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漫
明代后期宋史研究的成就與特點*
吳漫
明代后期統(tǒng)治基礎(chǔ)動搖,民族矛盾與階級矛盾交織,學者們紛紛從前朝歷史中吸取經(jīng)驗教訓,宋史研究進入繁榮發(fā)展階段。主要表現(xiàn)在:一是以紀傳體全面總結(jié)宋代歷史;二是以編年體梳理宋代歷史進程;三是以紀事本末體凸顯宋代重大史事;四是以傳記類史著補充正史。此期問世的宋史著述在數(shù)量上明顯多于前期,進一步豐富了宋史研究的成果,彌補了前期研究存在的不足;研究的史鑒目的尤為突出,黜虛征實的思想凸顯,史家修史的熱情空前高漲,呈現(xiàn)出宋史研究的繁盛景象。
明代后期;宋史;紀傳體;通鑒;紀事本末體;宋人傳記
有明一代,受社會政治、民族關(guān)系以及學術(shù)思潮衍變的影響,宋史研究空前高漲,先后產(chǎn)生了123種宋史著述(現(xiàn)存62種)。從這些著述產(chǎn)生和刊刻的時間來看,洪武至正德時期是明代宋史研究的濫觴與發(fā)展期,嘉靖至明亡時期則是明代宋史研究的繁榮與終結(jié)期。就后一時期而言,此期民族矛盾與階級矛盾交織,統(tǒng)治基礎(chǔ)動搖,學者們紛紛從前朝歷史中吸取經(jīng)驗教訓,以史資治的修史目的尤為突出。有學者認為:“回視宋元,世代不遠,人情物態(tài),大都相類。《書》曰:‘我不可不監(jiān)于有夏,亦不可不監(jiān)于有殷?!卧探裰囊笠?,所宜為監(jiān)者”,撰述宋史可以“征往而訓來,考世而定治”①。反映出宋史學者適應時代需要的經(jīng)世致用思想。除了社會現(xiàn)實等外在因素的刺激,從史學自身的發(fā)展而言,此期宋史研究的日漸繁榮亦與學者們對前期尚未出現(xiàn)令人滿意的宋史著述有關(guān)。內(nèi)憂外患的刺激、經(jīng)世意識的激勵以及史學使命的促動,使得此期的宋史著述無論在數(shù)量還是質(zhì)量上,都大大超邁前期,取得了突出成績。細言之,代表性著述中紀傳體者有王洙的《宋史質(zhì)》和柯維騏的《宋史新編》,編年體“通鑒”類著作有薛應旂《宋元通鑒》和王宗沐的《宋元資治通鑒》,兩書將宋代歷史和元代歷史結(jié)合起來進行考察,是首次以編年體撰著宋代歷史的史著,堪稱明代宋史研究的新現(xiàn)象。此外,關(guān)于宋代人物的傳記也大量涌現(xiàn)。這些史著大都注重探討宋朝治亂得失的歷史原因,能夠站在歷史主義的立場上進行反思,反映出明代學者思想的活躍以及黜虛征實的思想傾向。萬歷以降,又出現(xiàn)了陳邦瞻的《宋史紀事本末》、王惟儉的《宋史記》、錢士升的《南宋書》等史著,在體例、內(nèi)容和思想上,都是對宋史研究的再一次補充和總結(jié)??傊尉敢院螽a(chǎn)生的宋史著述不但進一步豐富了宋史研究的成果,而且彌補了前期研究中存在的不足,呈現(xiàn)出繁盛的氣象。這種繁榮氣象一直持續(xù)至明末。
