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雨享

中國美術學院陶瓷與工藝美術系 杭州 310052

今日的中國，正處在一個前所未有的文化交融的歷史時期，東西方文化的碰撞、沖突和交匯已無法回避。中國當代陶藝必然走向多元化，我們將陶瓷材料作為一種表達語言的創(chuàng)作方向確定后，不斷進行探索與實踐，進行富有個性的知識整合與創(chuàng)造性思維，強調材料作為藝術表現媒介的可能性探索，不斷完善、純化作為精神載體的材料語言和形式語言，形成有個性風格表述，不單是美的形式的創(chuàng)造，而是注重作品內在的思想、情感和文化深度，要面向社會，面向當代文化，關注人類生存狀態(tài)，提高審美品質，樹立弘揚當代陶藝文化的責任感與使命感。

在這個時代，藝術的存在與發(fā)展受到來自文化領域和商品社會的滲透、干擾和強勁的沖擊。今天的藝術家還受到來自于淵源流長、精深博大的藝術傳統(tǒng)的壓力。但無論如何，藝術是我們時代的投影和文化的隱喻及象征，它永遠能夠表現著這個世界，不僅因為藝術棲身于它，也不僅因為藝術承擔著世界的需求，更因為藝術是為人而存在的。使我們與所處的時代有一種體戚相關之感，藝術有一種與之分享和被強化的精神力量。這正是人生最應貢獻于時代的最令人滿意的東西。拉塞爾所言：在人類意識的歷史上，一個嶄新的時期已經開創(chuàng)——正是藝術告訴我們所處的時代，也正是藝術使我們認識了自己。

成書于春秋末、戰(zhàn)國初的《考工記》是中國現存最早的關于手工藝技術的國家規(guī)范。保留的先秦大量的手工藝設計思想，從“智者創(chuàng)物”、“制器尚象”、“天時地氣”、“材美工巧”四個方面探討的所謂“天有時,地有氣,工有巧,材有美,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的工藝美學觀，仍是現代設計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有力保證。在《考工記》中貫穿著“和合”的思想，可以說是中國古代傳統(tǒng)手工藝中一個深刻的造物原則或價值標準?！犊脊び洝酚种赋觯喝吮M管不能左右大自然,但可以在認識、協(xié)調大自然因素的前提下，發(fā)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制天命而用之”，利用自然規(guī)律改造自然界，來為人類謀福利，這就是“考工記”提出的“工巧”之造物原則。“工巧”是對人的創(chuàng)造才能的贊美與肯定，工巧的實現是建立在協(xié)調“天時、地氣、材美”的基礎上，具體表現為尊重大自然，體認材質之美，反映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以及人與器物的和諧統(tǒng)一。

當代陶藝與手工藝兩者的關系一直是業(yè)界討論的話題，陶藝創(chuàng)作主要體現在手工藝的部分，手工藝許多技法是陶藝創(chuàng)作的重要支撐，就像繪畫創(chuàng)作所需的水墨和油彩的掌握。他們相互之間不是獨立的，而是相互重疊。傳統(tǒng)的技藝就像中國文化的精神一樣代代相傳，生生不息。即使某些時期會有停滯，消亡，但是從美術史的發(fā)展演變歷程中，我們看到的是手工藝在不斷的創(chuàng)造和發(fā)展，因為它不僅是物質的產物，同時又是文明的體現，標志著中華民族的文化特征，其中陶瓷手工藝它是造型藝術的先驅，當我國繪畫、雕塑還沒有萌芽之前，陶瓷手工藝便已嶄露頭角，顯示出它的創(chuàng)造才能和卓越的表現力，奠定了它在美術史上的地位，成為我國藝術寶庫中的珍貴文化遺產。

日本民藝學者柳宗悅在1916年來朝鮮和中國考察，其中許多中國的文物，讓他充分感受到作為“精神的物化和藝術之美”，對深奧的工藝本質理念以合理的言辭加以闡述，敘說了民藝存在的意義及其重要性。認為造型藝術有純美術和工藝之分；工藝因生產方式的不同，可區(qū)分為手工藝和機械工藝；手工藝又可細分為以取悅王侯貴族為目的的貴族工藝、純粹表現作者個人美感的個人工藝、以及日常生活用具中純樸自然的民俗工藝三種類型。通過民藝運動的實踐，柳宗悅認為“只有從民藝（Folk Art）的世界中，才能尋求產生于自然的、健康的、樸素的靈動之美。我們有責任對美的本源進行保護并使之長存”?！懊袼囍婪从持钤谧匀恢乐械膰裆?。只有工藝之美才是親切之美、溫潤之美?！绷趷倢⒕哂歇殑?chuàng)性的極少數“個人”“獨有”美的時代與所有人“共享”美的時代進行對比。在他看來，“民眾”是依靠“人為作法”而不會失去“對自然的信賴”的群體，在我們認識這些器物（雜器）蘊藏的美之前，（它們）已經歷了漫長的歲月?！F在是批判和意識的時代。幸運的是，我們被允許作為好的審判者。我們定要珍惜時代的恩澤，將民藝之美中蘊含的深邃的文化精神發(fā)掘出來讓它代代傳承。

