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華, 李德強
(1.復旦大學中文系,上海 200433;2.上海大學中文系,上海 200444)
近代報刊革命詩話的創(chuàng)作與傳播
朱文華1, 李德強2
(1.復旦大學中文系,上海 200433;2.上海大學中文系,上海 200444)
清末民初,近代報刊出現(xiàn)了以宣傳民主革命為己任的新型詩話,即革命詩話。它的產(chǎn)生和傳播是特殊歷史時期的特殊文學產(chǎn)物。從其歷史演變來看,近代報刊革命詩話以1911年為限,分為兩個重要發(fā)展時期,并有著各自的詩學傾向。它的產(chǎn)生與傳播一方面得益于報刊和文學的雙向發(fā)展;另一方面也是國粹主義思潮推動的結果。這不但對中國詩學理論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也為五四新文化運動作了重要的文化鋪墊。
近代報刊;革命思想;詩話;傳播
清末民初之際,隨著報刊事業(yè)的發(fā)展和革命運動的高漲,部分文人開始通過報刊詩話宣傳革命思想,這也刺激了一種新型報刊詩話——革命詩話的產(chǎn)生。不同于傳統(tǒng)“封閉型”的詩話作品,此類詩話作品多直面近代社會文明,有著開放性的近代文學眼光,并成為近代革命文學的有益開端。據(jù)筆者統(tǒng)計,1870-1919年間,大約有三十種左右的革命詩話刊載出來。這些詩話集中于革命派創(chuàng)辦的報刊中,其不但有放眼世界的革命豪情,亦多亂世英雄的慷慨悲歌,反映出那個時代先進人物的復雜文學心態(tài)。
從具體創(chuàng)作和傳播情況來看,近代報刊革命詩話以1911年為限,分為兩個重要發(fā)展時期。民國成立之前,近代報刊中的革命詩話較為分散,內容也略顯龐雜,有《寄軒詩話》、《粵西詩話》、《滇南詩話》、《舊民詩話》、《愛國廬詩話》、《華嚴閣詩話》、《旡生詩話》、《黍離詩話》等十幾種作品出現(xiàn),其中部分刊載于具有革命傾向的留學生報刊中。總體來看,此時期的革命詩話主要有三個方面的明顯特征。
首先,此類詩話多愛國之情,慷慨之音,并以新思想入舊風格中,具有明顯“詩界革命”的特征,但比之維新派詩話作品激進許多,具有高調的民族主義傾向。正如《舊民詩話》小序所云:
詩之為道,感人最深,而最易入吟風詠月。騷人用以自遣,與民族之感官無與也。茲錄古今人之詩辭,有關于種族之戚、國家之痛者,以篤吾民憂國愛種之心[1]。
不但如此,此類詩話還力圖從民族文化中極力發(fā)掘新思想,為蓬勃發(fā)展的革命造勢。從中也可見,革命派文人雖然反對文化專制,但卻并不反對傳統(tǒng)文化本身,且把它當作重要的文化資源以圖觸動國民的感情,達到宣傳革命的目的。如《云南》發(fā)刊詞曾明確的提出:
同等人抱此宗旨,誓竭誠效死,以輸入之、傳布之、提倡之、鼓吹之;或正論、或旁擊、或演白話謀普及、或錄事跡作例證。東鱗西爪,盡足勾稽;斷簡靈篇,亦寓深意[2]。
這也是這一時期的革命派對于報刊詩話的普遍態(tài)度,他們往往利用一切詩學資源為革命宣傳服務,同時也推動了報刊詩話的傳播;但把詩話綁在功利戰(zhàn)車上進行高速運動,也難免會產(chǎn)生諸多不利影響。
