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永林

（天水師范學(xué)院 文史學(xué)院，甘肅 天水 741001）

那桐致安維峻書札一通箋釋
——兼以《那桐日記》對解

孟永林

（天水師范學(xué)院 文史學(xué)院，甘肅 天水 741001）

那桐致安維峻書札，書法俊秀雅正，文辭含蓄虔敬，具有較高的書法價值和歷史文獻價值。書札雖短，但通過結(jié)合《那桐日記》詳加解讀，可明了書札所透漏出的重大歷史事件以及那桐對其師安維峻的深情厚誼。

那桐；安維峻；《那桐日記》；書札

那桐，清末顯赫一時的“高官名人”，“旗下三才子”之一（其二為端方和榮慶）。生于咸豐丁巳（1857）年七月二十三日，卒于民國乙丑（1925）五月八日，字琴軒，一字鳳棲，葉赫那拉氏，內(nèi)務(wù)府滿洲鑲黃旗人。光緒十一年舉人，由戶部主事歷保四品京堂，授鴻臚寺卿，遷內(nèi)閣學(xué)士至軍機大臣、內(nèi)閣大學(xué)士及內(nèi)閣協(xié)理大臣、文源閣大學(xué)士等職。甲午戰(zhàn)爭后隨李鴻章議和，《辛丑條約》簽訂，被派為專使向日本致罪。清帝退位后，寓居天津，久臥病。那桐是清末重臣，《清史稿》有傳。

那桐致安維峻書札，收入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天水市委員會所編《天水名札》一書，由樊榮先生提供。該尺牘一通三開，全文計243字，書法俊秀雅正，和其所題“清華園”、“清華學(xué)堂”字體風(fēng)格一脈相承；文辭含蓄虔敬，然通過考釋，仍可明了書札所透露的重大曲折情事。故此書札具有較高的書法價值和歷史文獻價值。又書札一些內(nèi)容，可以和《那桐日記》（文后省稱《日記》）相佐證，而《日記》對于和安維峻相關(guān)之注釋以及點校多處有誤，《天水名札》在簡介和注釋方面亦有錯誤之處。因之，本文以箋釋的方式對全文進行解讀糾誤，為那桐文獻之整理以及近代史研究貢一臠。箋釋條目有詳有略，詳者事關(guān)重大歷史情事，略者只是疏通書札文詞含義而已。茲對書札斷點箋釋如下：

夫子大人函丈[一]：

敬稟者，竊桐今年仲春，以我?guī)熡谝廴蟍二]，瓜期已及，必有賜環(huán)之慶[三]，用釋乘障之勞。昕夕傾遲，庶幾不爽[四]。旋聞有詔留戍二年[五]，北望龍門，曷勝悵惘！然歲月如流，今已一易寒暑[六]，由此以往，不過年余，定邀恩命。伏維我?guī)熞缘雷詣?，以聞自娛[七]，雖陰陽有舒慘之移，而志氣無勝衰之變[八]。勉加餐飯，用副翹瞻。桐供職農(nóng)曹，遭時多故[九]，理財無術(shù)，言利堪羞。每讀平準(zhǔn)之書，鹽鐵之論，未嘗不掩卷太息也。所幸長官尚持大體，同人亦多英髦，尚未為桑羊、孔僅之所為[十]，差足仰慰我?guī)熤揖龕蹏亩鶾十一]！

茲遇便鴻，特申箋候，并奉白金一百兩[十二]，以佐盤飱，即求詧入，藉紓遠念！肅泐敬請福安，統(tǒng)維師鑒不宣。

受業(yè)那桐 謹(jǐn)稟

十月初十日

[一]夫子大人函丈：“夫子大人”，對安維峻的尊稱。安維峻，字曉峰、小峰，晚號槃阿道人，甘肅秦安人。生于咸豐四年（1854）七月十七日，卒于民國十四年（1925）陰歷十月十日。初以拔貢朝考，用七品小京官。光緒六年，成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十九年，轉(zhuǎn)御史。二十年因上《請誅李鴻章疏》被謫戍軍臺。五年后回歸故里。宣統(tǒng)二年起授內(nèi)閣侍讀，充京師大學(xué)總教習(xí)。宣統(tǒng)三年，復(fù)辭歸。晚年以從事農(nóng)耕為生，同時整理自己的詩文稿本，編輯成冊，刻板刊印。撰有《諫垣存稿》四卷、《望云山房文集》三卷、《詩集》三卷、《四書講義》四卷，總纂有《甘肅新通志》一百零五卷，迄今，依然是研究甘肅歷史文化之重要文獻。“函丈”，亦作“函杖”，含義有二。其一，原為講學(xué)者與聽講者坐席之間相距一仗，后用以指講學(xué)的坐席?！抖Y記·曲禮上》曰：“若非飲食之客，則布席，席間函丈?！编嵭⒃疲骸爸^講問之客也。函，猶容也，講問宜相對容丈，足以指畫也?！逼涠?，指對前輩學(xué)者或老師的敬稱。宋陸游《江西到任謝史丞相啟》云：“早親函丈，偶竊緒餘，曾未免於鄉(xiāng)人，乃見待以國士?！盵1]2055書札含義為后者。

