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慶余 王長富
(徐州師范大學物理學與電子工程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國家意志與科學共同體的命運
——以納粹“排猶”政策實施為例
楊慶余 王長富
(徐州師范大學物理學與電子工程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1933年希特勒掌握政權,德國歷史由此進入了12年納粹統(tǒng)治的恐怖時期.在納粹的意識形態(tài)下,猶太人被視為冷酷無情、遠離人民的“熱血和土地”的國家超級敵人.隨著納粹“排猶”政策的實施,全世界仰慕的德國科學機構開始分崩離析,一大批杰出的猶太科學家?guī)еy以釋懷的過去和滿懷悲苦的復雜心理亡命天涯.在這些移民中有6位諾貝爾獎得主和8位后來得主,他們的個人命運同他們的名字一樣著名.
納粹“排猶”政策;《紐倫堡法案》;流亡科學家;愛因斯坦;馮·勞厄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戰(zhàn)敗,使德國失去了許多技術領域的優(yōu)勢,但在基礎研究方面柏林仍然是世界科學的首都,全世界有志青年都來柏林朝圣.普朗克(Planck Max)、維恩(Wien Wilhelm)、能斯特(Nernst Walther)、哈伯(Haber Fritz)和威爾斯塔特(Willstatter Richard)等老一輩科學巨星光華四射;愛因斯坦(Einstein Albert)、馮·勞厄(Laue Max von)、哈恩(Hahn Otto)和邁特納(Meitner Lise)等年輕的一代錦上添花.伴隨著1933年希特勒的掌權和納粹“排猶”政策的實施,德國寶貴的智力人才一個個被逐出國門,學術機構的大權相繼落入在科學上毫無建樹的納粹黨徒手中.在這段難堪的歲月里,那些被驅逐的科學家,真正飽嘗了離鄉(xiāng)背井的痛苦和流亡異地的凄涼.這種種族清洗的一個直接后果是——德國把世界科學霸主的地位拱手讓給了美國.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戰(zhàn)敗后,德國被《凡爾賽和約》(Treaty of Versailles)逐出文明世界,短暫的魏瑪共和國(Weimar Republic)伴隨著1929年的大蕭條,使德意志民族道德墮落、反叛理性,被德國哲學傳統(tǒng)解釋為魏瑪末期的精神危機.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失敗使德國蒙受了恥辱,戰(zhàn)后不斷惡化的經(jīng)濟形勢又使德國到處充滿了失業(yè)、暴亂和革命.人們把這場災難歸結為“猶太人對德國的叛賣”,他們被看成是1918年的“十一月罪人”.1933年1月30日,希特勒被興登堡(Hindenburg Paul von)總統(tǒng)任命為政府總理,納粹黨徒從此攫取了德國政權.在納粹看來,雅利安(Aryan)人是文明的創(chuàng)造者和維護者,猶太人(Jew)是文明的破壞者,為維護和純潔人類,猶太人和其他劣等民族應被限制或消滅.在納粹意識形態(tài)下,猶太知識分子被視為冷酷無情、遠離人民的“熱血和土地”(Blut und Boden)的國家超級敵人.納粹政府通過法律清洗解雇猶太杰出教員,大學教學質量驟然下降.這種文化清洗致使德國青年處于文化盲從和思想真空,為納粹強權主義的侵入奠定了基礎.由此,德國歷史進入了納粹統(tǒng)治的12年恐怖時期.