其次,此類詩話重視詩品和氣節(jié),欣賞雄渾寄托之作。在詩話中,像民族英雄岳飛、戊戌六君子及諸多犧牲了的革命黨人等的事跡及其相關詩作屢屢被提及,并以此來“振發(fā)國民精神”[3],其中最明顯的詩學傾向即是對遺民詩人的推重。遺民詩人在鼎革之際經(jīng)受住了道德的考驗,其言傳身教自然有著很強的示范作用和影響力,他們的高蹈姿態(tài)也具有了特殊的價值,這也與近代革命精神一氣相通。在此類詩話中,像《黍離詩話》、《塞庵舊話》等作品都是以此來闡述對詩品和氣節(jié)的重視。如《黍離詩話》開篇即通過前人詩歌來贊美陸秀夫的殉國行為,其云:
石田林景熙曾為陸秀夫事賦詩云:“紫宸黃閣共棲船,海氣昏昏日月偏。平地已無行在所,丹心猶數(shù)中興年。生藏魚腹不見底,死抱龍髯直上天,板蕩純臣有如此,流芳千古更無前?!痹~嚴義正,洵足發(fā)明忠臣對心事[4]。
正是出于對“發(fā)明忠臣心事”的需要,作者不但對因民族大義而死的岳飛、曹大鎬等人旌揚有加,也對遺民詩人汪元亮、程自修、徐世臣、徐波等多有頌揚。與此相應,此類作品往往重視有寄托的雄渾詩歌,以通過鼎革之際的黍離浩嘆以喚醒漢民族蟄伏的痛楚,重新激發(fā)世人“驅除韃虜”的革命情感,有著很強的革命意識。
最后,此類詩話往往以詩歌為戰(zhàn)斗武器,具有明顯的反滿排清思想。作為資產(chǎn)階級革命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革命詩話也通過詩歌對清王朝對內大肆屠殺愛國志士,對外不惜以出賣主權來取媚敵國的行徑作了深刻揭露,像《旡生詩話》、《迷陽廬新詩品》等作品都有此傾向。如《迷陽廬新詩品》對“維新六君子”之一的劉光第之詩情有獨鐘,并摘錄其具有強烈戰(zhàn)斗氣息的《雜詩》二十首,如其十云:
妲己傾有商,褒姒滅宗周。天意信遐邈,女禍亦因由??敺?,獻此美無儔。山川稟精氣,民物含怨仇。并泄于一身,鐘物豈非尤。方寸之禍水,胥溺及九州。顛倒怒笑間,因愛成仇讎。百物氣相制,弱肉強相謀。誰謂傷人心,十世禍未休。片情累萬族,念念淚交流[5]。
可見詩歌把矛頭直接指向以慈禧太后為首的頑固勢力,表達出強烈的革命色彩。因而,此類詩話以復古為旗幟,又突破了“溫柔敦厚”的傳統(tǒng)詩教,以變雅之聲為正音,這體現(xiàn)出革命派前期的詩論觀。
民國成立之后,革命呼聲曾一度偃旗息鼓。但隨著袁世凱政府的倒行逆施,又激起了部分革命文人的政治熱情,并創(chuàng)作出十多種革命詩話??偟膩砜矗@一時期的革命詩話主要集中于進步刊物《民權素》和《民國日報》中?!睹駲嗨亍返木庉嫸际莾A向革命的進步文人,蔣箸超在其《序言》中曾云:
革命而后,朝益忌野,民權運命截焉,中斬同人等,冀有所表率。于是循文士之請,擇其尤者,陸續(xù)都為書,此《民權素》之所由也?!隙鴩嫞露裆?,不乏苦心孤詣,慘淡經(jīng)營之作。惜乎血舌鉗于市,讜言糞于野,遂令可歌可泣之文字淹沒而不彰,轉不若雕蟲小技尤得重興,天下人相見。究而言之,這錦心繡口者,可以遣晨夕、扶風月,于國事有何裨益焉?當傳者,不敢傳;于不必傳者,而竟傳之。世道人心,寧有底止與[6]?