自嘉靖年間始,私家修史之風日熾。鑒于明廷政治的波動以及民族矛盾的加深,宋朝政治的得失興衰引起了明代學者的廣泛關(guān)注,他們希望從宋代歷史中汲取經(jīng)驗教訓以助解決現(xiàn)實問題,遂掀起了一股研治宋史的風潮。這種治史風氣的出現(xiàn)以當時明廷相關(guān)的修史活動為背景。嘉靖十五年(1536),世宗命大學士李時等重修《宋史》②。南京吏部尚書嚴嵩因賀萬壽節(jié)前往京師,“輔臣請留(嚴)嵩以禮部尚書兼翰林學士董其事”。不久,夏言擢升內(nèi)閣首輔,嚴嵩接替夏言任禮部尚書,修宋史一事遂無疾告終③。其時秦鳴夏等人亦曾“被詔,看詳是書。因循歲月,尋復罷去,缺焉未睹成績”④。明廷的態(tài)度以及官方重修宋史的中輟,于無形中誘啟了眾多學者投入重修活動,熱情高漲,使得宋史研究日趨繁榮。嘉靖二十五年,王洙改編元修《宋史》,成紀傳體《宋史質(zhì)》100卷,于嘉靖二十九年刊行于世。是書特點在于以宋為正統(tǒng),事入《正紀》,帝稱天王,將遼、金置于《外國》;同時貶元朝為閏紀,去其紀年而以朱元璋之祖虛接年月,以突顯明朝正統(tǒng)地位。王洙以辟夷狄、尊華夏的正統(tǒng)史觀為指導,于別創(chuàng)義例中蘊含了強烈的經(jīng)世意識,其從夷夏之防的角度來提供政治借鑒的做法亦是理學滲透及現(xiàn)實刺激下的產(chǎn)物。這也是傳統(tǒng)儒士鼓舞士氣而常用的特有方法,在客觀上的確激勵了朝野士庶。以王洙為代表的這種民族意識為明清之際學者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等所繼承和發(fā)展。顧氏等人于飽嘗亡國之痛后隱居不仕,以遺民自居,治國故史乘,也往往借宋史發(fā)表議論。稍晚于顧、黃、王的萬斯同、全祖望等人以布衣參修《明史》,將民族大義寓于著述之中,實際上也是這種史學傳統(tǒng)的延續(xù)。
嘉靖三十四年,柯維騏撰成《宋史新編》200卷,是明代宋史學者撰出的第二部紀傳體宋史著述?!端问沸戮帯芳橙 洞呵铩放c《綱目》書法,以宋為正統(tǒng),遼、金列于《外國》,以宋末帝顯、帝昰、帝昺入《本紀》以存宋統(tǒng);于記事尤詳于正統(tǒng)皇朝。朱彝尊贊曰:“希齋撰《新編》,會宋、遼、金三史為一,以宋為正統(tǒng),遼、金附焉。升瀛國公益、衛(wèi)二王于帝紀以存統(tǒng),正亡國諸叛臣之名以明倫,列道學于循吏之前以尊儒,歷二十載而成書,可謂有志之士矣……先是揭陽王昂撰《宋史補》,臺州王洙撰《宋元史質(zhì)》,皆略焉不詳,至柯氏而體稍備?!雹荽嗽u頗中肯綮。
天啟年間,學者王惟儉苦于《宋史》繁蕪,吸收前人成果,刪削改編,以紀傳體撰述《宋史記》250卷,解決了元修《宋史》篇幅龐大,內(nèi)容蕪雜的問題,且以經(jīng)世致用為宗旨,客觀求實地記載了宋代史事,可惜時值明亡而未及刊刻,現(xiàn)今僅有清代抄本傳世。
明末,錢士升又撰述《南宋書》68卷,是書竣成于順治七年(1650),是一部記載南宋歷史的紀傳體史著。明朝末年,滿漢矛盾上升為主要的民族矛盾,農(nóng)民起義四起,社會出現(xiàn)了天翻地覆的大變動,錢士升親歷明朝茍延殘喘并逐步走向覆亡的巨痛,對于南宋歷史的感悟較前人更為深刻。撰述于此際的《南宋書》以考察南宋歷史為首要任務,顯示了急于從歷史中獲取經(jīng)驗教訓的治史目的。是書僅有《紀》、《傳》兩種體例,每卷后均有《論》、《贊》,其中《贊》為吳縣許重熙所撰,亦詳略得中。錢士升的《南宋書》與王洙的《宋史質(zhì)》、柯維騏的《宋史新編》等專注于義理和宋朝統(tǒng)紀問題的史著相比,其在南宋歷史的史料訂補以及史論注重引古籌今等方面的貢獻更為突出。錢氏的史學識見體現(xiàn)出明代宋史研究在社會現(xiàn)實的刺激下,逐漸走向成熟,學者更加注重從求實中汲取資治的教訓,而不再囿于做那些與事無補的正統(tǒng)與閏位之饒舌論辯。
