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

他叫李想，是一間快遞公司的派件員。我們公司的員工大多是淘寶信徒，于是本市這幾間快遞公司的派件員每天依次上門，面無表情地留下包裹，撕下簽收單一聲不響地離去。

但是李想是個異數(shù)。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個下雨的周末，我到公司加班，聽見有人在樓下大呼小叫地喊著我的名字一路跑上來。我還以為是哪個熟人來找我，沒想到是一個干瘦的派件員，抱著個小紙箱噔噔噔地從樓梯間跑出來。他穿著暗綠色的雨衣，前額的頭發(fā)被雨打濕還在滴水。他取出一方小手巾擦了把臉，笑瞇瞇地遞過一支筆讓我簽收，臨走時留下一張某品牌清潔用品的宣傳單，一邊在上面寫他的聯(lián)系方式，一邊跟我說：“妹子，以后你要寄快遞，打這個電話給我，如果要買這張單子上的東西，也記得找我，這個牌子，好用得很。”他把宣傳單當(dāng)作名片遞給我，然后擺擺手走了。

看慣了其他派件員緊繃著的撲克面孔，李想的笑容格外惹人好感。同事們都說從沒見過這么開心的派件員。每次他來送件，我們都要跟他聊上幾句，半開玩笑地問他快遞公司知不知道他還有副業(yè)，居然在送件時順便推銷清潔用品。沒想到他說：“推銷才是主業(yè)，送件的工錢太少，現(xiàn)在小孩的奶粉貴著呢！我打算再找一份工作，聽說你們公司的新樓盤缺個人打更，你們看我行不行？”

于是李想有了三份工作，白天一邊派件一邊推銷清潔用品，晚上在工地打更。工地在日夜趕進(jìn)度，打更的人其實睡不上多少覺，然而每次見到李想還是一臉微笑，毫無苦澀之意。我們這些坐在寫字樓里清閑無聊的人，都覺得李想是個神人。他的身體里仿佛裝了一臺發(fā)動機，為他源源不斷地輸送能量，支撐他掛著兩只黑眼圈、馬不停蹄地四處奔走。我們看得不忍心，時常在他的推銷宣傳單上選一些洗滌劑買回家。

年底李想來送件的時候另帶來一箱油漬清潔劑，笑容滿面地給我們每人發(fā)了一大瓶，“家里都要春節(jié)大掃除了，用這東西清理廚房的油煙再干凈不過了?！彼奈⑿Τ錆M欣喜又帶點害羞，“我是公司今年的銷售冠軍，這個是新產(chǎn)品，送給你們的，多謝你們一直幫我。”說完一溜煙跑了。我們?yōu)樗_心之余不免感慨，這個人活得實在不輕松，真不明白是什么在支撐他日復(fù)一日地微笑著堅持下去。

春節(jié)后好長一段時間沒看到他，聽說年前的最后一天，他騎著電動車在下班途中被一輛汽車撞了，斷一條腿，也灑了一地奶粉。

聽說他被抬上救護(hù)車時，還在囑咐肇事司機要多賠他兩罐奶粉。

李想提著郵件包裹再次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時候已經(jīng)入夏。他比起以前又黑瘦了一些，笑容卻一絲未變，告訴我們他又在找工作。“我女兒三歲了，得穿得漂亮點，現(xiàn)在小孩子的衣服真夠貴的，錢啊，怎么算都不夠用吶！”

剛好公司的保潔員嫌工錢太少不肯做下去，李想了解到保潔員的工作時段在我們上班前和下班后，立刻把工作接下來，當(dāng)天傍晚就開工了。他對工作的認(rèn)真與盡職是看得見的，我們每天上班都看到地面光潔如鏡，窗縫里的灰塵不知道被他用什么辦法清理得干干凈凈，連走廊邊的植物都被他打理得青蔥翠綠。有幾次我下班走得晚一些，遇見他把女兒帶到公司來，把她放在大廳的沙發(fā)上，接著就卷起衣袖開始工作。他的女兒坐在沙發(fā)里安安靜靜地不說話，有時候也會拿起抹布，跟著他在柱子上胡亂比畫。他滿臉是疼愛的笑意。每次看到那樣的情景，我們也會跟著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一個同事問：“李想，你有這樣的名字，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他照例微笑著說：“我哪有什么理想，我就盼著多賺點錢，那我的女兒以后就不必辛苦。”

他不知道這種盼望就是理想，而且比很多人的理想都要真實，都要讓人感動。

錢星摘自《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