1933年3月23日,《消除人民與國家痛苦法》獲得國會通過,至此宣告了德國議會制度的無疾而終.1933年4月7日,德國政府頒布的《重設公職人員法》規(guī)定:“非雅利安人血統(tǒng)的政府工作人員必須辦理退休手續(xù).”[1]這一法律終于將一個法制國家變成了獨裁統(tǒng)治,教授的“終身制”被打破.《重設公職人員法》直接針對猶太人公務員,也傷害了高水平的猶太科學家和學者.1933年4月17日規(guī)定:本人或其父母、祖父母一方為猶太人者即屬非雅利安人,這就是著名的“1/4猶太血統(tǒng)”命題.1933年4月25日頒布的《消除學校與高等學校超編的法令》,排除了所有具有自由思想的教師和教授,納粹認為大學是“玩弄學術的機構”,進而降貶為法西斯的軍事訓練所.1933年5月10日,納粹在柏林歌劇院廣場策劃了駭人聽聞的焚書事件,他們將德國文學的瑰寶“燃燒殆盡”,“對一個世紀的德國文化實施的火刑”[2].被焚燒的包括了海涅(Heinrich Heine)、馬克思(Marx Karl)、愛因斯坦、弗洛伊德(Freud Sigmund)、卡夫卡(Kafka Franz)、托馬斯·曼(Mann Thomas)、海因里希·曼(Mann Heinrich)、巴拉赫(Barlach Ernst)等偉大人物的作品,這使人想起德國大詩人海涅的那句名言:“哪里有人在燒書,哪里最后就燒人!”[2]
1933年10月4日,納粹頒布《國家報刊法》,首次驅逐本人或配偶是非雅利安血統(tǒng)的編輯.1935年9月通過反猶最完備的《紐倫堡法案》(Nurnberg Laws):禁止猶太人與德國或與德國公民有血緣關系的人通婚、姘居;猶太人不得雇用45歲以下的德國公民為傭人;禁止猶太人出入劇院、博物館、游泳池等公共場所、參加各項體育比賽、擁有汽車牌照、電話和收音機,使用非猶太人的姓名,升掛、高舉德國國旗等.通過納粹上臺后出籠的這些法律條規(guī),猶太人的基本公民權利被一步步地剝奪殆盡.1938年11月9日,納粹黨徒利用猶太青年暗殺德國駐巴黎公使這一事件,掀起了大規(guī)模的排猶運動:火燒猶太教堂;砸碎、涂抹猶太公墓的墓碑;襲擊了7000家猶太人開辦的商店,導致上千名猶太人死傷……當晚就有25萬個猶太人被關進監(jiān)獄.城市街道上到處都是猶太人商店的玻璃碎片,在冷冷的月光和灰暗的街燈照耀下閃爍著怪異的光芒,歷史學家把這一夜晚稱為帝國“水晶之夜”(Kristallnacht)[1].隨著“二戰(zhàn)”的爆發(fā)和納粹的進一步瘋狂,最終釀成了奧斯威辛集中營、貝烏熱茲集中營、索比堡集中營和特雷布林卡集中營共屠殺600萬個猶太人的悲慘事件.正如一位猶太歷史學家所言:“在人類歷史上,人類的任何一部分都從未遭到過如此慘無人道的待遇.”[1]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戰(zhàn)敗,使德國失去了許多在技術領域的優(yōu)勢,但在基礎研究方面,柏林仍然是世界科學研究的中心.世界各地的青年學子慕名來到柏林,薛定諤(Schrodinger Erwin)激動地說道:“人們學習德語是為了用物理學的母語研究物理學.”[3]當粗暴的強權政治被認為能把德國推上世界至尊統(tǒng)治地位時,德國的無價之寶一個個被逐出國門,世界科學賴以建立的主要支柱開始崩塌.德國失去了包括愛因斯坦、哈伯、詹姆斯·弗蘭克(Franck James)、薛定諤、泡利(Pauli Wolfgang)和德拜(Debye Peter)6位諾貝爾獎得主和玻恩(Born Max)、維格納(Wigner Eugene Paul)、貝特(Bethe Hans)、奧托·斯特恩(Stern Otto)、伽勃 (Gabor Dennis)、赫 維 西 (Hevesy Georg Karl von)、弗朗茲·倫敦(London Fritz)和赫茲伯格(Gerbard Herzberg)8位后來得主,他們的個人命運同他們的名字一樣著名.
1933年,苦難首先落到愛因斯坦身上,這個被稱為牛頓第二、德國科學黃金時代的臺柱,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因廣義相對論的成功,外國科學家急于認識并由此而與德國建立聯(lián)系的重要人物.對納粹而言,他只不過是一位猶太科學家,而且是在社會各階層獲得政治影響的危險人物.就在希特勒奪取政權的當天,愛因斯坦迅速捕捉到來自國外消息的暗示,帶著“增進德-美友誼”的使命踏上訪美旅途.1933年3月2日,愛因斯坦和一批藝術家、作家一起遭到納粹黨報《民族觀察者》(Volkischer Beobachter)的猛烈抨擊.愛因斯坦遭受了不公正待遇,他的女兒瑪戈特和女婿凱塞爾(Kayser Rudolf)在他們的住宅遭到德國納粹沖鋒隊(簡稱SA)的審訊,銀行的存款和夫人的保險箱被沒收,卡普斯的鄉(xiāng)間別墅和游艇被占用[3].
