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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輩子一起活

        2012-03-05 06:56:58鮑爾吉原野
        讀者·原創(chuàng)版 2012年7期
        關(guān)鍵詞:陽光

        文 _ 鮑爾吉·原野

        每棵樹身上都有兩輩子,它們把兩輩子放在一起活。

        樹的枝葉果實是它的青春。陽光均勻地涂抹在每一片葉子上,同時沒忘記曬紅蘋果的臉。樹葉有青春的好奇心,會用手掌捧一只毛蟲看,看它慢吞吞爬向樹干。樹在夜風(fēng)里丟棄了睡意,計算風(fēng)吹落了多少顆露珠;聽河流莫名其妙傳來跳水聲,好像蘋果連夜逃逸。樹最喜歡星星,以為那是天空密林上掛的燈籠。這些燈籠時隱時現(xiàn),好像往人間傳送神秘的燈語。燈籠旋轉(zhuǎn),東方出現(xiàn)魚肚白時,一盞盞熄滅。

        根是樹的暮年。根在黑暗里呼吸,呼喊水的名字,它的鄰居是昆蟲。根的世界叫做土壤,正如樹的世界叫空氣。樹根熟知土的話語,它們常說的詞匯是緊密、濕潤、水和干涸。土是大地的軀體,大地的臂膀、肌膚、內(nèi)臟和靈魂全是這一層厚土。土做的磚,土壘的城墻,根在土里活了一輩子,就像樹的枝葉、果實在陽光和空氣里活了一輩子。

        樹根比老人的手還老。樹根何止吸收水分,它要牢牢抓住土地。從樹冠傳來的風(fēng)的力量扭動樹根,根而非樹干在與風(fēng)角力。徐志摩說“風(fēng)不知從哪個方向吹來”,根也不知風(fēng)從哪個方向吹來,為什么要撼動樹。樹根在與風(fēng)的角力中得到大力士的稱號,它的手像鐵匠一樣骨節(jié)突出,或者像一只放大的鷹爪。懸崖上的樹,根比鷹爪更堅利。它們用根抓住巖石,用樹枝抓住風(fēng),爭奪一席陽光。

        根沒見過陽光,一輩子從未見過太陽的模樣。樹葉把太陽的能量源源不斷傳輸?shù)礁?,根感到陽光是讓軀體膨大的力量。根想象陽光是一片水,淹沒了大地,如金針刺破所有屏障。根看不到光的亮,卻感受到它在奔跑。陽光在樹的脈絡(luò)里跑得比水分還快。陽光像海水那樣一波一波涌來,送來“糧食”和熱量。

        樹活兩輩子。樹葉是樹的孩子,根須是父母。父母在泥土里當(dāng)?shù)鼗?、?dāng)抽水機(jī)、當(dāng)風(fēng)的對手。根須其實不懂樹葉的快樂,也不知果實的滋味,只習(xí)慣于勞動。葉子在風(fēng)里簌簌唱歌,與小鳥捉迷藏。樹葉向往遠(yuǎn)方,猜想地平線發(fā)生的事情。葉子甚至盼望秋天來到,讓它脫離樹干,在大地上奔跑。

        根看不到樹葉的足跡,果實被車?yán)搅诉h(yuǎn)方。當(dāng)光禿禿的丫杈落上一層冬雪時,根在寂靜的土里深眠。冬天戒嚴(yán)了,水與昆蟲都在休息,樹的根須放松了筋骨。大地上的生靈在冬季休息了,冰雪讓它們停止一切活動,全體護(hù)生。

        樹根在三個多月的睡眠后返老還童。春天的腳步先從昆蟲的翻身聲里發(fā)出,睡醒了,打聽哪一天是立春。當(dāng)春風(fēng)搖動樹干的時候,根須知道春天到了。根須一天被春風(fēng)搖醒一百次,讓它準(zhǔn)備嫩葉、蓓蕾、樹葉和花朵的衣衫。樹根開始為兒女準(zhǔn)備所有好東西。

        樹葉和花見到春天后開始歌唱,有合唱與獨(dú)唱。歌聲傳到樹根,樹根不斷把水送上去,讓它們潤潤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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