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燒于清康熙時期的粉彩瓷于雍正時期出現了人物瓷畫,開始了古典粉彩人物瓷畫時期。雍正、乾隆時期是古典粉彩人物瓷畫的高峰期,而自乾隆之后,隨著粉彩工藝與繪制技法的下滑,古典粉彩人物瓷畫呈現顯著的衰退跡象,至清末時即已退出釉上彩人物瓷畫的主流地位而讓位于淺絳彩。至民國早期時,在新的時代背景下,粉彩瓷悄然復興,承繼淺絳彩傳統,并與近代繪畫及風尚相融合,形成所謂“新粉彩”,并在民國中期蔚為大觀,大放異彩。民國新粉彩人物瓷畫具有鮮明特色與深邃內涵,因而,深入研究與探索不僅有益于厘清中國釉上彩人物瓷畫發(fā)展之線索脈絡,亦可助于窺探民國彩繪瓷藝術之全貌。
從工藝角度上來講,民國新粉彩與粉彩瓷并無根本差異,其差異主要表現在藝術面目上。民國新粉彩人物瓷畫的產生從藝術因素來考量,有古典粉彩與淺絳彩人物瓷畫兩個明顯來源。清代雍正、乾隆時期的粉彩人物瓷畫作品為古典粉彩人物瓷畫樹立了典范,并流傳至清末直至民國時期,成為清末民國競相模仿的藍本。新粉彩人物瓷畫并未對古典粉彩人物瓷畫加以排斥,其表現手法與繪制技法與古典粉彩人物瓷畫基本相似。不過,由于清末時期粉彩人物瓷畫已經頗為衰頹,清末官窯粉彩瓷中幾乎沒有人物表現,因而,新粉彩人物瓷畫更多借鑒的是淺絳彩而非古典粉彩。實際上,早期的新粉彩人物瓷畫名家均曾為淺絳彩高手,其從淺絳彩轉換為新粉彩只需要進行工藝上的轉變,而在藝術上則延續(xù)自身風格,因而新粉彩人物瓷畫在藝術風格上與淺絳彩人物瓷畫聯系更為緊密而直接。
早期新粉彩人物瓷畫名家有王琦、汪曉棠及潘匋宇。1922年成立的景德鎮(zhèn)“瓷業(yè)美術研究社”,對新粉彩勢力的形成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而王琦與汪曉棠即任副社長,二人均為新粉彩人物領軍人物。王琦原為捏面人出身,后改行習瓷畫,號“陶迷道人”,曾向鄧碧珊學習“九宮格”瓷上肖像畫,再轉為新粉彩創(chuàng)作后,以新粉彩人物瓷畫而名揚瓷界,被譽為“西法頭子”。汪曉棠亦極擅長新粉彩人物瓷畫,尤其是以仕女瓷畫見長,頗負盛名。潘匋宇是早期新粉彩的代表人物之一,其雖多繪花鳥,但亦有人物瓷畫精品傳世。
汪潘二人分別于1924年和1926年分別辭世以后,王琦獨挑大梁,成為新粉彩瓷畫界的領袖,其人物畫更為精進。1928年,在王琦的組織下,幾位志同道合的畫友組成了“月圓會”,此即為后世廣泛頌揚的“珠山八友”,成為景德鎮(zhèn)新粉彩瓷畫界的核心力量。“珠山八友”中,除王琦外,以王大凡的新粉彩人物瓷畫聞名遐邇。王大凡在“珠山八友”中的地位僅次于王琦,早年拜新粉彩人物大家汪曉棠為師,曾在1915年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以新粉彩人物瓷畫作品《大富貴亦壽考》技驚四座,奪得金獎,從此聲名鵲起。
除以上主要名家以外,民國新粉彩人物瓷畫家還有很多,特別是不少名家雖非主攻人物,但亦嘗作人物,時有佳作流傳,與新粉彩人物瓷畫名家一道匯成民國新粉彩人物瓷畫之大觀。
民國新粉彩人物瓷畫名家均由淺絳彩瓷畫家轉化而來,因而其藝術特色與淺絳彩人物畫派極為相近。早期淺絳彩瓷有三大名家,即程門、王少維、金品卿,而其中王金二人為御窯廠瓷畫家,以人物繪畫著稱于世,影響頗大,新粉彩人物瓷畫即在很大程度上繼承了王金等淺絳彩人物瓷畫傳統。淺絳彩人物瓷畫藝術最大的特色是從形式到內容旗幟鮮明地倡導文人畫傳統,從而極大地提升了人物瓷畫的整體藝術水準。新粉彩人物瓷畫亦秉承了這一傳統,以文人人物繪畫為楷模,作品詩、書、畫、印四者相融,形成濃郁的文人氣息。
不過,與淺絳彩人物瓷畫所倡導的純粹文人畫形式相比,新粉彩人物瓷畫則作了較大的調整,使其不再是完全意義的文人繪畫,而是融入了近代繪畫元素以及西方繪畫及工藝因素。淺絳彩人物瓷畫往往依據的是明清人物名家之作,如仕女人物瓷畫以改琦、費丹旭為宗,高士人物瓷畫則主要效仿陳洪綬,焦秉貞、冷枚的人物畫亦常成為新粉彩人物瓷畫之藍本。新粉彩人物瓷畫也大量模仿明清人物名家之作品,但其與淺絳彩人物瓷畫所不同的是,其更多地受到了來自海上畫派的影響。上海是民國時期中國經濟最為繁榮的地區(qū),也是景德鎮(zhèn)瓷畫的主要銷售市場,因而,對海上畫派的效仿成為民國新粉彩瓷畫家的重要追求目標。
