體的獨立,為民國以后接受西方近代“文學”概念提供了基礎。
梁啟超選擇以“小說界革命”作為推進社會政治革新的切入口,一方面是看重小說文體的通俗性及其對普遍大眾思想觀念的感染力和影響力;另一方面,也與他對改革中國文學的總體思路有關。梁啟超《小說叢話》云:“文學之進化有一大關鍵,即由古語之文學,變?yōu)樗渍Z之文學是也。各國文學史之開展,靡不循此軌道?!保?]后來胡適所謂“國語的文學,文學的國語”,以白話文作為新文學語言形式的“文學革命”基本思路,在梁啟超的論述中已初現(xiàn)端倪。正因為如此,錢玄同在寫給陳獨秀的信中指出,倡言“文學革命”,不能忽視梁啟超的開拓之功:“梁任公先生實為近來創(chuàng)造新文學之一人。雖其政論諸作,因時變遷,不能得國人全體之贊同,即其文章,亦未能盡脫帖括蹊徑,然輸入日本文之句法,以新名詞及俗語入文,視戲曲、小說與論、記之文平等(梁先生之作《新民說》、《新羅馬傳奇》、《新中國未來記》,皆用全力為之,未嘗分輕重于其間也),此皆其識力過人處。鄙意論現(xiàn)代文學之革新,必數(shù)及梁先生?!保?]
錢氏的這一看法,較為準確地把握了“文學革命”的歷史淵源。后世史家凡論“新文學”之源流,多從這一思路出發(fā),注重發(fā)掘晚清文學變革理論和實踐的啟蒙意義。如茅盾1980年作《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另一種編寫方法——致節(jié)公同志》一文,從文學史寫作的角度強調(diào)梁啟超等人“文學之革命”理論和實踐的啟蒙意義:“我以為我們論述‘五四’新文學運動的時候,應該立專章論述清末的風氣變化和一些起過重要間接作用的前驅(qū)者。梁任公、黃遵憲等人的新運動(新小說運動和所謂‘詩界革命’)已經(jīng)在動搖著舊文學的陣腳,同時在一定程度上替‘五四’新文學運動準備條件。至于清末的翻譯西方文學和各地出現(xiàn)的白話小報,都是‘五四’新文學運動的前驅(qū),這是大家都比較重視的,現(xiàn)代文學史的前邊也應有一定的篇幅論述?!保?]類似論述在現(xiàn)代以來的文學史寫作中成為共識。相比之下,“五四”新文化學人卻甚少提及梁啟超“詩界革命”、“小說界革命”等對“五四”“文學革命”理論的思想啟蒙意義。究其原因,部分與“五四”新文化人的“革命”策略有關,他們所要凸顯的是新文學運動的“革命”意義,有意忽略梁啟超等人對舊文學的改造和變革也在情理之中。
作為“文學”觀念近代轉(zhuǎn)換的一個重要表征:小說、戲劇代替詩、文成為“文學”的核心。梁啟超高揚“小說”,雖是出于政治改革的目的,然而卻從實際效果上提高了小說的地位,使之走向了通往“文學”主流的道路。“五四”新文化運動進一步張揚梁啟超“小說界革命”的旗幟,小說以其內(nèi)容的豐富性和社會表現(xiàn)功能的強大,開始成為“文學”的核心。
民國以后,隨著近代學科體系的確立,梁啟超使用“文學”概念,已基本脫離了古典詞義,而將其用做表述諸多學術之一的概念,與他使用其他概念的情形類似。如《國學入門要目及其讀法》附錄二《治國學雜話》(1923)云:“我所希望熟讀成誦的有兩種類:一種類是最有價值的文學作品,一種類是有益身心的格言。好文學是涵養(yǎng)情趣的工具,做一個民族的分子,總須對于本民族的好文學十分領略,能熟讀成誦,才在我們的‘下意識’里頭,得著根柢,不知不覺會‘發(fā)酵’?!保?]第14卷,4243《清代學術概論》三十三《結語》云:“我國文學美術根柢極深厚,氣象皆雄偉,特以其為‘平原文明’所產(chǎn)育,故變化較少。然其中徐徐進化之跡,歷然可尋,且每與外來之宗派接觸,恒能吸受以自廣。清代第一流人物,精力不用諸此方面,故一時若甚衰落,然反動之征已見。今后西洋之文學美術,行將盡量收入,我國民于最近之將來,必有多數(shù)之天才家出焉,采納之而傅益以己之遺產(chǎn),創(chuàng)成新派,與其他之學術相聯(lián)絡呼應,為趣味極豐富之民眾的文化運動。”[7]107
與此同時,作為史學分支的文學史開始進入研究視野。梁啟超《國學入門要目及其讀法·政治史及其他文獻學書類》云:
此外又可就其所欲研究者而擇讀,如欲研究學術史,則讀《儒林傳》及其他學者之專傳;欲研究文學史,則讀《文苑傳》及其他文學家之專傳。[1]第14卷,4237
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1923—1925)亦云:
專史之作,有橫斷的,有縱斷的。橫斷的以時代為界域,如二十四史之分朝代,即其一也??v斷的以特種對象為界域,如政治史、宗教史、教育史、文學史、美術史等類是也。中國舊惟有橫斷的專史而無縱斷的專史,實史界一大憾也。(《通典》及《資治通鑒》可勉強作兩種方式之縱斷的政治史)內(nèi)中惟學術史一部門,至清代始發(fā)展。
……
文學、美術等宜有專史久矣,至竟闕然……最近則有王靜安(國維)著《宋元戲曲史》,實空前創(chuàng)作,雖體例尚有可議處,然為史界增重既無量矣。[8]
