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 維

（大理學院，云南大理 671003）

《天使的花房》是吳然先生的代表作之一，該散文集于2003年獲得第六屆宋慶齡兒童文學獎；2005年，又入選“百年百部中國兒童文學經(jīng)典書系”，吳然先生因此而成為云南省唯一入選“百年百部中國兒童文學經(jīng)典書系”的兒童文學作家?！短焓沟幕ǚ俊纺塬@得如此殊榮，吳然先生能成為云南的“唯一”，原因是多方面的，巧妙運用豐富的修辭而造就的優(yōu)美語言應該是其成功的要素之一。在《天使的花房》中，“移就”是吳然先生常用的辭格之一。

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將移就辭格定義為：“遇有甲乙兩個印象連在一起時，作者就把屬于甲印象的性狀移用于乙印象，名叫移就辭?！薄耙凭褪怯扇藗冃睦淼奶厥飧惺芏a(chǎn)生的一種特殊的變格修辭方式，它具有較好的修辭效果”〔1〕?！短焓沟幕ǚ俊分写罅窟\用的移就辭格為作品圖染了濃郁的抒情色彩，在增強形象感的同時也拓展了孩子們馳騁想象的空間。移就使語言新奇多變，妙趣橫生，創(chuàng)設出一個個陌生化的意境，帶給孩子們無窮的審美樂趣。

一、抒情之美

“以抒情的筆法寫人、事、物、景，將對生活的希冀與歌頌，對自然的發(fā)現(xiàn)和贊美，對邊地風光風情和邊疆兒童生活的展現(xiàn)寄寓于漢字的無窮表現(xiàn)力中，這是吳然兒童散文的一貫特色”〔2〕。吳然先生在其作品中，常常運用移就辭格把對家鄉(xiāng)對親人對美好事物的情感滲透到景色之中，寄情于景，情景交融，使得這些景色具有濃烈的主觀色彩，景與我同喜同悲，從而增強其散文語言的抒情氣氛。

月，是《天使的花房》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景物之一。月作為抒情主體，在不同的作品甚至同一篇作品中因情緒的變換而創(chuàng)設出了截然不同的意境，恰切地表達了作者物我同一的情感狀態(tài)，給人以美的享受?！抖Ｔ隆分惺紫仁沁@樣來描寫月的：“我忘不了媽媽和妹妹在山丫口向我揮手道別的情景。白絨絨的潮濕的月亮就落在她們頭上。媽媽和妹妹的身影模糊在山色中了，月亮還一直跟著我，跟著我……”作品中的“我”因患病即將遠離家鄉(xiāng)、遠離母親和妹妹到千里之外的父親身邊去治病、讀書；此時此刻，“我”對家鄉(xiāng)的不舍、對母親的依戀、對妹妹的擔心、對新環(huán)境的忐忑，全都化作了“白絨絨的潮濕的月亮”，月亮還一直“跟著我，跟著我……”眾所周知，月亮本無所謂干燥與潮濕，在此潮濕的不是月亮，而是“我”的心情；在這一特定的語境中，“我”觀月生情，月隨情移，月與“我”在情感上融為一體，其復雜的情緒以“潮濕”得以展現(xiàn)。

同是在《洱海月》中，那輪亙古不變的明月，因“我”的情感變化，對月所寄寓的情愫也因此而大不相同?！抖Ｔ隆返慕Y尾，“我”對月發(fā)出了“不會舊不會老的洱海月呵”的感慨！家鄉(xiāng)的月跟著“我”來到了大理，來到了洱海邊。“月”幫“我”戰(zhàn)勝了思鄉(xiāng)的煎熬，“月”成為“我”與洱海邊漁家姑娘相識、相知，甚至朦朧相戀的牽線佬。多年過后，“我”與姑娘天各一方，各自成家，只有那洱海月依然如故，不舊不老?！拔摇卑褜κ朗伦冞w的無奈、對物是人非的感慨、對往事悵惘的釋然都一一寄托于天邊的那一輪明月，希望留住時光、留住美好。