從這段序言中我們可以覘見當時文學風氣的變化及作者試圖通過發(fā)揚傳統(tǒng)精神來維系千年墜緒,喚起國民的愛國之心,維持民主革命的一線命脈。從中亦可見在民國初期,傳統(tǒng)文化回歸思潮的產(chǎn)生有著特殊的時代背景。正因如此,《民權素》自創(chuàng)刊后曾刊載出《綺霞軒詩話》、《抒懷齋詩話》、《清芬室詩話》、《秋爽齋詩話》、《琴心劍氣樓詩話》等十一種革命詩話。相比而言,刊載于《國民日報》的《革命詩話》則直接通過為國捐軀的革命志士之詩來激發(fā)世人的革命斗志。其中既有“大好頭顱向天擲,血中湛出自由花”的悲壯,也有“痛苦君親恩太厚,百千萬劫不能酬”的哀嘆,亦有“大地秦關險/秋風易水寒/雪花歌一曲/聽罷淚漫漫”[7]的凄苦之情,是那個時代的革命家心聲的真實寫照,具有很強的感染力。縱觀此時期的革命詩話,他們的詩學風貌既承接前期革命詩話而來,又有新的開拓。
首先,此時的革命詩話多以復古為宗,普遍重視“言志”的詩學傳統(tǒng)。同時,這些革命詩話多著眼于詩歌社會功效,對復古理論多有新的開拓,這也與革命派的文學宗旨是高度一致的。正如高旭《愿無盡廬詩話》所云;
詩貴乎復古,而固不刊之論也。然所謂復古者,在乎神似,不在乎形似。……今之作詩有二弊:其一病在背古;其二病在泥古。要之,二者均無當也。茍能深得古人之意境、神髓,雖已至新之詞采點綴之,亦不為背古,謂真能復古可也。故詩界革命者,乃復古之美稱[8]。
可見作者論詩雖然以復古思想為宗,力圖通過繼承和發(fā)揚詩歌的優(yōu)秀傳統(tǒng)來保存“國魂”,但實際上強調的是以復為變,有著鮮明的革命色彩。黃師霖先生曾指出:“高旭所要復之‘古’乃是指國之‘粹’,國之‘魂’實在即當時被理想化了的中國古代的優(yōu)秀傳統(tǒng)和民族精神。正是在這種意義上,他指出創(chuàng)造'新意境、新理想、新感情'的詩界革命即是‘復古之美稱’。換言之,文學界的‘革命’與‘復古’乃一而為二,二而為一,在精神上是完全相通的。因此這位高擎‘復古大旗’的南社主將,始終是革新詩歌的積極實踐者和熱情倡導者?!保?]471因而,這些革命詩話往往會走“以韻語發(fā)揮種族思想”[10]的路線,使得詩話本身所具有的諸多功能突破了詩歌的理論化形態(tài),從而帶有了更為復雜的社會和文學功能。
其次,此時期的革命詩話重視學問,倡養(yǎng)氣,以不拘不澀為作詩之本。這些革命詩話不僅僅停留于淺層次的口號層面,而是對詩歌本身的探討更加深入。因而這些詩話作品普遍主張以學問入之、以性靈出之的詩學途徑,以達到“寄意遠,而不失物情為貴”[11]的境界,像《抒懷齋詩話》、《鳴劍瘺詩話》、《愿無盡廬詩話》等對此都有精辟的論述。不但如此,這些革命詩話站在時代的高度,結合西方文藝理論對詩歌的發(fā)展進行了深入的探討?!讹L山詩話》所謂“融會古今、中外哲學家言,包含細人,鍛煉琢磨,不蹈襲前人窠臼,以自鑄偉詞,別成一家,豈非詩界更新之雄杰?!保?2]的理論在當時頗具代表性,有著兼收并蓄的世界眼光,也為詩歌在近代的新變起到一定的指導作用。