“文學史”一詞,較早見于梁啟超1899年所作《東籍月旦》。他在介紹《明治三十年史》(上海廣智書局譯本作《日本維新三十年史》)一書時說:“內(nèi)分學術思想史……文學史……等十二編?!保?]第2卷,335及至中國近代學科體系確立以后,文學史隨著“文學”地位的提升而登堂入室,成為史學研究的重要分支。梁啟超對王國維《宋元戲曲史》的高度評價,顯示了“文學”觀念轉(zhuǎn)換后文學地位的提升。
隨之改變的還有梁啟超對“文學”分類的認識。在1920年所作《清代學術概論》中,梁氏完全具備了近代意義“文學”的分類觀念。他在總括清代文學的總體成就時說:“其文學,以言夫詩,真可謂衰落已極……直至末葉,始有金和、黃遵憲、康有為,元氣淋漓,卓然稱大家。以言夫詞,清代固有作者,駕元明而上,若納蘭性德……皆名其家,然詞固所共指為小道者也。以言夫曲……李漁、蔣士銓之流,淺薄寡味矣。以言夫小說,《紅樓夢》只立千古,余皆無足齒數(shù)。以言夫散文,經(jīng)師家樸實說理,毫不帶文學臭味,桐城派則以文為‘司空城旦’矣?!保?]101-102梁氏所概括的清代“文學”成就,包括詩、詞、曲、小說、散文等方面,顯然是受民國后以“純文學”史觀劃定中國傳統(tǒng)文學范圍做法的影響。
[1]梁啟超.梁啟超全集[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2]梁啟超.飲冰室合集:第1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9.
[3]梁啟超.飲冰室詩話[J].新民叢報,1903,(29):99-101.
[4]夏曉虹.《飲冰室合集》集外文:上冊[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148.
[5]錢玄同.致陳獨秀[J].新青年,1917,(3):1.
[6]茅盾.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另一種編寫方法——致節(jié)公同志[J].社會科學戰(zhàn)線,1980,(1).
[7]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8]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1:283-285.
From“Art of W riting Isn't Learning”to“Literature Should Have Its Own History”——Changes of Literature point of Liang qi-chao and Function of Historical point of Literature in M odern china
YU Lai-ming
(The center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in Wuhan University,Wuhan 430072,China)
The foundation of displinary system ofmodern China was based on drawing and the western concept of academic division.As themost important scholar whomademuch contribution to the old and new academic transformation ofmodern China,Liang qichao's literary ideas changed from“art ofwriting not being learning”to“l(fā)iterature not having its own history”.Studying the changes of Liang Qichao's“l(fā)iterary”view will help to reveal the historical evolution of the concept of“l(fā)iterature”and the formation ofmodern Chinese historical point of literature.
Liang Qichao;the concept of“l(fā)iterature”;the concept of academic division;historical point of literature
G09
A
1009-1971(2012)02-0068-05
[責任編輯:鄭紅翠]
2011-12-14
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項目(07JZD0040);武漢大學“70后”學者學術發(fā)展計劃和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資金支助項目。
余來明(1978—),男,江西九江人,副教授,文學博士,從事元明清文學、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