1933年3月10日,愛因斯坦對美國記者說道:“只要有可能,我只愿意生活在一個政治寬容、法律平等的國度,言論自由和尊重他人信仰在德國已不可能,特別是那些以促進國際間相互理解為事業(yè)的人正慘遭迫害.”[3]愛因斯坦的談話引起納粹黨徒的強烈反應,新政府為了保持所謂的科學院的圣潔而“不能容忍”他的言詞,愛因斯坦卻搶先在柏林科學院(Berlin Academy of Sciences)解聘他之前主動提交辭呈.文化部要求律師恩斯特·海曼(Heymann Ernest)宣讀了一項可恥的公開聲明:科學院并沒有為“愛因斯坦的辭職而感到遺憾”.[3]愛因斯坦離開柏林,意味著他與這個國家的文化生活就此割裂,也意味著德國物理學領導地位的終結.化學家哈恩在年輕時曾經(jīng)為做一個德國人而驕傲,物理學家勞厄以及他的整個同時代人都曾有同樣的感受,他們尤其深信德國人能給世界文化和科學帶來光榮.如今他們快60歲了,卻為德國的行為而感到羞恥.物理學家索末菲(Sommerfeld Arnold)在給愛因斯坦的信中寫道:“真不幸,我不能原諒我的國人,……看到您和許多人所受的不公正待遇,我不能原諒柏林和慕尼黑大學的同行們.德國人更應受到譴責的是政治上的不成熟,輕信、受騙和缺乏理性.”[3]
哈伯于1908年提出從空氣中獲取氮和氫蒸氣以合成氨的著名方法,1913年當玻什(Bosch Cad)把他的方法“翻譯”成大規(guī)模技術過程后,被譽為“從空氣中無償?shù)孬@得了面包”的“哈伯-玻什法”聞名于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哈伯由于熱愛德國而成為“毒氣之父”[3],并被同盟國痛斥為“戰(zhàn)爭罪犯”.1933年之后,那些被同盟國稱為“罪犯”的人都被納粹政府譽為英雄和烈士,而哈伯卻被排除在外,原因僅僅是他的“猶太人種”,而且將他置于驅逐之列.哈伯完全崩潰了,他被迫辭去威廉皇帝物理化學研究所(Kaiser-Wilhelm-Institut fur Phsikalis-che Chemie)所長職位,帶著一顆完全破碎的心離開了德國,先前染上的心絞痛因解職而迅速加劇,當陣痛發(fā)作時他哀嘆道:“這痛太難以忍受了,怎么還不死去?”[3]1934年1月29日哈伯痛苦地死于瑞士的巴塞爾.勞厄在《自然雜志》(Nature Journal)上寫道:“第米斯托克利(Themistodes,古雅典民主派政治家和統(tǒng)帥,曾在希波戰(zhàn)爭中大敗入侵的波斯艦隊.)之所以流芳百世不是因為他被波斯王驅逐流放,而是因為他是薩耶米斯的征服者.哈伯之所以流芳百世,作為一個天才的發(fā)明家,他發(fā)明了加工氮和水的工藝……作為人類中的一員……他從空氣中制成了面包,從而為他的國家和全人類作出了偉大的貢獻.”[3]
按照1933年4月的法令,第一波解雇浪潮包括1000多名大學教師,其中有313名全職教授.這將不可避免地有損于德國的科學與技術.當普朗克謹慎地向希特勒進言時,希特勒大怒道:“我們國家的政策絕不撤消或修改,哪怕為了科學家.如果解雇猶太科學家意味著當代德國科學的消滅,那么,我們將沒有科學也可干上好多年!”[4]絕大部分猶太物理學家在抗議中辭職,大多數(shù)非猶太物理學家強烈地受制于他們的國家.普朗克、勞厄和海森伯屬于那些為了祖國和為了德國物理學決定留下來的科學家之列.
貝特因他的猶太外祖父母而成為1/4猶太人,1933年4月他給索末菲的信中寫道:“你或許不知道我母親家族是猶太人,按照新的國內公務員法令,我是‘非北歐日耳曼人血統(tǒng)’,因而不適合在德國帝國公務機關工作……我沒有選擇.我必須采取相應行動,在某個國家找到適合我的工作.”[4]貝特逃離德國先去了丹麥,然后去英國,1935年2月抵達美國.泡利出生于維也納,由天主教徒母親撫養(yǎng)成人.因為父親是猶太人,起初他覺得蘇黎世是可以相當安全地避開納粹的,但后來也被迫離開了歐洲去美國求職.愛因斯坦在給泡利的信中寫道:“你可以設想……目前,由于猶太人的命運極度悲慘,我愿意無條件地給予幫助.”[3]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泡利成為美國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的成員.在波蘭出生有著猶太人血統(tǒng)的物理學家弗里茨·倫敦,起初在蘇黎世與薛定諤一道工作,后來到了柏林,1933年作為一名具有原創(chuàng)性的杰出物理學家而出名.納粹法令出籠后他被迫離開柏林,1933年8月到達弟弟海因茲(London Heinz)所在的英國牛津,兄弟倆一道發(fā)展了第一個成功的超導理論.3年后他又去了巴黎,1939年9月1日,當他動身去美國南部北卡羅萊納,這一天波蘭淪陷.斯特恩出生于德國的索勞富裕的猶太糧商家庭,1922年和蓋拉赫(Gerlach W)合作成功的斯特恩-蓋拉赫實驗(Stern-Gerlach experiment),被譽為“偉大的分子束研究方法的始祖”.1933年希特勒執(zhí)政,斯特恩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的大多數(shù)弟子也都是猶太人,雖然漢堡大學具有自由漢莎城的傳統(tǒng),但幾個月后也遭到解雇,他的研究所被納粹拆得精光.后來他接受了美國匹茲堡的卡內基理工學院(Garnegie Instute of Technogy)物理學教授職務,他的弟子們把他的分子束研究方法傳播到了世界各地.
