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樂農

（大連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遼寧 大連 116622）

對于大學文化，近些年學界探討較多，比較有代表性的界定有如下幾種:（1）從大學的基本屬性或基本職能理解:大學文化是由一個特殊的社會群體 “大學人”在對知識進行傳承、整理、交流和創(chuàng)新的過程中,形成的一種與大眾文化或其他社會文化既相聯(lián)系又相區(qū)別的文化系統(tǒng)。（2）從文化學的角度考察:“大學文化是亞文化的一種,是圍繞大學教育教學活動建立起來的一整套價值觀念、行為方式、語言習慣、制度體系、知識符號、建筑風格的集合體?！?3)從分類學的視角觀察:大學文化所包含的內容都離不開大學這個主體,并依附于大學的概念之上;大學文化,意指某一大學個體的文化,是大學文化個性化的一面。(4)從大學教育的角度出發(fā):大學文化“在我國實際上指的是高等教育文化”,“其存在范圍僅限于大學校園之內,其涉及人群僅限于大學師生,其表現(xiàn)形式也僅僅體現(xiàn)在大學內的教育、教學和其他活動之中”。(5)從組織屬性看:“大學文化是以知識和學科設置為基礎的、獨特的組織文化。”

概括起來，這些定義都包含這樣幾個意思:第一,大學文化是以大學為載體所形成的文化;第二,大學文化的主體是大學人——教師、學生以及教學管理人員;第三,大學文化是一個歷史的篩選、積淀過程,也是一個承前啟后、除舊布新的過程。本文所闡述的大學文化，即是指大學在歷史發(fā)展中形成的以大學理念和大學精神為核心、體現(xiàn)在大學制度和行為規(guī)范中、表現(xiàn)獨特風格特征的精神文化體系,并具有一定的物質載體和環(huán)境特征,代表了某所大學的形象和作風。

正如馬克思所言：“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而問題在于改變?！贝髮W文化建設，不僅僅是局限在理論層面的探究，更為有意義的是以科學的大學文化理論為指導，構建鮮活的教育實踐，而當前的大學文化建設，學界研究者的理論探究、思想交流偏多，基于高等院校實際開展文化建設的實踐不足，或是收效不甚明顯，造成了大學文化建設當中理論與實踐的脫節(jié)，甚至在一定意義上的排斥與對立，形成了大學文化建設難解的困局。本文從梳理大學文化建設理論出發(fā)，深入分析大學文化在實踐層面陷入困境的原因，再基于大學與文化雙向構建的特定意義層面，挖掘大學文化實踐走出困局的有利條件和潛在因素，對大學文化建設走出困局作出可能性與現(xiàn)實性的分析，并依此提出大學文化建設新的建構觀。這對于深化高等教育改革，建設符合中國國情并具備國際視閾的教育本真意義上的大學，具有深遠的意義。

一、大學文化建設的現(xiàn)狀

（一）大學文化建設的理論研究逐步深入，理論著述頗豐

自上世紀80年代末起到現(xiàn)在，大學文化研究探討了大學的文化精神研究、校園文化研究等方面。也有一些學者對大學文化的內涵和形態(tài)進行了初步研究，分析了大學文化的育人特色，并提出當前構建大學先進文化的具體措施。主要涉及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大學文化基本問題的研究。主要是對大學文化的基本內涵、體系、大學文化建設的范式、發(fā)展模式等方面的探討。如鄧和平在《現(xiàn)代大學之文化精神》中探討了大學應當具有的精神氣質:“大氣大象、大師大量與大行大化的文化精神氣質”；眭依凡在《關于大學文化建設的理性思考》中闡述了“大學是傳承和創(chuàng)造人類文化的社會組織，研究大學自身的文化問題有利于大學按自身規(guī)律辦學，提高人才培養(yǎng)質量”。討論了關于大學的文化內涵、文化作用、文化問題、文化建設等大學文化的基本問題。

其二，多視角滲透大學文化建設。從不同學科角度看待和審視大學文化建設。張應強在《大學文化研究范式的缺失與轉換》中提出，大學文化研究不應僅是以大學文化為對象的研究，“從文化社會學的視角出發(fā)，大學文化研究可以而且應當成為社會文化分析與批判的切入點，通過大學文化的研究與分析來把握我們身處其中的社會生活”。李曼麗的《“文化分層”理論在大學文化研究中的應用》對西方文化研究中近年頗受關注的 “文化分層”理論觀點的演變進行了回顧與分析，以該理論為例，分析了其在大學文化研究中具有的解釋力和局限性，并指出了西方文化理論對我國大學文化研究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其三，大學文化建設進入梳理反思階段。王智平、李建民的《大學文化論》，梳理了我國大學文化的起源與演變，分析了當代我國大學文化的發(fā)展現(xiàn)狀，構建了大學文化建設的框架，探討了大學文化與社會的關系以及發(fā)展的未來趨勢。蔡勁松的《大學文化理論構建與系統(tǒng)設計》，從大學文化建設的戰(zhàn)略角度分析了大學文化的戰(zhàn)略定位、建設原則，并制作了大學文化建設調查及指標體系。這本書涉及大學文化的測量以及診斷和評估等問題，在大學文化定性與定量研究的領域進行了探討。

