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紫色
悉尼歌劇院位于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州的首府悉尼市。這座綜合性的藝術中心在現(xiàn)代建筑史上被認為是經(jīng)典作品,也是澳大利亞的象征性標志。它是20世紀最具特色的建筑之一,也是世界著名的表演藝術中心。雖然它只有38歲的歷史,卻已作為最年輕的成員躋身世界人類文化遺產(chǎn)名錄。遠望這座世界著名的建筑,它潔白而又宏偉,仿佛被上帝遺忘在海邊的巨型貝殼或帆船。而海灣,似乎就是為了等待那遠航歸來的白帆棲息在自己的懷抱,人類智慧和大自然如此和諧地合為一體,堪稱巧奪天工。它的設計者為丹麥設計師約恩?烏松,他憑借這座曠世之作獲得了號稱建筑界諾貝爾獎的普里茨克爾獎。不過鮮為人知的是,這位名垂現(xiàn)代建筑史的設計師竟終身拒絕親自去看一眼自己的杰作。
天賜良機,邂逅夢想
1957年夏,約恩?烏松像往常一樣,無精打采地來到他的工作室。7年前,他雄心勃勃地開了這家建筑設計事務所后,生意一直不景氣,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的創(chuàng)意常常因天馬行空而遭到客戶的拒絕,在那個時代,人們覺得只有四平八穩(wěn)的建筑才能經(jīng)受風雨的考驗。
對一個已經(jīng)38歲且本來躊躇滿志的設計師來說,這的確是很讓人郁悶的事。所幸的是,烏松的妻子麗絲毫無怨言,堅信他有才華,總有一天會大有作為。他們帶著3個孩子與烏松年邁的母親瑪婭住在他親手設計建造的小房子里,日子雖然清貧,但也其樂融融?,攱I始終鼓勵自己的兒子不要放棄夢想,她的口頭禪是“上帝不會忘記努力的孩子”。
有一天,烏松接到了一個來自澳大利亞悉尼的電話。那人告訴他:“您設計的“‘貝殼方案從來自32個國家的232名設計者的作品中脫穎而出。”烏松有點暈,好幾秒后才回過神來,他不抱希望參加了澳大利亞“一塊小土地上的歌劇院”設計競賽,獲得了第一名!
那還是半年之前,從一本瑞典的建筑雜志上,烏松無意得知澳大利亞悉尼新南威爾士州向全世界發(fā)起悉尼歌劇院的設計競賽。他突然感到眼前一亮,他一直有個夢想,在海上能修建一座史無前例、震撼全世界的特殊建筑,這機會簡直和他的夢想不謀而合!然而他沒有去過悉尼,只能憑借自己在海邊漁村生活過的經(jīng)歷和悉尼的資料來進行構思。他每天躺在海邊的沙灘上畫他的草圖,尋找靈感,涂涂改改。幾個月后,他將那幾頁草圖寄往新南威爾士州。
可是作品此后如石沉大海,毫無音訊。就在烏松幾乎忘了此事時,居然傳來了喜訊。一個月之后,烏松這個原本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設計師到悉尼領走了那5000元的獎金。不過,當新南威爾士州總理約瑟夫?卡希爾向他索要歌劇院的圖紙時,他這才如從夢境墜入凡間,“圖紙?什么圖紙?我還沒有圖紙!”所有的人都不曾料到大麻煩才剛剛開始。中標6個月后烏松本人才知道自己的作品獲選,因此根本沒有準備什么圖紙。澳大利亞人快瘋了。