自朱熹撰成《通鑒綱目》以來,綱目體盛行,《通鑒》反被忽略。學者何喬新說:“今《綱目》盛行于世,而此書(即《資治通鑒》)幾乎廢矣?!雹揠S著嘉靖以來社會矛盾的激化,各地起義的此起彼伏,以及東北滿族入關(guān)引起的社會動蕩,《通鑒》體史著再次受到學者的重視。薛應旂和王宗沐不約而同使用《通鑒》義例續(xù)纂宋、元史事,分別撰出《宋元資治通鑒》,就是顯證。薛應旂撰《宋元通鑒》157卷,王宗沐撰《續(xù)資治通鑒》64卷(明末刻本改稱《宋元資治通鑒》),除了兩書名稱及卷帙不同外,所涉及的時間上下限亦相同。此外,就兩書的撰述宗旨以及對元朝歷史的看法而言,兩人也有許多共同之處。
一是兩書均以資治鑒戒為史書的撰述宗旨。薛應旂作為一個頗有理學建樹的史家,于是書中凡“關(guān)于身心性命之微,禮樂刑政之大,奸良邪正之辨,治亂安危之機,災祥休咎之徵,可以為法,可以為戒者,皆直書備錄”⑦,將史事之善惡如實地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使上至君主下至朝臣、四方士子和庶民百姓等各階層人士均可從中得到鑒戒,并按照綱常的要求安守本分,踐履個人的責任和義務。此外,書中唯道學宗派特詳,注重撰述理學人物。顯然,薛應旂關(guān)于“通鑒”類史書社會功能的認識,是立足于鑒戒的基礎(chǔ)而更加強調(diào)其宣揚禮教、明道明倫的作用。王宗沐亦認識到《通鑒》類史書“編次年月,則盛衰沿革,易于考證”⑧的優(yōu)長,同時還提出應以“簡輯全史,則卷帙稍省,易于供攜”⑨取勝,以為“有國者之鑒”。在記事內(nèi)容上,王宗沐認為宋朝享國320年,“合遼金夏三姓,其興亡治亂,有足紀者,不應獨缺”⑩;而尤足引起重視且當詳細記載者,為三個重要歷史轉(zhuǎn)折時期的史事,即“元祐紹圣治亂之界,靖康建炎南北之界,景定咸淳存亡之界”[11],因此期事體更革,人才進退,以及大臣謀議足堪當世認真取鑒。王宗沐《宋元資治通鑒》64卷,視薛書不及一半,更加突顯了其“以備全史之要略”,避免“覽者未終一紙已欠伸思睡”[12]等以簡要為標準來發(fā)揮史書鑒戒作用的特色。
二是兩書都有著較濃厚的求實精神,從歷史繼承性出發(fā),承認元朝的正統(tǒng)地位。薛應旂以“宋元資治通鑒”命名其書,承認元朝為繼宋朝之后的統(tǒng)一皇朝,并秉承“殷鑒不遠”的史學傳統(tǒng),以宋元時距明代為近,最易取鑒,故以宋元兩史合撰。王宗沐更加明確地說:“元之君臣立國,本純于夷,自開禧二年蒙受大號,距其亡也,實一百六十二年。竊嘗概之,其君臣所為汲汲者,惟用兵作佛事二者而已,即有建立改更,亦不過東支西掩,以度一時,而人民塗炭,綱常壞亂之禍,蓋不覽其全史未易知也,其事體舛謬,既足以生豪杰之憤,而人名夷語,又足以厭覽者之心,但以事關(guān)一代,而是書又以編年為體,且天天大明一統(tǒng)正革其命,則亦不得而廢也,是也撮其大都,而略其細旨,為書一十二卷,以存其概。”[13]在嘉靖間排元思潮正勁的背景下,薛應旂和王宗沐能夠立足明道致用,從歷史的繼承性出發(fā)承認元統(tǒng),體現(xiàn)了時代的進步性,反映了史家寬廣的視野,同時也說明在社會矛盾層出的現(xiàn)實中,學者們更加注重以求實的精神探討歷史的興衰成敗,以匡濟時弊。