在《玩月亮》中，“我”眼中的月亮卻又是另一番景象：“月亮，水靈靈嫩汪汪的月亮，它的光波笑瞇瞇地四處蕩漾?！边@里的月亮，已不是簡單意義上的月亮，而是帶上了濃厚的主觀感情色彩的月亮，是融“我”于一體的月亮。這月亮是那群在大青樹下聽樹春大伯“擺古”的孩子們的伙伴，是爬樹掏鳥窩的頑童的伙伴，是夏夜唱著兒歌做游戲的小朋友的伙伴。在孩子們的眼中，這月亮和他們一樣，是快樂的，是可愛的，是調(diào)皮的，是無憂無慮的，也是生機勃勃的。云南方言常用“水靈靈、嫩汪汪”來形容可愛、漂亮的孩子，作品中的小孩子是水靈靈的，小孩子是嫩汪汪的，物我同一的月亮自然也是水靈靈的，嫩汪汪的，這是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有我之境，以我觀物，物皆著我之色彩”這一著名論斷的最佳體現(xiàn)，同時也是作品抒情之美的體現(xiàn)。

二、形象之美

心理學研究成果表明，“兒童的感知和思維首先注重于對象的外部特征”〔3〕，從兒童對文學接受的角度出發(fā)，語言的形象性就顯得尤為重要。我們知道，兒童在閱讀作品的過程中，形象性強的語言可以刺激他們將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與文學作品所傳遞的信息相聯(lián)系，并產(chǎn)生聯(lián)想；因此，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家總是通過形象的語言，來吸引兒童的注意力，使他們對作品產(chǎn)生興趣，獲得愉悅。

俄國著名畫家列賓曾說過：“色彩即思想。”在《天使的花房》中，吳然先生把移就作為一種重要的藝術表現(xiàn)手法，采用形象性很強的詞語，尤其是色彩詞來修飾抽象的概念、無形的情思，使這些抽象的詞語具象化、有形化，用生動形象的語言為孩子們創(chuàng)造出一種可知可感的“有意味的形式”。例如：

①從小水塘里，我捧起彩色的溪石，還有很小很小的貝殼。我不知道，你的溪流里，怎么會有貝殼？從小酒窩里，我捧起彩色的夢，還有姐姐講的“望夫云”的傳說。（《清碧溪》）

②校園里的五彩路，你用西洱河的彩色卵石鋪成，你也用彩色理想鋪成，你使我們的校園更美麗。（《五彩路》）

③蘆笙的歡鳴，染紅了依木尕的笑聲。

金笛吹奏依木尕藍色的幻想。

陽光很新鮮。（《藍色瀘沽湖——穿裙禮》）

“夢、理想、幻想”都是抽象的、無形的，是不可感知的，是孩子們難以理解的。作家抓住色彩，尤其是鮮艷的色彩對孩子們有著極強的視覺沖擊力，容易激發(fā)起他們豐富的聯(lián)想這一突出優(yōu)勢，大量使用色彩詞，讓孩子們通過這些色彩詞將抽象的概念與他們喜愛的顏色聯(lián)系起來，各選其色，五彩繽紛，使本來難以理解的“夢、理想、幻想”等概念變得具體、親切和熟悉，具有了可感知性和可體驗性，從而增強了孩子們對這些詞的理解和接受。再如：

④于是，古塔凝固的生命長出綠葉的思想，新鮮的綠葉召喚風和小鳥，召喚孩子們的歡笑和歌唱……（《孔雀之鄉(xiāng)短章——樹包塔》）

“思想”也是抽象的概念，作家用“綠葉”與之搭配之后，孩子們的關注重點會由“思想”移至“綠葉”，思想無形，綠葉有形。綠葉是孩子們熟知的，這時的“思想”已具象化為“綠葉”，會使人產(chǎn)生勃勃生機、旺盛的生命力、積極向上、枝繁葉茂、賞心悅目等美好的聯(lián)想，作者將無形的思想變成有形的綠葉，同時也將無生命的“思想”生命化，使之具有了生命之情態(tài)，因而便別添了幾分形象感和鮮活感，給人以一種特殊的吸引力。