回到丹麥后,烏松找到著名結構工程師艾拉普幫他完成這項設計,可是艾拉普很快就和烏松鬧翻了。因為他無法接受烏松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有一天,兩人因為結構設計理念的不同再次發(fā)生爭執(zhí),艾拉普氣急敗壞地沖烏松吼,“沒有人愿意和你這個瘋子干活?!卑盏碾x開,讓烏松成了孤家寡人。那些日子,烏松就像丟了魂一樣,一籌莫展。到底什么樣的結構設計能使用水泥澆筑工藝?這天早上,烏松坐在廚房里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望著切橘子的妻子麗絲出神,繼續(xù)冥思苦想他的方案。他看到妻子切下來的橘子皮,一個個站在案板上。瞬時,那個奇特的念頭閃電般擊中了烏松。在妻子的驚愕中,他發(fā)瘋似的抱起橘子皮沖出家門,一路沖到艾拉普的辦公室,“看這些,快來看這些!”艾拉普被這個神經(jīng)質的男人搞傻了,但沒過多久,他茅塞頓開。
1958年3月,烏松和艾拉普第二次到悉尼,聯(lián)合發(fā)表了名為紅皮書的悉尼歌劇院初步設計方案。盡管悉尼歌劇院建成后被人們看做貝殼或帆船,但最初烏松的靈感來自橘子。在那個計算機還沒在建筑領域廣泛使用的年代,悉尼歌劇院球形的屋頂,讓大伙傷透了腦筋。烏松和他的設計團隊反復嘗試了12種不同的方法,但是由于始終無法把水泥砣安全架在屋頂上,工程幾乎擱置。烏松急得像只陀螺轉來轉去。
有一天,他的小兒子金在院子里玩提線木偶,原本堆在地上如爛泥似的木偶,一被提起來就精神抖擻了。靈感就在這個時刻爆發(fā)了,用鋼纜把所有的預制構建拉緊拼成一體,不就能把水泥砣那個難題解決了嗎?烏松馬上給艾拉普打電話,艾拉普佩服地笑了,“你這個家伙,怎么能想到這個鬼點子?!”烏松自豪地笑了。
內外交困 ,黯然離去
1962年,為了全力修建歌劇院,烏松舉家遷往悉尼的比特渥特。由于超前大膽的設計,加上烏松追求完美、近乎吹毛求疵,預計在3年左右完工的工程一拖再拖,原來720萬澳元的經(jīng)費,也在一年之內追加到了980萬。艾拉普向烏松提供了不少切合實際的施工建議,但都因無法體現(xiàn)設計的美觀而被烏松否定了。烏松的執(zhí)拗,讓艾拉普忍無可忍,兩個好朋友之間也摩擦不斷。而不斷增加的成本讓新南威爾士州政府背上了沉重的負擔,成了官員們的一塊心病。為了籌措建造悉尼歌劇院的資金,該洲總理卡希爾甚至不得不想辦法開始四處籌錢,發(fā)行悉尼歌劇院的彩票,但是效果并不佳。
眼看著州政府就要在自己的手中破產(chǎn),一直支持烏松的卡希爾又急又氣。有一天,烏松拿著新修改好的圖紙,又因資金問題走進卡希爾的辦公室??ㄏ枦_他吼起來,“不要再和我提錢,我沒有錢!”不久之后,不知是不堪建造歌劇院的重負,還是再也頂不住在野黨對其“濫用納稅人的錢”的攻擊,卡希爾竟因暴病去世。外界對烏松的批評更加洶涌。
1965年,聯(lián)合黨在大選中打敗工黨,羅伯特?阿斯金當選新南威爾士州首長,當時阿斯金派出公共工程部長大衛(wèi)?休斯負責歌劇院的建造。休斯一心控制建筑成本,他強烈質疑烏松的能力。兩人的關系劍拔弩張。
為了趕緊把這個像無底洞一樣的歌劇院收工,1966年初,公共工程部決定停止給烏松和其設計團隊付款,連帶著施工隊也沒有錢拿。而且,新南威爾士州政府還決定以設計不周導致工期拖延為由,對烏松實施處罰性收稅,即烏松此前收到的報酬必須向澳大利亞交稅。如此一來,烏松要在澳大利亞和丹麥兩地被雙重征稅,這意味著他不僅不能因悉尼歌劇院賺錢,還要為其瀕臨破產(chǎn)!