民國新粉彩人物瓷畫名家對海上畫派人物作品多有模仿,如民國新粉彩人物瓷畫領軍人物王琦、王大凡即是如此。為了揣摩海上畫派之風格,王琦與王大凡甚至結伴前往上海去交流學習。王琦的新粉彩人物瓷畫即可以清晰地看到其模仿海上畫派著名人物畫錢惠安人物畫的痕跡。海上畫派具有雅俗共賞的突出特色,將水墨與鮮亮的色彩有機結合在一起,近代景德鎮(zhèn)瓷畫界對海上畫派所呈現出的色彩等形式感的日益追求亦是使設色過于雅淡的淺絳彩人物瓷畫迅速退出歷史舞臺,新粉彩人物瓷畫代之而起的關鍵因素之一。
海上畫派具有濃郁的金石韻味,對于新粉彩人物瓷畫風格亦產生了非常顯著的影響。其影響主要表現在兩方面:其一是對書法題詩和印章的重視。新粉彩人物瓷畫家多通過勤奮學習,積累了深厚的古典文化功底,從而在題詩、書法以及篆刻等方面造詣頗深,而這正是當代新文人瓷畫最為欠缺的基本功之一。其二是新粉彩人物瓷畫往往將書法筆勢入畫,線條雄健古樸、蒼勁有力。
民國向焯在《景德鎮(zhèn)陶業(yè)紀事》中提及:“海上之瓷,花式多喜美女?!币蚨苌虾J袌鲋绊?,在新粉彩人物瓷畫中,以仕女畫最為多見,而寓意吉祥富貴的題材亦極為多見,折射出新粉彩人物瓷畫為迎合市民欣賞習慣而作出調整,絕不是單一的文人審美趣味,在審美上呈現出日益世俗化和多樣化的傾向。
民國新粉彩人物瓷畫不僅在當時深受包括達官貴人、富商士紳在內的中國中上層社會各階層的青睞,其影響之巨大直至當代亦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建國初期,新粉彩人物瓷畫仍在很大程度上存在了一段時期。而在改革開放后的數十年,其影響非但未縮小,反而與日俱增,形成當代人物瓷畫界令人驚異的奇觀。
改革開放之后,與新粉彩人物瓷畫風格驚人一致的瓷畫風格迅速風行起來,從而使新粉彩人物瓷畫風格在新的時期奇跡般地得到復興,在很短的時間內,無論是當代粉彩還是新彩等釉上彩人物瓷畫均以新粉彩人物瓷畫為楷模,使此風格成為主流。依據新粉彩與當代釉上彩人物瓷畫的共同的文人畫特征,或可謂當代釉上彩人物瓷畫為新文人人物瓷畫。
當代新文人人物瓷畫潮流是在民國新粉彩人物瓷畫的直接影響下形成的。第一,民國新粉彩人物瓷畫名家如王琦、汪曉棠、王大凡等等,其作品在當代藝術品收藏界炙手可熱,行情不斷看漲,并帶動當代新文人人物瓷畫市場日趨量繁盛,從而極大地促進了新文人人物瓷畫的效仿之風,許多新文人瓷畫家以新粉彩人物瓷畫的形式與內容為楷模,極力加以借鑒。第二,民國新粉彩人物瓷畫名家的后代傳人眾多,形成蔚為大觀的流派,在瓷畫界影響巨大。如王大凡的侄子王錫良自幼隨其學藝,如今已成為瓷畫界泰斗人物,其所繪人物瓷畫因其名望極高而倍受推崇,其子女傳人亦頗多。
當代新文人人物瓷畫對新粉彩人物瓷畫風格的借鑒,從形式上看,主要為文人畫形式,即詩、書、畫、印四者融合,不過因文化素養(yǎng)的差異,當代新文人人物瓷畫多著力于繪畫方面,而在題詩、書法及篆刻方面則多有欠缺。從技法上看,新文人人物瓷畫亦采取與新粉彩人物瓷畫相似的文人用筆,筆勢簡潔有力,講求功力,人物形象工寫兼?zhèn)?,力求形神俱佳。從工藝上來看,新文人人物瓷畫與新粉彩人物瓷畫亦相似,二者往往采取粉彩與新彩顏料相結合的方式,只不過前者新彩成份更多,而后者以粉彩為主。從內容上來看,新粉彩人物瓷畫主要效仿明清及當時流行的海上畫派人物畫風格,新文人人物瓷畫亦如此,除效仿明清及至民國時期的人物畫風格外,亦對當代流行的各種人物畫風格加以廣泛模仿以求適應當代民眾之審美訴求。
當代新文人瓷畫雖與新粉彩人物瓷畫風格極為相似,但并非意味著當代新文人瓷畫完全步其后塵,其中部分人物瓷畫家銳意創(chuàng)新、與時俱進,從而形成獨具個性的文人瓷畫風格,展示出當代陶瓷藝術理應具備的時代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