（二）大學文化在實踐層面效果不甚明顯，大學文化建設舉步維艱

與大學文化理論研究風生水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現(xiàn)實大學中，無論資深學者，還是高等教育高端管理者所描述的理想中的大學文化，還遠遠未能落實在高等教育實踐上，基于大學本真意義的大學文化建設舉步維艱。無論是大學精神、大學價值，還是制度行為層面的文化提升都收效甚微。相反，現(xiàn)實的大學文化在異化的道路上漸行漸遠。

首先，居于大學文化核心地位的大學理想與精神日漸衰微。大學之道，在明德、親民和至善，大學本應是思想文化的高地，社會大眾的良心，民族正氣的風標和時代精神的旗幟。但隨著商業(yè)價值的侵蝕、功利化的浸淫，大學文化開始迷失，理想追求開始讓位于“犬儒主義”、官僚主義、市儈作風和學術行為不端等，大學所崇尚的人文主義的理想和精神喪失殆盡，大學降為庸俗教育的場所，使大學偏離自身的組織屬性和辦學宗旨，大學對于社會的道德責任，應有的批判精神近乎銷聲匿跡，嚴重損害了大學道德楷模的形象。

其次，主導大學文化取向的價值尺度趨向功利。隨著我國社會轉型與制度變遷，特別是市場經濟對大學的強力滲透，使大學在辦學過程中出現(xiàn)了功利化傾向，以至于有悖于大學的本質。政府重視高等教育的量而超過重視高等教育的質，大學重視學校的名而超過重視學校的實，教師重視個人的利而超過重視自己的責，學生重視獲得的譽而超過重視習得的學，追求利益最大化成為個人和組織的基本出發(fā)點和終點。

第三，承載典型大學文化的學術活動在市場法則中異化。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逐步確立，市場規(guī)律和競爭法則開始影響社會的方方面面。商業(yè)化日益演化為大學日常的基本行為，彌漫和滲透到學術活動中。大學變得越來越企業(yè)化，觸角伸向各個領域，將研究知識轉化為智力資本和智力財產，教學和科研活動本身轉化為具有商業(yè)性、專有的產品，在市場上擁有所有權，將教育異化成為一種可以憑借權力和金錢隨意兌換的商品。大學成為交易焦點的同時，卻也成了社會墮落的焦點，大學不再是能夠批評和對抗社會不義的力量，而成了這種不義的具體化身。

二、大學文化建設困局成因

大學文化建設的困局源于轉型社會的政治、經濟現(xiàn)實以及當代大學自身諸多問題的阻礙，當然，也存在著高等教育政策層面及辦學主體主觀層面的局限與偏狹。通過上文分析，我們可以初步認清產生這些阻礙因素的原因既有主觀層面對高等教育規(guī)律的違背，也有商品社會市場法則在教育領域的泛化，還有高等教育改革在開放的多元的社會文化當中的主體性迷失，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不均衡發(fā)展在高等教育中的集中反映。具體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基于教育本真的大學文化建設受制于違背教育規(guī)律的行政干預

在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等宏偉目標的感召下，大學建設急于追趕在客觀上需要行政權威的強力干預，需要短時間量的極大擴張，也必然會強化一種功利主義文化，形成一種浮躁焦慮心態(tài)，從而使得高等教育的管理者和高校師生自覺不自覺地偏離大學辦學規(guī)律和教育教學規(guī)律。如行政主導的高等教育“大眾化”、各級各類紛繁復雜的“百千萬”工程等等，即是典型表現(xiàn)。受制于這種功利性驅使，大學文化陷入價值選擇上的困頓，必然造成花樣翻新的功利主義文化的肆意泛濫。

（二）基于中國特色的大學文化建設受制于非主體性轉型下的盲目吸納

在對西方的借鑒過程中，由于缺乏主體意識和文化自覺，造成對于外來文化的盲目性吸納，無鑒別、無批判地輸入，使西方各種高等教育理念和制度，在部分發(fā)揮積極指導作用的同時，文化交流中的沖突、誤讀、“食洋不化”或南橘北枳的異變也給中國高等教育發(fā)展帶來混亂和損失。如高等教育綜合化、市場化和產業(yè)化等思想，都給中國高等教育的發(fā)展帶來不良的影響，也使大學文化建設產生主體性迷失。

（三）基于初級階段的非均衡性社會轉型下的高等教育失衡發(fā)展

中國社會長期處于二元結構，高等教育發(fā)展的極不平衡，弱化了教育在削減社會貧富差距、促進社會合理流動方面的作用。教育體制改革和機制創(chuàng)新相對滯后，有限的資源受到體制性障礙的影響突顯。在政府撥款不再是大學辦學經費的唯一來源的現(xiàn)實壓力下，高校擴大招生規(guī)模、舉辦校辦企業(yè)、面向社會進行技術咨詢服務等，就成為其辦學過程的內在驅動力和外在目標，這種非理性的失衡發(fā)展造成了教育的異化、文化的畸形，大學文化發(fā)展面臨艱難選擇。