數(shù)量短語超常搭配會使被修飾成分的形象更加明晰，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在《玉》中有這樣一個句子：“直到我說這是塊好玉，是早些年講究的人家吹大煙時用來打煙泡子的，叫打煙石，他才在驚詫中把大張的嘴巴變成一朵生動的微笑?！薄耙欢洹闭顟B(tài)下用于修飾花、云等有形的事物，作家卻用它來修飾人的微笑，通過這一超常變異的搭配，頓使這微笑具象化、有形化為一朵花，并使人產(chǎn)生出這朵花是燦爛的、鮮艷的、芬芳的、可愛的等豐富聯(lián)想。作品中的這朵花在帶給人幽默感的同時，更帶給人妙不可言的美感。例如：

⑤這時候，山村浸透火把梨的甜香了。輕輕的，軟軟的風，在梨樹葉上微笑，燃燒殷紅的火苗。（《關于秋天——秋葉》）

從物理的角度來看，風是無色、無味、無形、無量的，可是，在吳然先生的筆下，風卻是有重量的，是輕輕的，并且是有形的、可觸摸的，是軟軟的；這“軟軟的風”，給人的印象是質(zhì)地優(yōu)良、光滑細膩、舒適柔軟，令人心曠神怡。如此別致的搭配，收到出奇制勝的藝術效果。

三、彈性之美

從語言學的角度來理解“彈性”，主要是針對心理跨度而言的，即辭面義和辭里義之間的距離。語言的彈性程度，往往與內(nèi)涵的隱寓深淺相聯(lián)系，也就是說，辭面義與辭里義之間的間隙越大，人們在理解作品時的心理跨度就越大，想象的空間就也隨之而擴大，這樣，語言的彈性就越大。在“她們把少女的純潔溶入泉水，她們忘記了少女的文靜，她們在水里嬉鬧，她們往同伴身上拍濺笑聲和水花，拍濺少女的歡樂和夕陽金光閃閃的祝?！保ā犊兹钢l(xiāng)短章——孔雀泉》）這一例句中，“金光閃閃”除了在視覺上給孩子們帶來炫目的快感外，還可以理解為美好的、寶貴的、璀璨奪目的等多種意蘊，它與“祝?！贝钆?，從語義上來說，是反常組合，正是這種反常組合使它們之間產(chǎn)生了極強的跳躍性，造成一種陌生感和距離感，給孩子們留下較大的想象空間，具有彈性美。例如：

⑥吸一口綠色的空氣，摘一朵樹枝上的陽光。呵，透熟的楊梅，你們是紅色的小花，紅色的小星星嗎？水靈靈的，你們是溶化了的陽光嗎？（《楊梅會》）

⑦哦，就在立春那天清晨，我們到村后的山箐里去“搶春水”，去搶那融化了高山的陽光，融化了綠色的風，融化了鷹的飛翔和小鳥的歌唱，從密密的樹蓬里流出來的春水了?。ā稉尨核罚?/p>

⑧難道不也是古塔自己長出的思想嗎？綠色的樹，綠色的思想呵?。ā犊兹钢l(xiāng)短章——樹包塔》）

我們知道，色彩詞往往具有象征意義，而它所具有的這種象征意義常常也比較靈活、含蓄。在以上例句中，吳然先生用“綠色”為孩子們繪制了一幅幅美麗的圖景，因為“綠色”是春天、是美麗、是優(yōu)雅、是寧靜、是生命、是活力，更是希望的象征。就是這綠色拓展了孩子們?nèi)粘Ｋ究找姂T之形，使得“風、空氣、思想”擺脫了常式語言的直陳性，更加精確地傳達出一種情趣，產(chǎn)生一種交替疊變的視覺效果，增強了在理解過程中語言的心理跨度，拉大了審美主客體之間的距離，營造出一個較大的彈性空間，孩子們在這空間中可以展開想象的翅膀，品味作品內(nèi)涵的意蘊，主動地參與到審美再創(chuàng)造的活動中，并從中獲得審美樂趣。