萬歷以后,史家以史經(jīng)世的思想格外突出。宋史研究者尤其注重有關(guān)治亂興衰的宋代史事,故以紀事本末體從事宋史的編纂。代表者有萬歷時吏部稽表吏司郎中陳邦瞻撰述的《宋史紀事本末》109卷。陳邦瞻從政之余致力于史學研究,“征往而訓來,考世而定治”[14],以為“提事之微以先于其明,搴事之成以后于其萌,其情匿而泄,其故悉而約”[15],故以紀事本末體撰述宋史,上接袁樞《通鑒紀事本末》。是書得以竣成尚有馮琦等人的貢獻。馮琦曾草創(chuàng)《宋史紀事本末》,未成而卒。其弟子南昌人劉曰梧得其遺稿,在劉曰梧和應天府丞徐申的倡議下,于萬歷三十二年(1604)由陳邦瞻著手編纂,歷時一年左右而成書,遂經(jīng)劉曰梧、徐申兩人校訂刊行。書前有陳邦瞻《自序》和劉曰梧刻書《序》,書后有徐申《后序》。時劉曰梧族弟劉曰寧為南京國子監(jiān)祭酒,將此書列于學官,與《通鑒紀事本末》并行于世。陳邦瞻洞察世變,認為自古及宋凡有三變而未及其極,明朝承宋制而可取鑒于宋。他說:“宇宙風氣,其變之大者有三:鴻荒一變而為唐、虞,以至于周,七國為極;再變而為漢,以至于唐,五季為極;宋其三變,而吾未睹其極也”,世變至宋而未及其極,“則治不得不相為因”,以為明朝的制度風俗順承宋朝,他強調(diào):“今國家之制,民間之俗,官司之所行,儒者之所守,有一不與宋近者乎?非慕宋而樂趨之,而勢固然已。”[16]因而撰述《宋史紀事本末》以“鑒其所以得與其所以失,有微,有明,有成萌,有先,有后”[17],借以安邦。
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尊宋朝為正統(tǒng),紀年采用宋朝年號,記事不以宋朝為限,廣泛涉及各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歷史。例如記載遼、金、夏、蒙古以及吐蕃、廣源等少數(shù)民族的活動,較為全面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情況,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端问芳o事本末》的另一個重要價值是書中的史論堪稱點睛之筆,如在“杯酒釋兵權(quán)”處、“平北漢”處以及“建炎、紹興諸政”處所發(fā)議論,頗中肯綮,具有強烈的警世意義。其中,對于主戰(zhàn)派人物的肯定亦是此書價值所在。尤為重要的是,在經(jīng)世思想的指導下,陳邦瞻將兩宋300余年的史事歸納為109個事目,記載了有關(guān)國計民生的重要內(nèi)容,例如典章制度、營田治河、學術(shù)文化、軍事外交等,凸顯了兩宋時期的重大史事,克服了《宋史》蕪雜散亂的缺點。
明代宋史研究的后期產(chǎn)生了大量的宋人傳記史著,遠遠超過前期。其史料價值尤重,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正史記載的不足。在此僅擇其中數(shù)部進行介紹,以見其價值,余則不一一列舉。
徐袍編《金仁山年譜》1卷,成于嘉靖十九年。是書所記譜主金履祥(1232—1303年),字吉父,宋婺州蘭溪(今屬浙江)人。嘗從王柏、何基學,盡得朱熹之傳。宋亡不仕,隱居金華山中聚徒授學,門生達數(shù)百人,學者稱仁山先生。徐袍于所撰《序》中謂金履祥為“宋之遺民”,“自德佑之難,遂高舉不屈”,“獨以著述顯”,盛贊其不仕元之大節(jié),于是“譜而表之,俾世之學儒學者監(jiān)焉”[18]。是譜所記側(cè)重于譜主學術(shù)授受次第暨詩文序錄,以彰顯其學術(shù)、行誼之大節(jié),而記載譜主其他行事則較簡略,如關(guān)于時事大政、譜主行止、交往等內(nèi)容則少有涉及。其征引文獻多節(jié)錄自譜主詩文,頗多信史。