此外，教育政策、機制的人為改變造成我國大學文化的突變斷裂，諸如“擴招”、“教育產業(yè)化”等，也使我國高等教育頻繁地處于改革的陣痛和新舊制度的矛盾沖突之中，制度缺乏連續(xù)和累積，導致大學的發(fā)展一直處于不斷調整、變動之中，教育的穩(wěn)定性較差，運行機制的調控能力弱化，在實踐層面出現(xiàn)問題就不可避免，大學文化的建設也陷入迷茫與彷徨。

三、大學文化建設破解困局探究

（一）大學的文化本質及歷史進程決定了大學文化建設破解困局的必然性

美國學者科爾在《大學的功用》中指出，1520年之前歐洲已經形成的社會組織，一直以同樣的形式維持到20世紀的還有85個，其中3個是議會，12個是教會，而有70個是大學。所有與經濟利益、政治權力直接相關的組織都永遠地消失了，唯有一些超越具體利益、承擔文化使命的組織，才能穿越歷史，照亮走出中世紀的整個文明進程。最純粹的文化組織無疑是大學。盡管表征著大學本質的大學文化建設在我國當前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但從唯物史觀出發(fā)，這只是暫時的波谷，大學必將走出偏狹，使文化之花光耀千古。

一方面，文化是大學的本質追求，大學文化是大學產生發(fā)展的本然狀態(tài)與天然使命。大學與文化是雙向構建的。近代意義上的大學起源于中世紀大學，它是由一群知識分子發(fā)起和組織起來的，它傾向于對現(xiàn)實持一種批判態(tài)度。經過歲月的洗禮、歷史的變遷，盡管大學的發(fā)展經歷了很多的風風雨雨，但是文化始終是它不變的追求。它尊崇的是自由、科學和民主，從事的是知識的傳遞和科學的研究，發(fā)展的邏輯起點是高深知識的教與學，所有這些都是與文化緊密相連的。經過歷史的積淀，大學已成為人們心目中文化的象征，是學術的發(fā)祥地和社會的推動器。當大學走進社會的中心，我們無法排除大學還有一定的政治屬性、經濟屬性，但就整體而言，大學體內流淌著的還是文化的血液。文化屬性是大學永恒的特征不變量。離開文化，大學就不再有教育的發(fā)生；離開文化，大學就不再有學術的產生；于是，離開文化，大學就不再是具有莊重、尊嚴、神圣、自律并讓人憧憬、崇敬、向往的大學。

另一方面，大學歷史發(fā)展的臍帶是文化臍帶，大學傳統(tǒng)的延續(xù)、傳遞與發(fā)展是文化血脈的傳遞、循環(huán)與創(chuàng)新。這里有兩層含義：一方面，每一時代的大學都體現(xiàn)了同時代社會文化的特征。尤其是現(xiàn)代“多元化巨型”大學，與社會聯(lián)系越來越頻繁、緊密，因此，不可避免地夾帶了社會的文化特性；另一方面，特定時空的某一大學文化，也一定是特定歷史階段的社會文化與其時的大學文化經過積淀和錘煉而成的，因此，無法割裂其文化的歷史傳承性。從以上基于大學的文化本質及歷史傳承的特性來分析，只要大學存在，就會產生精神層面的沖突、融匯、整合與新的構建，從而使大學文化的建設與發(fā)展變得無可阻擋。

（二）大學人對文化的傳承與可能創(chuàng)造是大學文化走出困境的既存條件與潛在因素

人既是文化的產物又是文化的主體，大學的本質是一種功能獨特的文化機構，是人類歷史上獨特的文化現(xiàn)象，文化性是大學的基本屬性。大學人是存在于特定的大學文化環(huán)境之中的。大學文化的存在與感召為大學人的發(fā)展提供了可能性。大學文化的主體是大學人，凝聚了大學人的精神紐帶，體現(xiàn)了大學人的思維習慣、行為方式、品格素養(yǎng)等。大學文化作為一種客觀存在，影響和貫穿于大學人發(fā)展的各個方面。

當然，大學人不僅是大學文化創(chuàng)造的主體，而且也是大學文化構建、發(fā)展的主要推進主體。大學人在大學文化的熏陶中，其思維、品味、理想追求、品格等得以感化、凈化與升華，在這種不斷循環(huán)往復的過程中又激發(fā)與生成新的大學文化，大學人與大學文化的這種特定關系奠定了大學文化建設走出困境的主體基礎。

大學人是大學領導、教師、學生和管理人員的組合體。其中包括:具有遠見卓識、獨到辦學理念、善于科學管理的優(yōu)秀校長;具備優(yōu)秀人格魅力、深厚學術造詣、善于治學育人的學術大師;有兢兢業(yè)業(yè)工作、孜孜不倦教學、獨立自主科研的大學教師;一批批敢于追求夢想、肯于吃苦的莘莘學子為主體及行政管理人員和后勤工作人員等，其中，大學生和大學教師是大學人的主體。正是由于大學人的這種“類”的群體存在與努力，使大學文化建設走出困境成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