1930年維格納和馮·諾依曼(Neumann John von)受聘于美國普林斯頓,他們一半在美國一半在柏林.但1933年以后,由于在柏林的工作被中止就無法再回德國了.匈牙利化學家赫維西原是弗萊堡大學教授,1933年第一波解雇猶太科學家時他遠走丹麥后到瑞典.西拉德(Szilard Leo)于1933年去了英國后輾轉到美國.伽勃于1933年把他的研究職位和一家商行丟在柏林后在英國永久性定居.海特勒(Heitler Walter)先在英國布里斯托爾后又去了都柏林和蘇黎世.薛定諤在柏林的助教韋斯科普夫(Weisskopf Victor)先去了俄國哈爾科夫而后輾轉于哥本哈根、劍橋、蘇黎世,最后來到了美國,成為哥倫比亞大學龐大物理系的主任.赫茲伯格先去了加拿大,后來到美國的威斯康星.就在1933年春天有7位重要的教授離開了哥廷根.玻恩先去劍橋而后去了愛丁堡.詹姆斯·弗蘭克以離開哥廷根表示抗議,先去了哥本哈根后到美國的巴爾的摩.維格納隨哥廷根的前任諾德海姆(Nordheim Lothar)先去了巴黎后到荷蘭,然后也來到了美國.埃爾薩瑟(Elster Julius)去了蘇黎世.數(shù)學研究所所長外爾(Weyl Hermann)和阿米·諾特(Noether Amelie Emmy)相繼放棄了他們的德國公民身份來到了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被譽為哥廷根數(shù)學的末代傳人庫朗(Courant Richard)于1933年去了英國劍橋,而后到了紐約.荷蘭的埃倫菲斯特(Ehrenfest Paul)于1933年在萊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那偉大的心靈已經(jīng)受不起納粹罪惡的折磨.
到1936年年底,邁特納還堅持在威廉皇帝物理化學研究所供職,由于她的奧地利公民身份(納粹稱她為“外國女猶太人”),納粹的種族法目前還未觸及到她,但她卻被許多耳聞目睹的迫害弄得心神不寧.由于邁特納和哈恩在“核物理學”領域的先驅性工作備受普朗克的賞識,普朗克一次開玩笑說:“1879年出生的都是物理學的寵兒:愛因斯坦、勞厄、哈恩都是1879年生的,麗絲·邁特納也應該列入他們三人之中,盡管她提前了一點點于1878年11月來到人間,這是因為這個充滿好奇心的女孩迫不及待地來到了這個令人好奇的世界.”[3]勞厄和海森伯想提名她獲得諾貝爾獎讓她能受到“堅硬盾牌”的保護而征求普朗克的意見.普朗克說道:“我喜歡這個主意,……實際上,我去年就開始這樣做了,我建議1936年諾貝爾化學獎頒發(fā)給邁特納和哈恩兩人.我完全同意您和海森伯先生在這方面的任何建議.”[3]諾貝爾獎保護過勞厄,也曾幫助過陷于政治困境的奧西茨基(Ossietzky Carl von,德國杰出的政治記者和理論家,共和主義反戰(zhàn)英雄),當他在奧斯維辛集中營受盡折磨而瀕臨死亡之際,1936年度諾貝爾和平獎挽救了他的性命.奧西茨基的獲獎激怒了納粹,他們開始惡意攻擊諾貝爾基金會,最終下令禁止德國公民接受諾貝爾獎,納粹如此極端地缺乏理性令世人瞠目結舌.1938年3月13日奧地利淪陷,在柏林的邁特納已知自己深陷險境,新上任的威廉皇帝學會主席玻什請求帝國內務部批準邁特納出國旅行,但納粹政府的答復是否定的.邁特納深知事態(tài)嚴峻,最后在友人科斯特(Coster Dirk)的幫助下偷偷越過德國邊境,先進入荷蘭后輾轉來到了瑞典,瑞典物理學家席格班(Manne Siegbahn)為她在斯德哥爾摩諾貝爾獎評審委員會找到了一份相當不合適的工作[5].被世人譽為“德國的居里夫人”的邁特納,在這段難堪的歲月里真正飽嘗了柏林的痛苦和日后流亡國外的凄涼.
薛定諤顛沛流離的命運更是那個時代的真實寫照.1927年8月,薛定諤到柏林接替普朗克的位置,1933年納粹出現(xiàn),他被迫離開柏林來到牛津大學.1936年他輕率地回到他的祖國奧地利的格拉茨,卻不料1938年希特勒侵吞了奧地利,他再一次被迫離開了自己的祖國,臨行前他只帶了一個帆布背包裝上能帶走的一點私人物品來到羅馬尋找費米(Fermi Enrico),要求把他帶到梵蒂岡(Vatican),在那里他終于找到了暫時的避難所.這之后他到過都柏林高級研究院,在都柏林他寫了一本小冊子《生命是什么》[6](What is Life),這本書對生物物理學家們產生了重要影響.最后他回到了維也納并在那里辭世.
隨著納粹“排猶”政策的實施,全世界仰慕的研究中心,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比10個德國軍團更為可怕”[3]的威廉皇帝物理化學研究所正在迅速分崩離析,威廉皇帝物理研究所(Kaiser-Wilhelm-Institut fur Phsik)也瀕臨崩潰,德國物理學會(Kaiser-Wilhelm-Gesellsechaft)已名存實亡,德國研究協(xié)會(Dermann Research Association)和帝國物理技術研究所 (Physikalisch-Technische Reichsanstalt)大權旁落.