嘉靖十一年,馬巒又撰成《溫公年譜》6卷[19]。是書因司馬光舊無年譜,因而撰述此編,以補史傳所不及。內(nèi)容以司馬光行狀為主,參以史傳及朱熹《名臣言行錄》,證以司馬光所著《傳家集》,其余詩話、小說等,皆詳為考訂,分年編載;其不可專屬一年者,總附錄于末。這是第一部司馬光年譜,對于條理溫公事跡,彰顯其為政、為儒、為史的業(yè)績,功不可沒。
陳載興輯《宋陳忠肅公言行錄》5卷,刊刻于嘉靖二十六年。陳載興所撰《跋》中云:“《言行錄》者,錄我忠肅公遺言行跡之概也。嗚呼!我公行實,紀之國史,布之天下久矣。而散漫四出。于元大德初,松磵公宣子嘗收拾系為《年譜》矣,顧惟正統(tǒng)戊辰(1448年)之變,毀于兵燹,十不存一……特恨多所遺闕,于是不揆淺陋,遍訪其遺文及諸言行之跡,于殘篇斷簡之中,于《年譜》有遺者,掇拾而次錄之,附于其后,以補其闕略,兼附先公(豸山以下至默堂也)行實,厘為七卷,并《尊堯錄》、《責沈文》,凡八卷,總之曰《忠肅公言行錄》,以為家乘,以便紀覽。”[20]由于此前陳正同所編陳瓘《年譜》、《行實》等均已散佚,因而陳載興是書彌足珍貴。
李默輯《紫陽文公先生年譜》5卷,刊刻于嘉靖三十一年。是譜為朱子《年譜》之中尤為重要者,后纂者常以之為據(jù)。是書前二卷為《年譜》,后三卷為《附錄》。譜中述及譜主家事、受業(yè)、科舉、仕歷、學術(shù)、政績等內(nèi)容,尤以譜主講學及著述事跡為詳。內(nèi)中雙行小注甚多。譜前有魏了翁為已佚李方子譜所撰之原序、李默、戴銑、朱家楙、熊寅所撰之《序》,又有譜主遺像、贊詩。譜后有朱凌、朱崇沐所寫跋文。
朱希召輯《宋歷科狀元錄》8卷,刊刻于嘉靖四十年。朱希召輯是書歷數(shù)年而成,藏之40年始出,其子朱景元付梓行世。是書《目錄》即宋歷科狀元題名,詳載某朝某年某月何人為狀元或榜首,以及籍貫。是書登錄狀元118位,并將其歸納為七大類:“狀元大拜”者10人、“狀元執(zhí)政”者15人、“狀元封侯”者1人、“狀元任節(jié)度使”者2人、“狀元任尚書”者14人、“狀元任侍郎”者9人,以及“狀元年少”者若干,并于各類人名下注明年齡。在正文“狀元傳記”之前,注明同科中進士者人數(shù)。傳記內(nèi)容包括傳主生平事跡、應試情況,間或附載應試時的詩文以及朝廷的褒寵等。是書褒獎前代先賢,宣揚其功業(yè),體現(xiàn)出撰述者希望世人閱此書而“知所慕則知所勸”[21]的意圖。但書中亦雜有“積德由人,積學由己,錫福由天,豈偶然之故哉!固人之所當自力,抑亦非人力之所能為也”,亦是“先世之培植,兆形于先,至言驗于如響”[22]等“因果報應”、“福澤”、“命理”等論點,是其不足之處。此外,《宋歷科狀元錄》引用大量史料,并且均注明出處,顯示了嚴謹?shù)膶W風。其史學價值在于全書體例嚴整,并且立足于獨特的角度搜羅史料,豐富了正史的記載。
隆慶三年(1569),薛應旂在宋端儀初稿的基礎(chǔ)上纂輯《考亭淵源錄》24卷,刊行于世。這是一部朱學學術(shù)史著述,旨在梳理朱學淵源以窺朱學堂奧。薛應旂質(zhì)以平日所聞,參互考訂,刪其繁冗,增其未備而成。增入者有金溪、永康、東嘉等,認為“考亭與之往復切磋,反覆論難,凡德性問學之端,王霸義利之辯,體統(tǒng)散殊之歸,精微嚴密之指,咸究其極,此正淵源之所在”[23];而略于朱子及其師友、門人之言,然詳于其行與政。