按：據(jù)《內(nèi)閣侍讀原任福建道監(jiān)察御史翰林院編修安公曉峰墓志銘》（文后省稱《墓志銘》），安維峻“已酉，充順天鄉(xiāng)試同考官，得人之盛，為十八房冠?！盵2]卷7，19“已酉”年即光緒十一年，此年，那桐參加安維峻為同考官之十五房的順天鄉(xiāng)試，考取舉人，位列第112名。按照明清科舉慣例，凡考中的舉人，均應(yīng)謁見薦卷的房師（同考官）及主考的座師（主考官），自稱門生，拜主考為座主。故在此書札中安和那桐以師生相稱。遍查《那桐日記》，以“夫子”、“老師”、“師”相稱者，以“安老師”、“翁師”居多?！拔處煛奔次掏槪渲u文恭?！肚骞蚀髮W(xué)士那公行述》說那桐中舉后“受長宮福文慎、翁文恭知遇最深。”[3]262“安老師”即安維峻。雖然安在京為官時間不長，但從《那桐日記》可以看出，那桐和安維峻保持著親密的關(guān)系，并待安尊敬有加。茲以《日記》中提及證之：

光緒十九年九月初一日 早到安老夫子宅請安。[4]上冊，123

按：《日記》起于光緒十六年正月初一日。《清史稿》安維峻本傳曰“十九年，轉(zhuǎn)御史”，[5]卷445，12466《墓志銘》載：“癸巳，服闕赴京，冬十月補福建道監(jiān)察御史。”[2]19可知此時安維峻從故里初到京師?！度沼洝分袑Α鞍怖戏蜃印庇凶⑨專骸鞍怖戏蜃?，安維峻，字小峰，安徽人……”其注安維峻籍貫為安徽人，誤，應(yīng)為甘肅秦安人。

光緒二十年四月二十六日 戶部、南北檔房、捐納房廟工團拜并請各堂，熙、翁、立、張、陳五堂到，……并請各衙門慶典司員，另請安老師。[4]上冊，145

光緒二十年五月二十六日 辰刻進署辦事。午刻到安老夫子處辭明日之局。[4]上冊，148

光緒二十年八月十三日 卯刻進內(nèi)回事。巳刻到翁、安兩師送節(jié)敬。[4]上冊，154

宣統(tǒng)二年九月十三日 ……安小峰夫子來京，到家來見，十七年闊別，幡然老叟矣。[4]下冊，670

按：光緒二十年十二月初二日，安維峻因《請誅李鴻章疏》，被“命革職發(fā)軍臺”，到“宣統(tǒng)元年，起廢籍，庚戌夏，《通志》告成，赴部引以內(nèi)閣侍讀用。公浩然欲歸，大學(xué)堂挽留為總教習(xí)。……辛亥九月，……然后辭官而去?！盵2]20可知安維峻是在宣統(tǒng)二年之夏第二次進京，而此時距他光緒二十年十二月離京已十七載矣。故《日記》中有“十七年闊別”之感慨。安于辛亥九月辭官以后，從此再未踏入京師半步，告老故土。

宣統(tǒng)二年九月十九日 ……午后答拜唐少川、安老師、比公使。[4]下冊，670

宣統(tǒng)三年五月初四日 早進西苑，午初散值，到安老師處拜節(jié)歸。[4]下冊，690

按：《日記》注釋“宣統(tǒng)三年復(fù)辭歸”，即《墓志銘》之辛亥年，具體辭歸時間為九月。從此日日記一直到中華民國九年十月（陽歷）前，《那桐日記》只提及安維峻一次：即中華民國五年四月十八日的日記，在這天的日記中，那桐在介紹其子女的先生英斌時說：英斌“號韻峰，為余已酉科副榜同年，又安小峰同房也?！盵4]上冊，820

[二]以我?guī)熡谝廴希骸坝谝邸?，謂因兵役、勞役或公務(wù)奔走在外。《詩·王風(fēng)·君子于役》：“君子于役，不知其期?！编嵭{：“君子往行役，我不知其反期?！贝颂幹赴簿S峻因彈劾李鴻章一疏被謫戍軍臺。用“于役”一詞代“謫戍”，是一種含蓄隱晦的說法，以減少位尊者產(chǎn)生尷尬?！睹纷⑨尀椤坝惺逻h行曰于役”，不確。

按：“于役”的起因是安維峻上疏光緒帝請誅李鴻章一事。安維峻于光緒十九年（1893）十月任福建道監(jiān)察御史，至光緒二十年（1894）十二月二日被謫戍，在職整十四個月，共上光緒帝六十余疏，后整理編入《諫垣存稿》者有六十五疏。據(jù)安維峻《自序》曰：“竊計忝廁諫垣一十四月，每具一疏，致齋三日或七日，思以愚誠感動上心。……及朝議主和，既力爭之?！S取案頭片紙草奏，迨繕真夜已二鼓矣，即呼正陽門入，趨上之，意以命拼一疏，倘可上回天聽，雖死無恨?！盵6]自序，3又據(jù)《清史稿》本傳云：“日韓釁起，時上雖親政，遇事必請?zhí)笠庵?，和?zhàn)不能獨決，及戰(zhàn)屢敗，世皆歸咎李鴻章主款?！盵5]卷445，12466于是安維峻在光緒二十年十二月二日上疏，請誅李鴻章，以平息民憤。疏中曰李鴻章“有言戰(zhàn)者，動則呵斥，聞敗則喜，聞勝則怒”，全國臣民，“無不切齒痛恨，而欲食李鴻章之肉！”并在疏中說：“皇太后既歸政皇上矣，若猶遇事牽制，將何以上對祖宗，下對臣民？”[6]卷4，118-119此即中國近代史上有名的《請誅李鴻章疏》。疏入，上諭曰：

近因時事多艱，凡遇言官論奏，無不虛衷容納，即或措詞失當(dāng)，亦不加以譴責(zé)。其有軍國緊要事件，必仰承皇太后懿訓(xùn)遵行。此皆朕恪恭求治之誠心，天下臣民早應(yīng)共諒。乃本日御史安維峻呈進封奏，托諸傳聞，竟有‘皇太后遇事牽制，何以對祖宗天下’之語，肆口妄言，毫無忌憚！若不嚴(yán)行懲辦，恐開離間之端。安維峻著即革職，發(fā)往軍臺效力贖罪，以示儆戒。原褶著擲還。[7]3516