追溯德國學術機構的發(fā)展歷程可以發(fā)現(xiàn):1911年1月1日,威廉皇帝學會正式成立,學會下屬創(chuàng)建的第一個研究所就是威廉皇帝化學研究所,首任所長是化學家貝克曼(Beckmann Ernest),哈恩和邁特納是該化學研究所的同事.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失敗后,德國在科學上的成功成為“焦慮不安的德國人”唯一的希望.在“德國三大支柱”中,軍事上失敗,工業(yè)上衰退,只有自然科學仍然沒有倒下.威廉皇帝學會首任主席哈納克(Harnack Adolf)指出:“這可能是唯一能讓當今世界仍然嫉妒德國的地方.”[3]科學家和政治家都不惜一切代價來保持德國在科學上的領先地位.1933年后則不同了,因納粹橫行致使德國學術機構大權旁落.為防止威廉皇帝化學研究所的完全崩潰,第二任威廉皇帝學會主席普朗克提名哈恩為臨時代理所長 ,并打電報把在美國訪問的哈恩請回柏林.哈恩于1933年7月接任臨時所長.幾天后,文化部指派一個叫揚德爾(Gerhard Jander)的化學家繼任威廉皇帝化學研究所的職位.威廉皇帝學會當時聚集的全世界知名的有才華的專家們從未聽說過此人.后來才弄清,他是一位在學術上毫無建樹的來自格奈夫斯瓦爾德的編外講師,只因在政治上是一位虔誠的納粹黨徒[3].
威廉皇帝學會下屬的另一個研究所就是威廉皇帝物理研究所,它籌劃于1917年,在政府以及洛克菲勒基金撥款2兆德國馬克的共同贊助下于1937年建成.荷蘭出生的德拜(Debye Peter)成為這龐大的、裝備精良的研究所首任所長并兼任德國物理學會 (Deutsche physikalische Gesellschaft)主席,該所迅速成為德國首屈一指的物理學研究中心.當納粹反猶舉措被其他國家所知曉時,許多外國物理學家作出回應:首先是避免訪問德國;取消德國期刊的訂購;辭掉在德國科學機構的任職;限制德國人出國旅游;致使德國物理學受到嚴重的國際孤立.從1936年起,德國科學家被禁止出席與國際同盟有關的一切會議.1937年納粹德國禁止德國人接受諾貝爾獎.荷蘭出生的猶太物理學家古德斯米特(Goudsmit Samuel)比大多數(shù)物理學家更直言不諱地批評納粹政策,他氣憤地退出了德國物理學會,理由是:“我對于作為一個整體的學會對那種惡毒攻擊其著名會員的行徑毫不抗議表示不滿.”[4]許多外國物理學家相繼退出學會,使得學會成員銳減.1938年年末,納粹當局又下令將所有猶太人趕出學會.1940年,德拜已無法忍受納粹的“排猶”政策侵擾,毅然辭去物理研究所所長和物理學會主席職位,離開德國去美國康納爾大學任教.
斯塔克(Stark Johannes)這位“雅利安物理學”(Aryan Physik)的積極鼓動者,由于在魏瑪共和國期間曾給予希特勒以關鍵性支持,使他在第三帝國之初得到了回報.斯塔克被任命為德國研究協(xié)會主席和帝國物理技術所(Physikalisch Technische Reichsanstalt)所長,后者是德國設備最好和最重要的物理研究中心之一,曾是偉大的光譜學家帕邢(Paschen Friderich)任職的地方.斯塔克在帝國物理技術所引進“領袖原則”[3],主張建立一個等級分明的獨裁統(tǒng)治階層,以便在“新德國”之內建立他們的小帝國,并試圖以此獲取對大學的任命、物理期刊和物理學會的控制權.為此,斯塔克還提出了一種新的種族政治概念即“白種猶太人”(White Jews),把那些曾經(jīng)被斷定是純雅利安人(echt-arisch)的不可救藥的科學家都包括在內.在這一新種族概念中就有海森伯,由于他經(jīng)常在會議上或咖啡廳里和猶太人坐在一起,用欣賞的眼光看待猶太人的成就,竭力主張和贊同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形成了“進一步研究的顯而易見的基礎”[4].1939年,當索末菲要從慕尼黑大學理論物理研究中心主任位置退休,并準備指派海森伯作為他的繼任人時,斯塔克和勒納德(Lenard Philipp)的北歐日耳曼物理學家們,乘機發(fā)動了一場反對兩位量子理論家的運動,宣稱索末菲和海森伯是“愛因斯坦精神的精靈”[7],《黑色軍團報》(Schwarze Korpe-Das)還把海森伯稱為“物理學的奧西茨基”[3],并控告海森伯是 “白色猶太人”[4].雖然海森伯在給教育部部長一封有近百名物理學家簽名的信中強烈抗議對他在意識形態(tài)上的攻擊,并最終恢復了名譽,但這一運動卻使他錯過了繼任索末菲位置的大好時機.穆勒(Muller Wilhelm),一位虔誠的納粹黨員和毫無現(xiàn)代物理學知識的反相對論者,被任命為慕尼黑大學理論物理學研究中心主任.到1939年年底,又有6名北歐日耳曼物理學家被分別任命為慕尼黑、海德堡、卡爾斯魯?shù)潞退固馗绿氐却髮W或技術學院的研究中心主任或教授[4].德國正處于一個隨心所欲的時代,只要狂熱地反對猶太人,攻擊科學中所謂的“猶太精神”就可以一步登天.原來只能藏身暗處的低能的三流學者,現(xiàn)在卻可以在大學院墻里大放厥詞了.