最后,此時期的革命詩話重詩歌的“用意”,具有開放性的詩學觀。革命派前期的詩話作品多以復古為旗幟,力圖通過詩歌來達到“為民國騷雅樹先聲”[13]的目的,像《旡生詩話》、《小奢摩室詩話》、《天風廬詩話》等都有此理論預設;后期的詩話作品在重視闡發(fā)思想的同時,則從多層面、多角度對詩歌的藝術進行探討?!毒G靜軒詩話》所謂:“詩貴用意,尤貴自標新諦,不拾前人牙慧”[14],正是此時期革命詩話的藝術總結。這些革命詩話重視性情之筆,也欣賞多種藝術風格。他們對馬君武詩的“豪放沉郁”,汪精衛(wèi)詩的“凄婉悲慨”、吳綬卿詩的“俊逸雄杰”、唐常才詩的“濃艷清新”、呂惠如詩的“哀感沉摯”[10]都給予充分肯定。這種開放性詩學觀不但與革命派詩人的宗旨相關,也是對傳統(tǒng)詩學的延續(xù)和發(fā)展。因而,革命詩話的出現(xiàn)和傳播也從側面反映出了近代詩學風氣的發(fā)展演變軌跡,其自有非常重要的社會和文學價值。當然,這些革命詩話或多或少都不能避免政治因素的影響,并以之為有力戰(zhàn)斗武器,體現(xiàn)出較為明顯的政治詩學形態(tài)。
近代報刊革命詩話是特殊歷史時期的特殊文學產(chǎn)物,它的出現(xiàn)有主要兩方面的原因:第一,革命詩話創(chuàng)作和傳播,一方面得益于報刊事業(yè)的發(fā)展;另一方面也是近代文學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產(chǎn)物。晚晴時期,由于清廷“報禁”政策的打破,報刊數(shù)量也得到飛速發(fā)展。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1899-1905年,全國新增報紙三百五十四種;1906-1911年,新增報刊八百零二種,報刊的出版地也幾乎遍及全國[15]115。在民國成立后,更出現(xiàn)了“一時報紙,風起云涌,蔚為大觀”[16]211的局面。可見當時已經(jīng)形成了全國性的報刊網(wǎng)絡,并成為普通民眾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正因如此,報刊文學尤其是詩話的創(chuàng)作和刊載,也出現(xiàn)了大發(fā)展的態(tài)勢。
在此之際,傳統(tǒng)文學的格局也發(fā)生了相應改變,尤其是梁啟超提出了詩界、文界、小說界、戲曲界等系列的“革命”,也預示了文學革命時代的到來。在他的號召和倡導下,戲曲、小說等通俗文學的社會功用受到追捧,并有志于取代詩文的正宗地位。但“這些人之所以看重小說,不是為了表達,而是認為小說是在普通民眾中實現(xiàn)啟蒙的最有效的工具。歸根結底,這其中仍隱藏著對小說體裁的輕視?!保?7]306因而,傳統(tǒng)詩話雖然受到一定沖擊,卻沒有趨于消亡,而是借助現(xiàn)代傳媒得到新的包裝。報刊詩話作為特殊的文學形式,其作用亦得以顯現(xiàn)。這些詩話的指向已經(jīng)超出“話”詩本身,而具有了很強的象征意味。如刊載于《新民叢報》的《飲冰室詩話》,即是梁啟超在維新變法失敗后的重要作品。這部詩話的創(chuàng)作很大程度上乃是出于“志哀”的悲情,正如《平等閣詩話》所載女郎詩所云:“無計能醒我國民,絲絲情淚搵紅巾。甘心異族欺凌慣,可有男兒憤不平?”[18]4在內憂外患中徘徊的近代知識階層,對詩話的復雜心態(tài)已經(jīng)超出了詩話本身,這其實已經(jīng)為革命詩話的出現(xiàn)奠定了基礎。
同維新派一樣,近代革命派從開始就特別重視報刊的作用。1895年,革命派領袖孫中山即把“設報館以開風氣”(《興中會宣言》)作為主要奮斗目標之一,這也對革命的成功起到了極大推動作用,以至于孫中山后來曾很感慨地說:“此次革命事業(yè),數(shù)十年間屢仆屢起,而卒觀成于今日者,實報紙鼓吹之力。”[19]正因如此,革命派一直致力于報刊事業(yè)的發(fā)展。如1905-1911年,革命派僅在上海就創(chuàng)辦了《國粹學報》、《競業(yè)旬報》、《中國女報》、《神州日報》、《民呼報》、《民吁報》、《民立報》等十五家報刊,并以此來大力宣傳革命思想。這些報紙為革命詩話的刊載創(chuàng)造了契機,像《寄軒詩話》、《呻吟廬詩話》、《愛國廬詩話》、《愿無盡廬詩話》等作品相繼問世,以吸引知識階層的關注。此后,革命詩話一直作為近代報刊重要的創(chuàng)作類型而長期存在。