體裁仿朱熹《伊洛淵源錄》之例,首列李侗、胡憲、劉子翚、劉勉之4人,以溯師承之所自,次載朱子始末,次載同時友人,從南軒張栻以下至陳傅良等7人,次則備列考亭門人,自勉齋黃幹以下293人。次則著錄門人之無著述者,只列其名,凡88人。末卷載所謂背叛師門者3人,即趙師雍、傅伯壽、胡纮,體例沿用《伊洛淵源錄》所載邢恕例。各人傳記由兩部分組成,第一部分為傳主生平簡介,包括傳主字號、享年、生平履歷、死后贈謚、交游,及往來問辨,敘事以時間或年齒為序,中間隨機插敘補充必要的史事;第二部分為《備遺》,亦以時間為序,輯錄傳主主要的學術(shù)活動和成就,以期“知考亭之集大成,而學者有所依據(jù)。當不為眾言之所淆惑,偏見之所拘滯,合異以反同,會博而歸約,庶致知實踐,有所措手。道待時而行,人感時而發(fā),而真儒輩出矣”[24]。薛應旂為明代著名的理學人物,初學于王守仁,講陸氏之學,晚乃研窮洛、閩之旨,兼取朱子,認為“兩先生實所以相成,非所以相反”[25],遂將陸九淵三兄弟開列于此書中。由是而被清代四庫館臣痛斥“名實乖舛”[26]。
萬歷以后主要有:李楨的《濂溪志》9卷,刊刻于萬歷二十一年(1593)。是編雖以“濂溪”為名,似乎地志,實則述周子之事實,首載《太極圖說》、《通書》,次墓志及諸儒議論、歷代褒崇之典,次古今紀述,次古今題詠,并祭告之文[27]。這是北宋理學家周敦頤的專人傳記。呂邦燿的《續(xù)宋宰輔編年錄》26卷,刊刻于天啟元年(1621)。呂邦燿撰述《續(xù)宋宰輔編年錄》以續(xù)宋人徐自明之《宰輔編年錄》,體例亦仿效此書,記事起寧宗嘉定九年(1216),終衛(wèi)王昺祥興二年(1279)。是書經(jīng)世致用的撰述宗旨非常明確,呂邦燿說:“宋自杯酒釋兵以后,國勢浸弱,又逼近虜患,疆土日削,禍及中原,諸縉紳議論多而成功少,大段與今頗肖相,業(yè)不知視今若何,然近年揆局亦略可覩也,追覽寶慶端平間,如真希元、李成叔、魏鶴山諸君子,條上章奏,及所規(guī)切宰相書,用賢去佞,籌邊御虜,鑿鑿中倫,兼與近事巧相符?!盵28]其論宋朝國勢浸弱,“大段與今頗肖相”,因而收錄宋人章奏、議論“與近事巧相符”者,充分說明了呂邦燿取史經(jīng)世的目的。其內(nèi)容主要記載宰輔拜罷歲月及其人行事本末,并廣為摭錄相關(guān)大事,所錄不限于正史,于正史之外亦廣為采摘諸說以附益,因此其史料價值不可忽視。而是書缺點也正如清代四庫館臣所言:“元順帝為瀛國公子,不獨說本荒唐,亦與宰輔編年全無關(guān)涉?!盵29]呂邦燿在書中聲稱元順帝乃宋恭帝之子,實屬自欺欺人,且與撰述主旨風馬牛不相及。然而,這種現(xiàn)象也折射出明人特有的宋史情結(jié),是其抒發(fā)故國情緒的一種方式。
除以上所舉,明代宋史研究的后期產(chǎn)生的傳記類著述尚有徐階輯《岳集》5卷、海瑞撰《元祐黨籍碑考》和《慶元偽學黨籍》2卷、唐伯元編《二程年譜》2卷、王世貞輯《蘇長公外紀》12卷、范明泰輯《米襄陽志林》13卷、郭化輯《蘇米譚史廣》6卷、趙滂編《程朱闕里志》8卷、周沈珂輯《宋濂溪周元公先生集》10卷、徐縉芳輯《宋忠武岳鄂王精忠類編》8卷、徐鑒編《徐清正公年譜》1卷、陳繼儒輯《邵康節(jié)先生外紀》4卷、毛晉輯《蘇米志林》3卷、劉廷元輯《宋名臣言行略》12卷、陳之伸輯《黃豫章外紀》12卷、阮元聲編《東萊呂成公年譜》1卷、鄭鄤編《考定蘇文忠公年譜》1卷、范明泰輯《米襄陽外紀》12卷等。