四、新奇之美

由于兒童的注意力處于動態(tài)發(fā)展過程中，他們的自我控制能力非常有限。兒童文學作為一種刺激物要引起兒童的注意，還須考慮他們的認知水平，這就要求作家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一方面要寫孩子們熟悉的人和事物，另一方面還要把這些人和事物寫得新穎、獨到，以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巴踝訕浜牵闶切⊥踝由淖８?。你站在邊遠的景頗山寨，站在景頗人的家鄉(xiāng)，你播撒勞動與歡樂的陽光，和平的陽光”（《孔雀之鄉(xiāng)短章——王子樹》）?！瓣柟狻笔呛⒆觽冊偈煜げ贿^的自然現(xiàn)象，也是最不容易激起他們注意力的自然現(xiàn)象；作家移用“勞動與歡樂”與“和平”來修飾“陽光”，頓使這“陽光”洋溢著祥和、歡愉與明快，讓人感到溫暖與歡欣；在充滿喜悅的情緒感染中，孩子們沐浴著和平、寧靜、和諧的陽光，自然而然地享受著閱讀的快樂。

此外，心理學研究表明，人們對熟知的事物往往會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產(chǎn)生審美疲勞，這就要求作家創(chuàng)作時語言表達必須新穎、奇特，惟有如此，才能使人耳目一新，才能消除審美疲勞，獲得更好的表達效果。作為修辭格的移就由于運用了移此飾彼的變異搭配，“有意制造了一些不能自動感知的東西，延長接受者的審美過程，增加接受者的感覺難度和體驗的時間長度，使對象變得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使自動感知變?yōu)閷徝栏兄薄?〕，給人一種新奇的感受和獨具特色的藝術魅力，滿足讀者陌生化追求的審美需求。吳然先生在創(chuàng)作中常使用移就辭格為孩子們營造出一個又一個新穎奇特的審美空間，讓他們收獲一個又一個意外的驚喜。例如：

⑨孩子們在草地上做游戲，唱著“月亮堂堂，月亮光光”，我們點了一盞溫柔的小燈，給孩子們照亮。踏著淡淡月光，母親牽著女兒散步。用母親的愛，把我們嵌在女兒的發(fā)間。（《月光花》）

⑩我喜歡站在你卵石砌的河岸，看著你一朵浪花追著一朵浪花，每朵浪花上，都閃耀著一朵陽光。（《學校旁邊一條河》）

燈本是用來照明的，是無生命、無感情的，作家移用“溫柔”來修飾，為燈賦予了人的情感，賦予了人世間最崇高、最無私的母愛；再黑的夜晚，只要有了這充滿母愛的溫柔的小燈，邪惡會止步，恐懼會遠離，孩子們在這盞小燈的光亮中，沐浴著母愛，盡情地享受著快樂與自由。溫柔和燈這兩個簡單的詞語，分開來看平淡無奇，把它們組合在一起卻產(chǎn)生了新奇獨特的藝術效果，得到孩子們的青睞。同樣，“一朵”與“陽光”超常搭配后，使陽光不僅有了具體可感的形象，還具有了花的顏色和芬芳，調(diào)動了孩子們的視覺、嗅覺、觸覺等多個感官參與作品欣賞，豐富了他們的聯(lián)想和想象，拓展了作品的藝術空間，讓孩子們獲得新的、美的感受。

“移就把語義上本無必然聯(lián)系的詞語搭配、連接起來，使事物間的聯(lián)系糅合在一起，一方面可激發(fā)起人們的聯(lián)想，另一方面可給人新穎的感受。用得好，能帶來美感”〔5〕。吳然先生在《天使的花房》中，恰到好處地運用移就辭格，別開生面地為孩子們開拓了一個美的境界，使他們在會心一笑的同時享受到那種妙不可言的情趣。

〔1〕駱小所.現(xiàn)代修辭學〔M〕.3版.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146.

〔2〕王昆建.兒童文學初探〔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147.

〔3〕方衛(wèi)平，王昆建.兒童文學教程〔M〕.2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84.

〔4〕譚學純，朱玲.廣義修辭學：修訂版〔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42.

〔5〕陳汝東.當代漢語修辭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