疏出，安維峻以言獲罪，“直聲震中外”。以安榮之者有之，唁助者有之；設(shè)法保護者有之，勃然大怒者亦有之；痛惡、鄙視者有之，同情憐憫者亦有之，更有利用此事件以達到不可告人之目的者更有之。種種情態(tài)表明了當(dāng)時政局的復(fù)雜性和安維峻上疏的巨大影響。

又按：安維峻上疏，歷數(shù)權(quán)臣李鴻章該殺之罪，又托傳聞矛頭直指炙手可熱的太后，并非不知被殺頭之后果。之所以冒死直言，“用是披肝膽，冒斧锧。痛哭直陳，不勝迫切待命之至。伏乞皇上圣鑒。”[6]卷4，119是因為安維峻有錚錚鐵骨、且憂國憂民而又有一片忠君愛民的赤誠之心，所以才會有“訪問者萃于門，餞送者塞于道，或贈以言，或資以贐，車馬飲食，眾皆為供應(yīng)?！盵5]卷445,12467的盛況?！翱梢姽涝谌诵模瑫苑逵诖瞬恍嘁?！”[6]附錄二，150而最終“圣恩寬大，僅予謫戍，”[6]《自序》，3從輕發(fā)落，離不開光緒帝和翁同龢等人的設(shè)法保護。茲把有關(guān)保護情況及其上述幾種情態(tài)的文獻羅列如下，供研究者參考。

孫寶瑄《忘山廬日記》關(guān)于此事的記載：

光緒二十年十二月初二日 晚間閱邸報，上諭（按：文同上引，不錄）：……[8]60

光緒二十年十二月初五日 新吾言：安曉峰事，天子實為援手。蓋上見其奏大驚，即召見大臣，擬旨畢，始并其奏呈皇太后覽。太后怒曰：即此足了事耶？毋乃已輕？恭邸跪奏曰：本朝開國三百年，從未殺諫臣，乞太后原之。太后意始為稍解。[8]60

按：“新吾”，即李經(jīng)畬，兩廣總督李瀚章之子，大學(xué)士李鴻章之侄。瀚章，鴻章之哥?！度沼洝纷髡邔O寶瑄為李瀚章之女婿。恭邸即恭親王奕訢，道光帝之第六子，光緒帝的伯父，和安維峻同屬保守、主戰(zhàn)派。

光緒二十年十二月初六日 ……復(fù)往視安曉峰，渠托疾不見客。然余兄晨往，曾見之。渠擬于十五啟行。[8]60

按：安世忠《先祖曉峰府君行狀》曰：“命下之日，病假理裝，都人士識與不識，扶助唁慰，鱗萃于門?！盵6]附錄二，150可見安托疾是假，不愿見孫是真。“余兄”即孫寶琦，字幕韓，曾任山東巡撫、北京政府國務(wù)總理。1931年2月在上海去世。

光緒二十年十二月二十日晴 晚，作上岳父書，議論時事，約千余言。燈下作字甚潦草。余昨見安御史奏稿于書肆中，其所言仍劾合肥，語多市井無稽之談，膚淺已極，文亦夾雜，不堪入目。不意此君竟自鳴得意，于原褶擲還后，令人各處傳寫，已遍都市，適足資為笑柄焉耶。[8]64

按：“岳父”，即李瀚章。至于“令人各處傳寫”，不足信。孫寶瑄對安維峻情態(tài)急劇轉(zhuǎn)變，是否和初六日拒見有關(guān)，材料不足，亦不可妄下結(jié)論。但筆者閱看其光緒二十年三月初九日的日記對安維峻記載，前后卻判若兩人。此日的日記曰：

光緒二十年三月初九日 晴 又見安曉峰近日劾甘肅巡撫祖庇冒籍折，明白曉暢，用筆如刀?！啊墩埳髦仞^選》一疏，立論正大，亦卓卓可傳。數(shù)年來所罕見?！ò簿S峻）先君庚午門下士。平日訥然如不能出諸口，不論其立朝侃侃之節(jié)，有如此氣概，可佩可佩！[8]48

翁同龢《翁文恭日記》關(guān)于此事的記載：

光緒二十年十二月初二日（冊三十三，葉一百三十二上） 封奏七件?！┌簿S峻一件未下，比至小屋，始發(fā)看，則請殺李鴻章，劾樞臣無狀。而最?？娬?，謂和議皇太后旨意，李連英左右之；并有“皇太后歸政久，若遇事牽制，何以對祖宗天下”之語。入見，上震怒，飭孥交刑部議罪，諸臣亦力言宜加懲辦。臣從容論說，以為究系言官，且彼亦稱市井之言不足信。良久，乃命革職，發(fā)軍臺。四刻到書房，復(fù)論前事退，擬旨，午初散。[9]525

按：翁同龢，保守派，主戰(zhàn)。在此事件中，翁以“言官”之詞為安維峻開脫罪責(zé)，并擬旨，實保護了安。翁日記記載和張蔭桓日記所記相合。初五日的日記又記曰：

……午至督辦處，兩邸諸公皆集。……侍講丁仁長上書恭邸，言安維峻不可罷斥，語雖切直，然奸而絞，有“安某受離間之名，而有調(diào)護之實；恐宵小名為調(diào)護，而實施離間之奸?！庇钟噙x翰林植經(jīng)筵。邸見之，余等未見也。[9]526