在1933年9月維爾茨堡舉行的物理學家的會議上斯塔克原形畢露,他在發(fā)言中說道:當希特勒現(xiàn)在肩負著整個國家的重任時,他也想為物理學家們“盡責”.他主張德國科學應以帝國物理技術所為中心,重新改組以獨攬德國科學的大權.作為德國物理學會的領導之一勞厄決定迎接挑戰(zhàn),他以300年前伽利略(Galileo Galilei)案件暗指斯塔克對愛因斯坦的迫害.勞厄說道:“在整個審判過程中,伽利略一定曾問自己:所有這些都究竟是為什么?不管是我還是別人作不作出回答,也不管政治或宗教勢力是反對還是贊成,事實是改變不了的!權力可能得逞一時,但遲早會有那么一天——事實最終會突破權力的阻礙取得勝利!一定會的.哥白尼學說的勝利是阻擋不了的……無論怎樣封鎖、查禁,這個偉大的學說將肯定會獲得勝利,用一句話就可以表示:地球仍在運動!”[3]勞厄的義舉導致斯塔克的演講給人留下的是一個破壞者的形象,他想通過選舉奪取德國物理學會主席職位大勢已去.勞厄用智慧使德國物理學會免遭一場劫難.
在納粹肆意橫行的歲月,大多數(shù)德國科學家都沉默無語,甚至處于“內心流亡”的狀態(tài).普朗克哀嘆道:“納粹像一陣狂風橫掃我們的國家,……我們只能像風中的大樹那樣聽憑擺布.”[3]在這黑暗的時代,真正的知識分子總是這個時代的表征,他們會代表、陳訴、見證這個民族的苦難,并明確地從更寬廣的人類范圍來理解特定的種族或民族所蒙受苦難的價值,且為避免苦難與邪惡斗爭.勞厄就是這些知識分子的杰出代表,他始終聽從哲學家康德的教導:“按你最強烈的意愿行事在任何時候都可能是有效的,這是一條極其普通的行為準則.”[3]當現(xiàn)代理論物理的奠基人們被當作“猶太人和德國人民的敵人”[3]逐出德國,大部分都由德國學者完成的20世紀最偉大的智力成就相對論和量子論被當作“猶太精神的產物”[3]遭到查禁.臭名昭著的納粹黨徒勒納和斯塔克正極力稱贊希特勒和其他黨徒的“領導”,為他們的聯(lián)合而歡欣鼓舞時,而勞厄不畏強權,為保護德國學術研究的自由,傳承德意志科學精神,維護德國學者的尊嚴而孤軍奮戰(zhàn).在1933年11月14日柏林科學院的會議上,他堅決反對選斯塔克為院士.并以第138步兵團退役軍官協(xié)會成員的身份拒絕與納粹沖鋒隊同流合污.帝國教育部有意想處置他,而“諾貝爾獎獲得者”成為保護他的重要防線.
歷經(jīng)第三帝國12年的恐怖時期,寥若晨星的幾位物理學家終于把德國老的科學精神傳承了下來,勞厄功不可沒.這位被后來美國人稱為“無所畏懼又無可指責的騎士”[4],時刻與災難中的德國連在一起,深深地體會到他對祖國的責任.愛因斯坦在給勞厄的信中寫道:“在那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艱難歲月里,您的行為實在令人敬佩,您毫無怨言,依然忠實于您的朋友和您的信念,很少人能做到這一點.”[3]埃瓦爾德(Ewald Peter Paul)寫道:“……英雄只有一個,他是馮·勞厄,不是普朗克,他才是我和其他人的榜樣.這也是愛因斯坦托我向勞厄問好,而不是向普朗克和索末菲問好的真正原由.”[3]
美國是被數(shù)百萬或多或少自愿地尋求新祖國的人們所發(fā)現(xiàn)和創(chuàng)造的,它是無家可歸者的家,逃離宗教或政治迫害可在這片“具有無限機會的土地”[4]上建造一種新的生活.這個國家以作為一個移民國家而驕傲,新移民很快就變成了美國人.被納粹政府解雇的猶太科學家中,一半以上把大西洋彼岸的美國看成是“最終的國度”.在這個新國度,大多數(shù)人與環(huán)境產生劇烈沖突,也有為數(shù)很少的頂尖級人物很快進入了異鄉(xiāng)人的圈內,心安理得地在他鄉(xiāng)重新飛黃騰達.流亡的猶太人基辛格(Henry Kissillger),他于1938年隨父一起從納粹統(tǒng)治下的德國來到美國,這使得他處于極怪異的處境,因為根據(jù)以色列的“回歸基本法”(Basic Law of Return),他有資格移民以色列.然而,基辛格完全把才智奉獻給他移居的國家,結果他的名聲和物質上的收獲,在美國及全世界的影響力,就連常住在歐洲或美國的正統(tǒng)居民都無法比擬.基辛格在美國政府服務了數(shù)十寒暑,現(xiàn)在成了一些公司和其他國家政府的顧問[8].貝特、費米、西拉德、韋斯科普夫跟美國同化得特別的好,他們不但提高了美國人對于科學的興趣與水準,而且也很快地學會了欣賞許多美國大學特有的理論與實驗界限不明的狀況.貝特來到康奈爾大學后發(fā)現(xiàn),這兒的氛圍比歐洲的大學更加激發(fā)人們進取,他回憶說:“在歐洲,習慣上,教授講課、談話、板書,然后離去.