拖延薪水使施工的工人們人心惶惶。建筑方為了轉移矛盾,將責任都推到了烏松的身上。許多拿不到錢的工人在建筑方和政府的煽動下,找到了烏松的家,要他支付工錢。為躲避這些人,烏松連家門都不敢進。就在此時,雪上加霜的事情發(fā)生了。烏松的母親瑪婭因堵門抗議的澳大利亞人絡繹不絕,將房子團團圍住,又驚又嚇,終于臥床不起。烏松看著病中的母親瘦骨嶙峋,心里滿是傷痛,他多么希望讓母親看到一座完美的歌劇院在他手中誕生啊。于是他鋌而走險,作了一個令人無法評判的決定。
2月28日,烏松寫了一封辭職信送給休斯。他天真地認為,那座修了一多半的歌劇院離開他就無法運轉。所以他在寫那封信時,簡直就像是在申訴,他在信中指出,政府的決定將迫使他關閉自己的工作室,沒有政府的撥款,他就不能給員工支付工資。他以為休斯會低頭,可事實卻殘酷地打破了烏松的幻想。辭職信送走不到1小時,一輛白色的政府小車直接開進歌劇院辦公室,休斯的回信中寫著:“謝謝,我們接受你的辭職?!睘跛深D時傻眼了,他沒有料到休斯會對他來這一手。隨后,他萬般憤懣地發(fā)了誓:“這一生不會再踏上澳大利亞的土地?!钡诙欤拇罄麃喌乃袌蠹埗夹剂恕盀跛赊o職撂挑子”的消息。
烏松傻眼了,現(xiàn)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是他自己撂了挑子,他成了眾矢之的。烏松和新南威爾州政府的矛盾終于以這種無法調和的形式爆發(fā)了。麗絲勸他說,等母親的身體稍微好些再上路。他暴跳如雷地吼道,“難道還要留在這里讓他們看我的笑話嗎?!”一家人憤憤地踏上回丹麥的旅程。
由于路途辛苦,母親瑪婭因心臟病復發(fā),在途中不幸過世了。烏松悲傷欲絕,母親沒有看到他的成功,臨死前也沒有回到她日夜想念的故土。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發(fā)誓這一生都不會再回到這個帶給他和家人痛苦的地方。
永無歸航,悉尼遺恨
烏松帶著失去母親的悲痛和在澳大利亞的挫敗,灰頭土臉地回到了丹麥。迎接他的只有國人的冷眼,他成了失敗者。更多的打擊接踵而至,烏松曾參與的一個蘇黎世劇院工程突然被取消,本打算邀請他參與的丹麥巴格斯瓦德教堂建造也因故無限期推遲。世態(tài)炎涼,人們看重的更多是光環(huán),而不是實力,因此一個失敗的建筑師被冷藏了。
悉尼帶給了他什么?他滿懷憧憬和夢想而去,但最終只帶著傷痛和絕望回來,還失去了親愛的母親。他在這種懺悔和自責中沉溺了很長時間。直到一年后,他終于得到一個機會,受聘于夏威夷大學任教,徹底告別了過去的一切。1969年,他還被邀請參加了科威特議會大廈的設計工作。
悉尼歌劇院并沒有因為烏松的離開而中斷,政府很快找了一支經(jīng)驗并不豐富的地方建筑隊伍,來完成剩余的施工,不過整體風格還是延續(xù)了烏松的設計。最后建成時,原來720萬的預算變成了1億2000萬的造價,這座耗資巨大的歌劇院終于在1973年10月20日正式開幕。開幕式邀請了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親臨現(xiàn)場剪彩。在開幕式上,澳大利亞總理和女王對設計師烏松的名字都只字未提,更沒有人邀請那個倔強而倒霉的男人參加典禮。對此,烏松保持沉默,仿佛那一切果真與自己無關。也是在這一年,澳大利亞皇家建筑學院授予烏松建筑金獎,他接受獎章但沒有出席頒獎儀式,因為那個“永不再登上澳大利亞國土”的誓言。這個獎章彌補了他的“悉尼悲劇”,卻抹不去他內心的創(chuàng)傷。