張蔭桓《張蔭桓日記》關(guān)于此事的記載：

（光緒二十年十二月）初二日甲辰 晴?！黹嗃〕?，御史安峻峻言事謬妄，語侵慈圣，恐開離間之端，奉旨革職發(fā)軍臺，早間樞中絕無消息也。[10]198-499（光緒二十年十二月）初十日壬子 晴?！й?，巳初太后召，與恭邸同見。太后諭及安維峻一疏，垂淚不止，恭邸亦哭。而于宗社大計，恭邸末澈陳，余雖言之，然有泰山鴻毛之判矣。太后傷善密旨交余，以備彼族要求持以相示。[10]500

按：透過孫寶瑄、翁同龢及張蔭桓日記可知，設(shè)法保護安維峻免于一死，擬旨褶戍軍臺都是光緒帝和文同龢諸人秘密進行，然后再呈奏太后以既成事實。從太后二日“大怒”到十日還“垂淚不止”，可見對老佛爺打擊之劇。

張蔭桓，字樵野，生于道光十七年（1837），卒于光緒二十六年（1900），廣東南海人，清末大臣。中日甲午戰(zhàn)爭中為全權(quán)大臣之一，赴日談判。戊戌政變后遭彈劾充軍新疆。1900年被殺?！肚迨犯濉肪硭陌偎氖衅鋫鳌０簿S峻《諫垣存稿》有《劾侍郎張蔭桓、克們泰聲名惡劣疏》，其時在光緒二十年二月十八日。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彈劾者和被彈劾者都被謫戍，不同的是安維峻于光緒二十五年冬戍滿賜環(huán)，返歸秦安，而張卻于次年被殺。

《那桐日記》關(guān)于此事記載：

光緒二十年十二月初三日 ……到安老師處看視，昨日上書革職發(fā)軍臺，窮苦可憐，余贈其二百金以為程儀。[4]上冊，164

按：“程儀”，亦稱“程敬”，舊時贈送旅行者之財禮。在上述居高位者、或有利害關(guān)系之人眼中，安維峻彈劾李鴻章是“肆口妄言，毫無忌憚”、“資為笑柄”、“?？姟?、“語侵慈圣”，然那桐所看到的是“窮苦可憐”，知師莫如生！安維峻一生不但錚錚鐵骨、剛正不阿，而且在朝綱腐敗，邊禍燎原之時，能嚴(yán)于律己，清廉自潔。光緒十四年（1888）向人告借路費歸里省親。在家臥病年余，在其母光緒十七年（1891）病故時，家貧無力舉喪，“事或聞之郡侯，乃以天水書院課卷見屬。獲束修七十金，幸以畢喪?！盵11]卷下，18在其謫戍離京前致華卿書中言：“京師士大夫無論知與不知，皆以詩寵維鈞行，并集資數(shù)千金，維峻擇而受之，尚不負(fù)初心?！盵12]48而即使在他謫戍最艱難之時，白五齋曾去信甘肅各州縣，捐集二百金饋送，安堅辭不受。并寫信繆邰生曰“立齋大令失之過厚……弟以云天高義，固足照耀古今，但費出無名，于理不順，于心不安，即當(dāng)奉璧?！盵11]卷下，35《那桐日記》亦有一條記載：

光緒二十年二月十八日 早到文澤處喜分，安老師處為太老師拜壽，送祝敬四金未收，林蓮孫處拜壽。[4]上冊，139

按：“太老師”，即安維峻的父親安永吉。在明清官場，外官送所謂名目繁多的“節(jié)敬”、“祝敬”、“炭敬”、“冰敬”等，是為京官習(xí)以為常、見怪不怪的不是規(guī)則之潛規(guī)則的一筆不少收入，而安維峻卻連學(xué)生為老父親所送區(qū)區(qū)“祝敬四金”不收，足見其清正廉潔。

[三]瓜期已及，必有賜環(huán)之慶：“瓜期”，指任職期滿換人。本指瓜熟時赴戍，到來年瓜熟時派人接替。后世就把任期已滿換人接替叫做瓜代，接替的日期稱“瓜期”。《左傳·莊公八年》曰：“齊侯使連稱、管至父戍葵丘。瓜時而往，曰：‘及瓜而代。’期戍，公問不至。”“賜環(huán)”，亦作“賜圜”，舊時放逐之臣遇赦召還謂“賜環(huán)”。語源《荀子·大略》：“絕人以玦，反絕以環(huán)。”楊倞注曰：“古者臣有罪，待放于境，三年不敢去，與之環(huán)則還；與之玦則絕，皆所以見意也?！盵13]卷19，487-488

按：安維峻于光緒二十年（1894）十二月因言獲罪被謫戍軍臺，依一般慣例，當(dāng)在三年期滿釋回，即所謂的“瓜期”應(yīng)在光緒二十三（1897）年底或二十四年初。安在《丙申除夕塞上感懷》其一曰：“小兒似解離鄉(xiāng)恨，歎到邊城已二年?！雹俦疚乃簿S峻詩均據(jù)民國三年家刻本《望云山房詩集》，文后只注明詩題名，不再詳注。此處丙申指光緒二十二年，即1896年。其十又曰：“出塞于今三度臘，祗應(yīng)還寢夢瓜期?！币虬彩窃诠饩w二十年十二月初二日被謫戍，故已有“三度臘”之說。在《丁酉仲春酬繆邰生別駕和除夕感懷原韻》說：“賈生痛哭終無用，但愿長沙早放歸?！倍∮夏昙垂饩w二十三年，在安維峻看來，原來遙不可及的瓜期即將到來：“逐臣定踐歸田約，屈指瓜期但隔年。”（《秋日塞上有懷巨子馥同年扔用原韻》其二）“莫道天涯淪落久，明年春里即瓜期。”（《寄和周夢九茂才》其二）“夢里狂言猶草疏，春來轉(zhuǎn)瞬即瓜時。”（《次韻答鐘愚公》）瓜期將至，得到圣上遇赦“賜環(huán)”便亦有希望。安在《讀仙洲同年詩有感依韻奉答》中說：“賜環(huán)便作歸田計，只有葵衷戀帝宸?！钡轿煨绯醮海垂饩w二十四年初春，已有朋友依然如當(dāng)初安維峻被謫戍出京師時一樣賦詩送行，他感慨良多，在《戊戌初春有感》中說“賀我今年號放翁，劍南遺稿契私衷?！币坏┽屵€，便是“此行休累息，幸脫世網(wǎng)艱?！保ā犊娵⑸鷦e駕以五古三章贈予行依韻奉答》）然此時朝廷形勢已大變，安維峻所期盼的“瓜期”、“賜環(huán)”之夢卻未能如愿，詳情見“有詔留戍二年”條。