嘉靖至明末期間的宋史研究呈現(xiàn)出三個方面的特點。一是隨著明朝國勢日蹙,危機四起,史學著述以史鑒今、匡濟時弊的目的越來越明確,宋史研究經(jīng)世致用的色彩濃厚了,而偏于正閏之說的色彩相對淡薄了。二是在前期宋史研究積累的基礎(chǔ)上,此期的研究水平無論在深度還是廣度上皆有提高,出現(xiàn)了諸多重要的史著。三是此期宋史著述的數(shù)量比前期增加,卷帙浩繁,體裁多樣,屢有創(chuàng)新。尤其是傳記類著作堪稱蔚為大觀,不僅數(shù)量較前期為多,史料價值亦為可觀;紀事本末體的發(fā)展也較以前有了突破進展,體例臻于成熟。
注釋
①⑦薛應旂:《宋元通鑒》卷首《義例》,嘉靖四十五年刻本。②《明世宗實錄》卷一八七,“嘉靖十五年五月”條,臺灣“中央研究院史語所”,1962年影印本。③張廷玉等:《明史》卷三〇八《嚴嵩傳》,中華書局,1974年,第7915頁。④王洙:《宋史質(zhì)》卷首,秦鳴夏:《史質(zhì)序》,大化書局影印明嘉靖刻本,1977年,第1頁。⑤朱彝尊著,黃君坦校點《靜志居詩話》卷十二,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年,第323頁。⑥何喬新:《椒邱文集》卷十八《書資治通鑒后》,文淵閣《四庫全書》本。⑧⑨⑩[11][12][13]王宗沐:《宋元資冶通鑒》卷首《義例》,明吳中珩刻本。[14][15][16][17]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附錄一《宋史紀事本末敘》,中華書局,1977年,第1191、1191、1191—1192、1192頁。[18]徐袍:《金仁山年譜》卷首《序》,《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本。[19]馬巒:《溫公年譜》卷首《溫公年譜凡例》,萬歷四十六年司馬露刻本。[20]陳載興:《宋陳忠肅公言行錄》卷末《跋》,嘉靖二十六年陳懋賢刊本。[21][22]朱希召:《宋歷科狀元錄》卷首《宋歷科狀元錄序》,《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本。[23][24][25]薛應旂:《考亭淵源錄》卷首《重編考亭淵源錄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26]《四庫全書總目》卷六一《考亭淵源錄》提要,中華書局,1965年,第550頁。[27]《四庫全書總目》卷六十《濂溪志》提要,中華書局,1965年,第542頁。[28]呂邦燿:《續(xù)宋宰輔編年錄》卷首《序》,天啟元年刻本。[29]《四庫全書總目》卷八十《續(xù)宋宰輔編年錄》提要,中華書局,1965年,第691頁。
責任編輯:王軻
K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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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0751(2012)05—0147—04
2012—06—06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明代宋史撰述的文獻價值和理論意義》(07CZS004)。
吳漫,女,鄭州大學歷史學院副教授(鄭州45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