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鋒
鄰家有女,年幼,四五歲。在走廊里撞見,一個小鼻子小眼兒的女孩兒,清靈可愛。逗她,受到驚嚇?biāo)频?,藏在年輕媽媽身后;再逗她,恨不得藏住整個人兒。
這孩子,像只松鼠!
這么膽小的孩子,如今還真難見。
小女孩一家剛搬來。不是房東。房東我認識。寄人籬下,從大人到孩子都小心得很,走路輕抬步,輕落地,說話從不高聲,防盜門,輕開輕關(guān)。年輕媽媽大概知道這是單位的家屬樓,不是出租屋。我們這里治安好,住的大都是老街坊、老鄰居。大多數(shù)是知識分子。
小女孩晚上卻愛哭。有時嚶嚶嚶嚶的,像小松鼠鬧了情緒。有時放聲嚎叫,像有人搶了她的玩具似的。我留神聽,嚶嚶嚶嚶的哭一般是晚飯時,放聲嚎叫一般是睡覺前。
一次兩次罷了,老哭。定時定點哭。老房子,老墻,不很隔音,安靜慣了的我可煩透了。晚飯那“頓”還能忍,看《新聞聯(lián)播》,放大聲,能壓過去。晚上那“頓”可不好處理,一般那時我還在寫作,有了那么一點流暢的思維,正要噼里啪啦敲鍵盤,墻那邊一嚎,腦袋里的熱乎勁就過去了。
我到陽臺上站一會兒,如果年輕媽媽此時出現(xiàn),我會委婉地提個醒兒。但鄰家燈全黑,還隱隱聽得見起伏的嚎叫聲。松鼠一樣的孩子怎會發(fā)出如此大的動靜?
我也有體會,女兒幼時也愛哭,也選晚上,尤其夜深人靜時,哇哇的哭聲能震驚半棟樓,不敢打,不敢嚇,只能哄,噢噢地哄,越哄她越來勁,這孩子!
于是,再煩我也沒有叩門驚擾。
我索性彈琴。我幼時即習(xí)鋼琴。長大后沒靠琴吃飯,沒換琴,絳紅色的琴已垂垂老矣。但偶爾露兩手,也能博得一家人喝彩?!肚锶盏乃秸Z》《命運交響曲》我都能一氣彈下來。一曲畢,還在嚎??峙乱奁粕ぷ?。我靈機一動,為她的哭聲伴奏。嚎聲高亢,琴音則高亢,嚎聲低緩,琴音則低緩。嚎聲連續(xù),琴音則抑揚頓挫。側(cè)耳細聽,嚎聲似乎受到感染,時而歇息,停駐,探求。我受到鼓舞,更和其節(jié)奏,那邊更受感染,我倆像演一出滑稽小品劇。約半小時后,嚎聲絕,沉寂的夜空讓愛生活的人們安然入睡。
次日,如法炮制,收效甚好。再日,延續(xù)之。
又見小女孩,逗她,竟不躲避。捏一下她的鼻子,鼻頭涼涼的。
她仰頭說,叔叔,我爸爸原來也是每天彈琴給我聽,他一彈琴,我就睡著了。
年輕媽媽眼一紅,連一句歉意或感謝的話都不及說,帶著女兒出去了。
再一打聽,小女孩的爸爸搞藝術(shù),藝術(shù)沒升華,卻撇下母女,與一個美貌女子在感情世界里升華了。
自此,每晚10時,我都會準(zhǔn)時打開鋼琴彈奏,對于我彈奏的稀奇古怪的曲調(diào),一家人普遍認為這是充滿了真愛的音樂。
尤其是我的女兒,聽得極認真,像是我虔誠的粉絲。
阿門摘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