[四]昕夕傾遲，庶幾不爽：“昕夕”，朝暮。謂終日?！睹魇贰肪矶摹饿糜谌蕚鳌吩疲骸癧于仁]《酒箴》曰：‘耽彼麴糵，昕夕不輟?！薄皟A遲”，謂殷切期待?！稌x書》卷六十八《賀循傳》曰：“謹(jǐn)遣參軍沉禎銜命奉授，望必屈臨，以副傾遲?！薄笆鼛住?，希望；但愿。《詩·小雅·車舝》：“雖無旨酒，式飲庶幾。雖無嘉殽？式食庶幾?！痹纷ⅲ骸笆鼛祝盒摇４吮硐Ｍ~?！盵14]659“不爽”，不差；沒有差錯?！对姟ば⊙拧まな挕罚骸捌涞虏凰瑝劭疾煌??！泵珎髟唬骸八?，差也?！?/p>

按：“昕夕”、“傾遲”、“庶幾”、“不爽”表達了那桐對安維峻期滿釋還的渴盼之情。那桐在書札中認(rèn)為“賜環(huán)之慶”的希望不會有什么差錯，說明他對安維峻理當(dāng)瓜期之時是否能夠釋還亦預(yù)料不足。

[五]有詔留戍二年：即期滿后再延續(xù)謫戍二年。據(jù)《清實錄》光緒二十四年二月載：

察哈爾都統(tǒng)祥麟等奏。軍臺廢員已革御史安維峻三年期滿，臺費交清，可否釋回。得旨、著再留二年。[15]卷415，441

按：安維峻《戍期三年報滿有旨再留二年適契友書來聞訊集句答之（戊戌夏）》其一詩云：“三年謫宦此棲遲，君問歸期未有期。圣主恩深臣分薄，一番時樣一番益?！比缜八?，安維峻是于光緒二十年（1894）十二月被謫戍軍臺，理應(yīng)三年期滿后釋回，然三年過后——即光緒二十三年（1897）后之清政府的政局已發(fā)生大變。維新運動高漲，原來和安維峻同屬力主抗戰(zhàn)、保守的老師翁同龢以及光緒帝成為推行新政變法的核心人物。而變法的倡導(dǎo)者康有為深受光緒帝的賞識，如無太后之“掣肘”反對，將必委以重任。然作為守舊派的安維峻是堅決反對變法的，“今之其所學(xué)而學(xué)人，是陳相之伎倆，未見其勝于許行也，充其類，不過亂我大清天下也?！盵6]附錄二，153他在光緒二十四年（1898）四月二十三日之際給其父的一信札中又說：“矯詔之說果確，彼必甘心于我？故先與妻子訣別，只身留臺，以俟其變?！韧丛撃嬷畞y法危國，又恐不孝為其所害，憂憤交迫?！盵11]卷中，24-25信札中“彼”具體所指或一人或指在其任監(jiān)察御史期間因彈劾所得罪之多人，不確，亦不便妄加推測；安又為何深恐“為其所害”，或許和其在光緒二十年六月七日曾有《奏核康有為》一疏有關(guān)，疏中彈劾康有為“平時敢于叛圣賢，有事必敢叛君父”，[11]卷中，24而且對其所著《新學(xué)偽經(jīng)考》一書提出“毀其所著之書，欲絕禍根?！被蛟S如安在《悼亡詩》其七十注所言：“康逆猖獗，尋往日嚴(yán)參之仇，將逞志於余，有泄其謀者，傳聞至張城……”安所言是否屬實，材料不足，有待考證。

又按：在上所引《戍期三年報滿有旨再留二年適契友書來聞訊集句答之（戊戌夏）》詩后安維峻注曰：“國朝中樞政考，凡到戍三年，交清臺費者照入。上問樞臣作何辦理，樞臣謂宜再留數(shù)年，遂有二年之旨。此時樣非定例也，然亦安往而不宜乎？”“樞臣”，即宰輔重臣。又《翁同龢日記》光緒二十四年記載：

二月二十九日（3月21日） 晴，稍暖。寅初起，寅正至直房，外摺一，（安維峻軍臺繳費期滿釋回也。巴所遞約稿一。電二，許、楊，皆外部決絕之詞。）見起三刻。安維峻事，上徘徊久之，批再留數(shù)年，淺人以為上意從刻，不知尚從寬也！……實事如此，吾其已矣。[16]3104

結(jié)合以上分析，安維峻再留戍二年，想必一定和其彈劾李鴻章、康有為等宰輔重臣有關(guān)。據(jù)翁氏《日記》，雖然此時還為安維峻周旋，但光緒帝或迫于壓力，故徘徊良久才決定著旨再留安二年，翁氏亦覺“上意從刻”“不知尚從寬也”，故安維峻亦認(rèn)為此“非定例也”，而“往而不宜”成為情理中事。安維峻再留戍二年，即到光緒二十五年，據(jù)《清實錄》本年十二月載：