不管烏松對澳大利亞多么排斥和抵觸,悉尼歌劇院的魅力還是散發(fā)了,它成為世界上最著名的歌劇院建筑,是整個悉尼城市的象征。這座建筑的意義在于開啟人們對建筑的想象能力,在它之后,鋼筋水泥的建筑開始擁有了像詩歌一樣的婀娜身姿,但是無論之后的建筑如何標新立異,人們也不會再過分地大驚小怪,因為已經(jīng)有了悉尼歌劇院,創(chuàng)意只有第一次才叫精彩。它那“形若潔白蚌殼,宛如出海風帆”的造型成為澳大利亞人的驕傲,更成為世界上最繁忙的演出中心,平均每年有3000場演出在這里上演,接待觀眾達200萬人次。關于它的書籍、電影陸續(xù)問世。1995年,以它為主題創(chuàng)作的歌劇《第八大奇跡》在悉尼歌劇院成功上演。
幾年后,悉尼授予烏松“城市之匙”自由獎章,但烏松依然沒有前往領獎,于是悉尼市長親赴哥本哈根將“城市之匙”交到了烏松的手上。至此,烏松和澳大利亞政府多年的宿怨才開始冰釋,他答應為悉尼歌劇院設計新的柱廊。當他坐在馬約卡島臨海的家中,看著眼前的圖紙,百感交集,仿佛時間倒流30年,他還在悉尼,還是那個對大海充滿夢想和激情的設計師。然而,時光畢竟回不去了。
2003年,烏松獲得悉尼大學的榮譽博士稱號,也是由兒子去參加授予儀式。同一年,憑借悉尼歌劇院的設計,他獲得了建筑學里的諾貝爾獎——普里茨克爾建筑獎。也許他等了一生,就是在等待這個公眾的認可。也是從這年之后,烏松的視力直線下降。不過,他還是經(jīng)常和兩個同樣是設計師的兒子探討設計方案。雖然他已經(jīng)看不清圖紙,但是他的思維還相當敏捷。澳大利亞是烏松心頭的一塊硬傷,對此十分了解的兩個兒子,一直想勸說烏松去看一看他設計的歌劇院。也許有一天,他的眼睛失明就真的再也看不到了。但他只是無限傷感地搖了搖頭,“我并不再怨恨澳大利亞。我不去看它,并不意味著我沒有體驗過它,只要閉上眼睛,它就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它是我畢生的夢想,只有藏在我心里的,才是最初的,也是最完美的。”
2007年,悉尼歌劇院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成為20世紀世界最經(jīng)典的建筑之一。一年之后, 90歲的烏松在丹麥去世。那時他的眼睛已經(jīng)幾近失明。臨終前,他只是深深地向悉尼的方向望去,那是改寫他一生的地方,盡管他至死沒有再踏上過那片土地,不肯親自看一眼他的歌劇院。為紀念這位偉大的建筑設計師,悉尼歌劇院熄滅燈光,一旁悉尼海灣大橋上的澳大利亞國旗也降半旗致哀。這是澳大利亞對一個丹麥人最崇高的敬禮。
現(xiàn)在,只有38歲歷史的悉尼歌劇院已躋身世界人類文化遺產(chǎn)名錄,成為最年輕的一員。它是人類現(xiàn)代建筑史上最杰出的作品之一,建成后其設計者烏松卻拒絕看它一眼。這樣的命運可能是建筑史上絕無僅有的,它給這座建筑增添了幾抹悲愴和寂寞的色彩。不過,正是那個男人的夢想、寂寞和悲愴成就了悉尼歌劇院的傳奇。
編輯/李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