學生只是聽講與設法理解……在這里,只要學生覺得有興趣,他們就會提問.我認為這樣將會更 好.”[4]貝 特、費米、西 拉德 (Szilard Leo),馮·諾依曼、愛德華·泰勒(Teller Edward)、烏拉姆(Ulam S.M)等,參加了舉世聞名的美國曼哈頓工程計劃,在成就美國的同時也成就了自己.同時,愛德華·泰勒(Teller Edward)和馮·布勞恩(Braun Wernher von)還加入了冷戰(zhàn)的行列,成為獻身于武器和太空競賽中贏過蘇聯(lián)的新美國人.在人文和社會科學領域,也有一大批杰出的學者成就了美國.這些人中有德國的羅曼語的歷史語言學大師史畢哲(Spitzer Leo)和比較文學大師奧爾巴赫(Anerbach Erich),他們以自己的才華和從舊世界中獲得的經(jīng)驗豐富了美國大學.
但是,對于大多數(shù)流亡者來說,流亡永遠意味著無休無止、東奔西走,始終有一種焦慮和苦澀的孤寂感.失去祖國意味著什么?物質層面上,它意味著財產和生計的喪失.精神層面上,流亡意味著被祖國拋棄并將永遠遠離故鄉(xiāng).祖國意味著安全,它形成了一個人關于自我的無意識判斷和身份的認同.故鄉(xiāng)(Heimat)凝聚著一個人最深的情感和曾經(jīng)習慣了的關于對每件事物的記憶,只有在失去它的時候才會逐漸充分地感受到離開故鄉(xiāng)實在是無可彌補的損失.一個人對祖國或對故鄉(xiāng)的依附就如同自己呼吸著的空氣.流亡于巴黎的德國典型的猶太鄉(xiāng)愁詩人海涅曾經(jīng)說過,“愛國心,對祖國的忠實的愛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你能夠愛你的祖國直到耄耋之年而沒有意識到它,不過你必須總是待在家里.……只有深陷囹圄,人們才能感受自由的價值.因此,只有到了德國的邊境,才會涌起對德意志祖國的愛,尤其是在身處異國并目睹德國的不幸時.”[9]
對于過去難以釋懷和對于現(xiàn)在和未來滿懷悲苦的復雜心境,始終若即若離地纏繞心頭.很多人由于語言障礙再加上對美國大學的不適應,覺得自己永遠不能回到穩(wěn)定的安適自在的狀態(tài).哥廷根數(shù)學家柯朗,46歲時離開祖國告別親人來到一個新的國度,在那里他無論在事業(yè)上還是在經(jīng)濟上都得從頭開始,重新奮斗.對當時的處境他哀傷地回憶道:“很難.那時的我的確很窮,我覺得自己要養(yǎng)活許多人.而且紐約大學在學術上實在沒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東西.當然——”[10]他的聲音像往常一樣低了下去:“我那時實在是太癡迷于哥廷根了.”[10]也有些人在內心還沒有完全接受美國,而是以相當矛盾的心情來看待美國.“一方面,他們對這個沒有嚴格階級障礙的開放性社會以及美國人的現(xiàn)實主義和樂觀主義精神表示欽佩和贊賞,……另一方面,他們又對美國的那種實用主義、功利主義、沒有進一步精神需求的物質文化的統(tǒng)治地位持懷疑態(tài)度.”[11]對弗朗茲·倫敦來說,離開柏林到牛津盡管悲傷但還安心;離開牛津到巴黎是充滿希望的;但離開巴黎到北卡羅萊納則是痛苦的.他在致約里奧(Frderic Joliot-Curie)的信中寫道:“我是太歐洲化了,無法成為這里生活的熱情者.這里甚至那些幼稚的成年人也是太平靜了……在我看來,這里的人缺乏激情,除了橋牌與足球.”[4]維格納在自傳《亂世學人》中寫道:我的恩師“波拉尼(Poianyi Paul),世界著名經(jīng)濟學家,由于自己的猶太血統(tǒng)而以一種感傷的心情辭去了威廉皇帝學會終身成員的頭銜和威廉皇帝研究所的職位.他去了英國曼徹斯特開始新的生活,他繼續(xù)寫作,旅行,并研究專利法、哲學和經(jīng)濟學,雖在這些方面取得了非凡的成功,但他再沒有像柏林時候那么快樂過.”[13]他在描述自己的心境時說道:“到了1933年,我已將歐洲視為一艘正在沉沒中的船舶.我覺得我確是一名歐洲人,屬于這艘船.我在每一年里,依然總是眺望將來,看何年何月能夠回家,見到我的親人和朋友們.”[13]