察哈爾都統(tǒng)祥麟等奏，廢員安維峻留臺又屆期滿。家有八旬老親。請予釋回，以光孝治。得旨著準(zhǔn)其釋回。[15]卷457，1023

安維峻《季冬廿二日聞釋回恩旨集句志感》其一曰：“海天愁思正茫茫，身似浮云鬢似霜。圣代即今多雨露，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薄凹径ザ铡?，既光緒二十五年（1899）十二月二十日。又《悼亡詩》其七十四注曰：“巳亥季冬蒙恩遣歸，未及啟程，驚聞先中憲公于仲冬八日棄養(yǎng)。”己亥冬，即光緒二十五年冬?！爸袘椆奔窗簿S峻父親安永吉。安氏最終未能見上其父一面，亦未能“以光孝治”！

[六]今已一易寒暑：指延續(xù)謫戍期已過一年，即到光緒二十四年（1898）?！赌峭┤沼洝酚诖四晔鲁跏沼涊d：

……今日交館中馬茶房轉(zhuǎn)交劉子亨寄交安夫子信一封，京松一百兩，托李蘭圃轉(zhuǎn)交協(xié)成乾寄。交翁夫子信一封，市平足銀二百兩，皆炭敬也。[4]上冊，293

按：《日記》中的“劉子亨”，誤，應(yīng)為“劉永亨”，字子嘉，甘肅秦州人，光緒丁丑（1887）進士，曾任內(nèi)閣學(xué)士、戶部侍郎、侍讀學(xué)士等職，和那桐友善，在其《日記》中多次提及。翁夫子，即翁同龢，維新變法失敗，此時已被慈禧太后驅(qū)逐回籍。本文《那桐致安維峻書札》所署日期為十月初十日，和《日記》所提“奉白金一百兩”以及時間正好相吻合，據(jù)此可知，《那桐致安維峻書札》所寫時間為光緒二十四年十月初十日，《名札》認(rèn)為“此信當(dāng)寫于光緒二十三年（1897）”，誤。

[七]伏維我?guī)熞缘雷詣?，以聞自娛：“伏惟”，表示伏在地上想，下對上陳述時的表敬之辭?！队衽_新詠》卷一《古詩為焦仲卿妻作》曰：“伏惟啟阿母，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fù)取?！薄耙缘雷詣佟?，謂以道義來克制自己?！独献印吩唬骸皠偃苏哂辛Γ詣僬邚?。”又《史記·商君列傳》曰：“反聽之謂聰，內(nèi)視之謂明，自勝之謂彊。”“以聞自娛”謂以聽說來自尋樂趣，自以為樂，表達自己的情志。陶淵明《五柳先生傳》曰：“常著文章以自娛，頗示己志?！?/p>

按：安維峻《丁酉仲春酬繆邰生別駕見和除夕感懷原韻》詩其二曰：“聞道朝綱竟一新，逐臣無路叩丹辰。曲彈古調(diào)應(yīng)嫌拙，何幸知音尚有人?！痹侔簿S峻在丁酉年底之《謝子和見和除夕感懷原韻疊此奉答》詩其七曰：“塞上幽棲性頗宜，中原時勢我何知？銷兵自是承平事，敵艦胡來犯守陲?！卑灿肿宰⒃唬骸敖劦乱谋瑺幠z州，已占據(jù)我之青島，而我先事既裁兵，臨事又一意主款之，不準(zhǔn)開戰(zhàn)，嗟嗟天乎，此何為者？”《清史稿》本傳曰安維峻“尤嚴(yán)義利之分”，“隱然以名教綱常為己任”，[5]卷445,12467而任承允撰《墓志銘》曰：安維峻“作字必正楷，無一時或茍，至老弗衰?！盵2]20王新楨則曰：“先生篤信程朱理，一動一靜，無不恪遵其繩墨以檢點身心，即時見之于言，亦皆有一段至誠惻怛之精意流露于字里行間，無一語或背而馳。所謂道德文章出于一非出于二，有是實于中，則必有是文于外也。”[17]文集卷上，167安維峻雖被謫戍，但依然以傳統(tǒng)儒家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道義自律，養(yǎng)浩然之氣，把所見所聞著于詩文之中，不僅僅是自娛，更是希望以此種德治教化來覺悟大眾、挽救衰敗的清王朝。劉爾炘在為安維峻《四書講義》所作《序》中說：“嗚呼，斯道之不重于天下久矣，先生尚欲以斯道覺斯民而望天下之太平也乎？”[18]卷首那桐以“以道自勝”、“以聞自娛”來安慰贊譽老師，可謂一語中的。

[八]雖陰陽有舒慘之移，而志氣無勝衰之變：“舒慘”，語出《文選》卷二賦甲張衡《西京賦》：“夫人在陽時則舒，在陰時則慘?！毖C注曰：“陽謂春夏，陰謂秋冬?！崩钌谱⒁洞呵锓甭丁吩唬骸按褐元q偆也，偆者，喜樂之貌也；秋之言猶湫也，湫者，憂悲之狀也?！焙笠浴笆鎽K”作為表示“苦樂”、“好壞”、“陰晴”、“豐歉”等兩個對立概念并舉的詞語?！爸練狻?，謂意志和精神或志向和氣概?！肚f子》卷九《盜跖》曰：“目欲視色，耳欲聽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曰：“且延陵高子臧之風(fēng)，長卿慕相如之節(jié)，志氣所託，亦不可奪也。”[19]116