道家認為只有“空”才能證明“實”，并不是有了“實”而有“空”，這就是道家對容器空間的辯證法的觀念。道家強調“器不雕為”，但這種思想對工藝的發(fā)展卻是個不利的因素。他們反對裝飾器物，認為奇技淫巧會使人失去本性。但是儒家反對見利忘義，“利”就是利益。古代的利益最早就是一種商業(yè)交換，只有那些貴重的、稀有的或人們生活需要的再加工的東西才會帶來經濟的利益。除了農產品的加工，古代的利益大一部分都是工匠的技術勞動制造出來的。儒家在 “義利之辨”里，反對“利”而崇尚“義”。自從董仲舒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就成為中國歷史上、思想上的主流。當儒家成為主流，中國工藝、工匠的地位就逐漸呈現出民間的、極普通的、自生自滅的狀況。造物作為人類生存能力的延續(xù)，從本質上來說，是人和工具的關系，是人類以技術在和自然相處中，如何把握自己的問題。按照道家的標準，技術上的精進不是根本的目的，最終是要“技進乎道”，要能夠總結出一套理論。有句話可以來說明這個問題，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表面說的是工種、職業(yè)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墒?，它更深層的內涵卻是任何技術只有到了 “狀元”的境界，才是真正的高境界。這樣的要求極大地影響了中國的工匠。庖丁解牛的故事對中國工藝、技術發(fā)展起導向作用。因為技術固然重要，但這并不是目的，最后的目的是要“技進乎道”。

法國啟蒙思想家盧梭認為工藝是人的身體活動與內心體驗的結合。英國作家、藝術理論家拉斯金的美學思想對藝術與手工藝運動產生了重大影響。拉斯金指責工業(yè)產品設計沖擊了藝術與手工藝：“認為機器生產無法避免品位低下和庸俗，必將導致手工藝的回歸，成為生產革新的唯一可能的出路。莫里斯等藝術與手工藝運動的設計家反對機器和工廠生產，認為只有回到文藝復興以前中世紀采用手工生產的傳統(tǒng)才能設計和制作高質量的產品，主張吸收正在歐洲產生影響的來自東方的日本藝術的營養(yǎng)，以精細的設計和制作生產出滿足少數人需求的高品質的產品。”威廉.莫里斯英國19世紀著名的設計家、詩人、思想家與社會活動家“英國藝術與手工藝運動”的奠基人與領導者。所謂“藝術與手工藝運動”是針對工業(yè)革命后藝術設計之貧弱、傳統(tǒng)手工藝之式微，而力圖通過復興傳統(tǒng)手工藝以及重建藝術與設計的緊密聯(lián)系，來探索新的社會背景下藝術設計發(fā)展道路的一場改革運動。他關于藝術與手工藝的主張影響了幾代人，不僅直接促成了英國“藝術與手工藝運動”高潮的到來，而且還影響到歐洲大陸以及北美地區(qū)的“新藝術運動”。進入20世紀后，莫里斯的影響并為完全消退，無論是德國的“包豪斯”，還是北歐的“早期現代主義”設計思潮，都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間接地受到了其啟發(fā)。莫里斯的學說因其對文化與人性的重視，主張從更廣泛、更深刻的社會與倫理的角度去審視設計問題，而受到了理論界的垂青。

東、西方有關手工藝的理論都將或多或少的影響著今天從事手工藝的人們，可以幫助大家理清思緒，更好地審視當代手工藝發(fā)展應思考的問題，從文化視野，從藝術史的角度宏觀地看待當代手工藝，從某種層面上講，西方設計理念對中國現當代設計藝術的影響是肯定的，從藝術史發(fā)展脈絡看中華民族自我文化的更新和拓展，并成為人類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誠然在當今文化資訊的同步性和文化問題的共通性背景下，作為青年藝術家設計師勢必將面臨尋找新的方向和新的擔當。中國人自古非常重視人的精神境界，有很豐富的理論。至今還影響著我們的審美導向。在文化意識和藝術表現等方面曾有著至高境界。隨著信息化和資訊膨脹的發(fā)展，重新建構東方本體文化價值，塑造“學院手工陶藝”創(chuàng)作理念，對中國乃至世界的當代設計藝術將可能產生積極意義。

西方的設計藝術創(chuàng)作在形式語言、創(chuàng)作觀念等方面值得我們借鑒，諸如在創(chuàng)作思維上由于隨時都處于一種以自己的審美理想為背景的原動的出發(fā)點上，對材料獨特的信息不斷接納、改造、綜合的過程，引導出一種“選擇”的創(chuàng)作原則，其結果是新的創(chuàng)作觀念和創(chuàng)作技巧的產生，材質自身的價值、媒介的拓展、主題意識、展示空間的發(fā)展等，這些蓬勃而起的現代設計藝術思維以其嶄新的面貌向我們展示出創(chuàng)作思想和過程，對藝術家設計師的啟迪，其特有的偶發(fā)性、隨機性給固有設計創(chuàng)作概念以巨大沖擊。對中國當代手工藝的創(chuàng)作起到很大的影響。

我們隨著整個中國社會的改革發(fā)展而成長，在中外文化的撞擊背景下眼界開闊并具備了廣大的視野，吾輩似隨處采擷不同的文明因素來構建和燒造出一件件極具個性的作品。從文化的整合意識出發(fā)，探索陶瓷本體語言，拓展陶瓷材料的表現力和外沿。豐富陶瓷材料的語言和形式，注重“人文氣息”，從新審視傳統(tǒng)，審視當下。文化不以形式的新舊作為考慮的標準，而是應關心其價值的體現。

道家認為最深最大的美，在自然的無為之中，“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萬物有成理而不說”中國古代的陶瓷藝術深諳“形與神”“人與物”之間的微妙關系。中國手工藝技藝以及造型裝飾藝術，閃耀著璀璨的東方文明智慧。在當今信息膨脹與文化交融的時代，作為當代陶藝教師備感肩上的責任重大，此時吾想以屈原的詩句作為結束語：“路漫漫兮其修遠兮，吾輩將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