在20世紀之初,馬克斯·韋伯(Weber Max)就指出:“對科學真理的價值的信仰不是來自自然界,而是來自一定的文化產物.”[14]科學的持續(xù)發(fā)展只會發(fā)生在具有某種秩序的社會中,它受一組特定的隱含性預設和制度因素的制約.要保持科學的連續(xù)性,就需要那些對科學研究事業(yè)有興趣和有能力的人的積極參與.但是對科學的這種支持只能靠適宜的文化條件來保證.制度結構的變遷可以削弱、改變或者可能阻礙科學事業(yè)的發(fā)展.從科學社會學的角度看,1933年后納粹德國對猶太科學家的迫害,是政治結構和民族主義信條的變化出乎意料的副產品.按照種族純潔性的信條,在大學和科研機構中強行規(guī)定了這樣的政治標準,即必須出身于“雅利安”種族并且公開贊同納粹的目的.實際上所有不能達到這一標準的人,都被排斥在大學和科研機構之外,[14]由于這種排斥使大量杰出的科學家被驅逐.因而種族清洗的一個直接后果就是削弱了德國的科學.
由于納粹“排猶”政策的實施,使德國的社會秩序一片混亂,這種把政治準則強加在一切之上,科學倫理與新的政治準則之間的不協(xié)調,使德國科學在量與質上受到嚴重摧殘.就物理學而言,德國損失了其1932年物理學共同體的25%.更為重要的是離開德國的物理學家代表一個有能力、有經(jīng)驗、有原創(chuàng)性的群體,這是不可替代的.越是理論定向的研究所解雇的人越多,哥廷根大學是世界數(shù)學的朝圣地和量子力學的發(fā)祥地,第一次解雇浪潮就使哥廷根幾乎變成了空城,柏林大學也是如此.德國物理學家與科學管理人員清醒地認識到,德國在許多重要的物理學領域不再能夠同美國競爭了.《物理學紀事》(Annales of physics)1913—1938年的美國人引文從3%上升到15%,而同一時期德國人在國際承認的物理學領導期刊之一《物理評論》(Physical review)的引文從30%下降到16%.在核物理學方面,美、英的研究占主導地位:1927年,《物理報道》(Physics reports)德語的核物理學論文43篇,英語35篇;12年后,德語160篇,英語471篇.“在這最現(xiàn)代和興旺的領域,德語論文增長了3.5倍,而英語論文卻增長了13.5倍.而且每一位核物理學家都認定,美國論文的質量至少與德國論文的相當.”[4]在量子力學領域包括量子電動力學,1926—1933年,所有德語出版物的25%是由后來離開德國的物理學家撰寫的.以其在物理文獻被引用的頻率可以看出,移居者的論文遠高于平均數(shù).
在大西洋彼岸的美國,有著適宜的政治環(huán)境和社會秩序,“二戰(zhàn)”扮演了拯救者的角色使它在國際上樹起了“美國形象”.美國科學的領導人致力于氣勢恢弘的科學規(guī)劃正在許多大學展開,其中最重要的是:普林斯頓、芝加哥、貝克萊的加利福尼亞大學和加利福尼亞工學院.美國科學的顯著進步和美國科學中心日益增長的吸引力,可以跟歐洲任何一個國家相競爭,美國大學更動態(tài)的體系也最適宜于吸收歐洲智力移民.1933—1941年間,來自德、奧的猶太知識難民到達美國的就有7600多人,其中約有1090人是科學家,700多人是教授,其余為更廣泛意義上的學者和藝術家.歐洲動蕩的時局為美國這個形式上中立的國家送來了一份額外的紅利,費米的夫人勞拉(Fermi Laura)曾在1968年出版的著作中估算過:“在美國培養(yǎng)一位科學家,到他能開始職業(yè)生涯時的費用至少需要45000美元,僅在那700多位移入美國的歐洲大學教授身上,就為美國節(jié)約大約3200萬美元.”[11]歐洲僑民的流入對美國科學的壯大所起的作用是無可置疑的.特別在物理學領域,如量子電動力學、核物理學和固體理論方面,歐洲智力移民是無價之寶,歐洲縝密的理論思維與美國堅實的實驗基礎緊密結合使這些學科興旺發(fā)達.在太空技術、人文學科領域,美國也獲得了歐洲一流的智力源泉.借助于歐洲智力移民波濤和國家在高等教育與科學機構中的非凡成就,美國從此踏上了引領世界科學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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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3-27)
楊慶余(1961年出生),江蘇連云港人,徐州師范大學物理學與電子工程學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科學史、科學與社會.王長富,(1985年出生),山東曲阜人,徐州師范大學物理學與電子工程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科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