按：安維峻在乙末二月《陪志伯愚都護游賜兒山》詩曰：“得閑三載戍，長劍倚天磨?！比甑闹喪畈]有摧毀安維峻之堅定意志和報國志向，而是把打擊和挫折看作進一步磨礪愛國意志的大好時機。又《乙末九月十四日第三子生，示不忘君恩，名曰塞生。因步前明楊忠愍公韻率成五古二首》詩其一曰：“國賊討未成，遺恨長終古。他生猶諫官，袞闕吾其補?！逼涠衷弧俺甲锉井?dāng)誅，曠典空前古。生平未報恩，付與爾曹補。”信札那桐謂陰陽有喜樂、憂悲之遷移，安老師忠君報國之氣節(jié)無勝衰之變。證之以上安維峻被貶時所寫詩文，正與那桐所言相合。

[九]桐供職農(nóng)曹，遭時多故：“農(nóng)曹”，清代吏、戶、禮、兵、刑、工六部，亦稱“六曹”，“戶部”古代稱大司徒或大司馬，故戶部亦有“農(nóng)曹”之稱?！睹丰尀椋骸稗r(nóng)曹，即農(nóng)部，為晚清廷中央六部而后又成立的一個部曹。”不確。

按：據(jù)《那桐親書履歷本》，光緒二十二年“六月初五日引見銀庫郎中，奉旨：戶部銀庫郎中著那桐調(diào)補?！钡匠醢巳辗钪肌９饩w二十三年六月十一日奏充會典館提調(diào)官，“廿四年會典館全書過半，經(jīng)總裁夾片保奏請旨。三月二十日奉旨：戶部銀庫郎中那桐著以四品京堂候補?！薄笆率巳辗钪旃P：那桐補授鴻臚寺卿?！盵4]附錄，1080-1081以此可知，那桐在給安維峻寫信之時供職農(nóng)曹之具體任職是戶部銀庫郎中?！霸鈺r多故”，暗指此期間日、俄、德對中國的戰(zhàn)爭以及戊戌維新變法失敗后政局的震蕩多變。

[十]尚未為桑羊、孔僅之所為：“桑羊”，即桑弘羊，洛陽人，漢代著名的理財家。為西漢的發(fā)展制定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經(jīng)濟政策，比如算緡、告緡、均輸、平準(zhǔn)等法。在漢昭帝始元六年（前81）時舉行的鹽鐵會議上，桑弘羊和賢良文學(xué)治國意見相左。次年，因與霍光政見發(fā)生分歧，被卷入燕王旦和上官桀父子的謀反事件，結(jié)果被處死?！翱變H”，西漢南陽人，“皆致生累千金”，是富有的大商人。歷任大農(nóng)丞、鹽鐵使等職，亦是漢代著名的理財家，和桑弘羊一起，共同主持過財經(jīng)改革。后和另一位理財家東郭咸陽制定鹽鐵官營政策。元鼎六年（前111）同時被罷官。

按：據(jù)《那桐日記》所載，那桐供職農(nóng)曹之時，屢次因功得到皇帝賞賜，升遷亦很快，說明那桐在理財方面應(yīng)有所為。“尚未為桑羊、孔僅之所為”，蓋為自謙之語，而下接“差足仰慰我?guī)熤揖龕蹏亩币徽Z，雖言所為當(dāng)不負(fù)老師希望，亦是對自己農(nóng)曹供職有所作為的肯定。

[十一]忠君愛國之心耳：按：安維峻在《次韻答鐘愚公》詩“自注”曰：“聞中俄新約之夕，夢中囈語作不平聲，室人初喚配時猶曰：此疏終死必上。既而知是夢，付之長嘆息而已?！币幻⒉蛔愕赖男【┕?，一個戴罪之人，即使被貶軍臺，即使淪為戴罪之人，即使再無權(quán)上疏，但仍念念不忘報國除奸，一片忠君愛國之心可嘆可敬。又安《和志伯愚都護同年見贈》詩曰：“蘇武自甘胡地牧，賈生終戴漢朝恩?；厮伎故栀s同調(diào)，鼎鑊何曾愛此生。”安維峻在《望云山房詩集》中處處以蘇武、岳飛、文天祥等民族英雄為楷模，愿為國一死，飽含深厚的憂國憂民之志。而安《薦垣存稿》字字句句亦回蕩著忠君愛國的浩然之氣。當(dāng)然安維峻之憂國憂民，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不僅僅是傳統(tǒng)儒家士大夫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之操守使然，而且是因其對圣上之赤膽忠心，或者說是一種實足的愚忠。正如他在《劾疆臣欺飾疏》中曰：“臣非不知今日之督撫，權(quán)勢重大，言之適以結(jié)怨。然不敢不言者，懼辜圣明之恩，而蹈緘默之咎也?！盵6]卷2，31

[十二]并奉白金一百兩：“白金”，古指銀子。《那桐日記》光緒二十四年十月初十日記載：是寄安老師“京松一百兩”，為“炭敬”。所謂“炭敬”，舊時稱購炭取暖的禮金?！度沼洝匪浥c此書札所言正相合。按：《日記》中，那桐提及自己送禮金之處，其給老師者，數(shù)安維峻最多。安在京時有三次，如前文所引，分別是“節(jié)敬”、“祝敬”、“程儀”，其中祝敬安未收?！度沼洝诽峒八桶蔡烤磧纱?，一次在光緒二十四年（1898）十月初十日，即本扎書寫時間，一次在光緒二十二年（1896）十一月十四日，《日記》記載：

末刻拜榮中堂，……酉初歸。寄安小峰師一奉炭敬百金，托金書舲同部轉(zhuǎn)寄。[4]上冊，226

那桐送老師炭敬都是在安維峻被謫戍離京后所送，應(yīng)是安極為困頓之時。本來明清之際所謂的種種禮金，包括節(jié)敬、祝敬、冰敬、炭敬等等，多作賄賂用，也是受賄者名正言順的一筆不菲收入。而安維峻只是一小小京官，無權(quán)亦無勢，而且“足不履權(quán)貴之門，亦漸為權(quán)貴所忌?！盵11]卷下，18所以那桐所送，除了表達對老師清貧之悲憫同情外，更多的是表達了那桐對老師無私的幫助和對其廉潔耿直、赤膽忠心人格的敬重。故才有安維峻被謫戍、最困難、回歸故里之時那桐牽掛其下落并多次施助的感人之舉?！度沼洝匪峤饡觯唇鹞耐?，甘肅皋蘭人，光緒六年庚辰科進士，授戶部主事，歷官興安、漢中知府。茲把中華民國九年十月（陽歷）以后《日記》所提及安維峻之事羅列如下：

中華民國九年十月三十日 ……天清爽。昨訊趙次山知房師安曉峰夫子現(xiàn)居甘肅秦安縣地方，精神尚好。[4]下冊，936

按：“趙次山”，即趙爾巽。趙爾巽（1844～1927），字公鑲，號次珊，清末漢軍正藍旗人。祖籍奉天鐵嶺，世居泰安。同治十三年進士，授翰林院編修，歷官安徽、陜西等省布政使，署理山西巡撫。后歷任戶部尚書、盛京將軍、湖廣總督、四川總督及東三省總督。中華民國三年（1914），北京政府委為清史館總裁，主編《清史稿》，中華民國十六年（1927），《清史稿》完稿，旋即逝世于北京。遺著有《刑案新編》、《趙留守攻略》等。據(jù)《墓志銘》載：“當(dāng)?shù)榔感耷迨罚岳喜×s。”則聘修安維峻修清史當(dāng)在此期間，作為清史管總裁的趙爾巽熟知安維峻下落住處，亦是情理中事。

中華民國九年十二月初八日……晚約柏鶴齡來，寫寄安曉峰夫子一信，匯洋三百元，交尉豐商業(yè)銀行寄至甘肅慶安縣安宅。柏二爺亥刻去。[4]下冊，940

中華民國十年四月十七日 ……前寄安老師銀信已有回信收到矣。[4]下冊，950

按：“慶安縣”，《日記》誤，應(yīng)為秦安縣。據(jù)安維峻《望云山房文集》，下卷收有安六十六封書札，其中給那桐信札只有一封，即《寄那琴軒相國書》，此札寫在丙午年，即1906年?！赌峭┤沼洝分刑峒捌溆喟簿S峻給那桐信札均未收錄。

中華民國十年四月二十四日 ……今日復(fù)安老師信一封，由京交尉豐厚寄甘肅。天晴暖。[4]下冊，950-951

中華民國十一年十二月初二日 即陰歷十月十四日。 ……柏鶴齡來，代答安老師信一封，交郵局寄往甘肅。[4]下冊，1003

中華民國十二年二月初七日即陰歷十二月二十二日?！袢胀邪佞Q齡郵局寄安老師信一封、祝敬二百元，匯費十二元，寄至甘肅投遞。[4]下冊，1008中華民國十二年三月十二日即陰歷正月二十五日?！袢战拥桨怖蠋熓盏姐y信回信一封，計來往三十三日，郵局寄到可謂快矣。[4]下冊，1011

按：從此日到《那桐日記》止，即民國十四年六月二十六日，《日記》再未提及安維峻，這段時間，那桐疾病纏身，安維峻亦是耄耋之年。那桐于民國乙丑（1925）五月八日病逝天津，安維峻于同年十月十日在家抑郁以終，相距無有半載焉。

[1]陸游.陸游集：第五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6.

[2]任承允.桐自生齋文集[M].南京：民國南京國華印書館印.1937.

[3]知之,整理.那桐履歷行述[C]∥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資料編輯室,編.近代史資料：總100號.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9.

[4]北京市檔案館,編.那桐日記[M].北京：新華出版社,2006.

[5] 趙爾巽,等,撰.清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77.

[6] 安維峻,著.楊效杰,校點.薦垣存稿[M].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91.

[7] 朱壽朋,編.張靜廬,等,校點.光緒朝東華錄：第三冊[M].北京：中華書局,1958.

[8] 孫寶瑄,著.任琮,標(biāo)點.忘山廬日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9]翁同龢：翁文恭公日記∥中國史學(xué)會主,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中日戰(zhàn)爭：四[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

[10]張蔭桓,著.任青,馬忠文,整理.張蔭桓日記[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4.

[11]安維峻.望云山房文集[M].民國三年家刻本,1914.

[12]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天水市委員會,編.天水名札[M].內(nèi)部資料,2005.

[13]王先謙.荀子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88.

[14]袁梅.詩經(jīng)譯注[M].濟南：齊魯書社,1985.

[15]德宗景皇帝實錄：六[M]∥清實錄：第五七冊.北京：中華書局,1987.

[16]陳義杰,整理.翁同龢日記：第六冊[M].北京：中華書局,2006.

[17]王新楨,著.王開文,編.王新楨詩文集[M].開封：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1993.

[18]安維峻：四書講義[M].清宣統(tǒng)三年刻本,1911.

[19]嵇康,著.戴明揚,校注.嵇康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2.

An Explanation of Na Tong’s Letters to An Weijun—With the Help of Na Tong’s Diary

Meng Yonglin
(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History,Tianshui Normal University,Tianshui Gansu741001,China)

Na Tong’s letters to An Weijun have much value in calligraphy and historical document.With Na Tong’s Diary as a help,the explanation of these letters can clarify some important historical events and the deep friendship between them.

Na Tong;An Weijun;Na Tong’s Diary;letters

K825.4

A

1671-1351（2012）03-0029-08

2012-03-25

孟永林（1971-），男，甘肅秦安人，天水師范學(xué)院文史學(xué)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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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 王小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