第二,革命詩話的創(chuàng)作和傳播,也是國粹主義思潮推動的結果。晚清以來,知識界的向西方學習,以挽救民族危亡的呼聲越來越強烈。1902年2月,梁啟超發(fā)表了《保教非所以尊孔論》,主張全面學習西方文明,公開與傳統(tǒng)儒家道統(tǒng)決裂。但我們必須注意:這種社會思潮帶來的最大影響并不是徹底打倒了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學說,而是突破了傳統(tǒng)的對孔子的“一尊”態(tài)勢,把孔子近代化和現(xiàn)世化。因為大部分的知識分子(尤其是革命派)雖然反對封建文明,但也往往把民族主義與愛國情懷聯(lián)系起來,反對“見中國式微,則雖一石一華亦加輕薄”[20]的極端主義傾向。梁啟超后來也承認“正惟傾心新學、新政,而愈感舊道德之可貴;亦正惟實踐舊道德,而愈感新學、新政之不容已?!保?1]68引進西方進化論的嚴復后來也認為“中國目前危難,全由人心之非,而異日一線命根,仍是數(shù)千年來先王教化之澤。”[22]678把復古當做唯一救命稻草了。這種現(xiàn)象正是近代社會的文化異質,它不但造成了近代知識分子與傳統(tǒng)文學無法割舍的關聯(lián),也注定了近代文學仍要在很大程度上延續(xù)著傳統(tǒng)文學的軌跡發(fā)展。換而言之,反叛是近代文人的歷史使命,復歸則是他們的自覺生存狀態(tài)。正是在這種文化反思下,近代國粹派應運而生。
近代國粹派的產(chǎn)生,正是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主要代表人物如鄧實、陳去病、柳亞子、馬敘倫等人多為資產(chǎn)階級革命派成員。其主要成員如圖所示:
注:此表根據(jù)鄭師渠《晚清國粹派》(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16頁)及王東杰《歐風美雨中的國學保存會》(《檔案與史學》,1999年第5期)的相關人物加以整理制作
從表中可見,國學保存會成員多為革命黨派,他們在治國理念上,主張暴力革命來推翻清政府;在文學觀念中,又力倡保存和發(fā)揚國學,有著復雜的文化態(tài)度。因為晚晴以來,隨著中國文明優(yōu)勢在西學東漸的風暴中漸漸喪失,這種文化焦慮也直接導致了文化信仰危機的產(chǎn)生。黃節(jié)在《國粹學報敘》中曾痛心疾首的說:
海波沸騰,宇內士夫痛時事之日亟,以為中國之變,古未有其變,中國之學,誠不足以救中國。于是醉心歐化,舉一事,革一弊,至于風俗習慣之各不相侔者,靡不惟東西之學說是依[23]。
正因如此,他們試圖“以西方學理為燭,照亮國學之精義”,即試圖打通中西學術,以中證西來昌明國學,進而光大國學以存立國之本。與維新派一樣,晚清國粹派也有著明顯的復古思想理論預設。盡管他們有著不同的政治主張。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的根本區(qū)別并不在于對國學的態(tài)度,而是在于其所代表的利益群體。正如黃霖先生所云:“這里區(qū)別不同性質的關鍵不在于重不重功利性,而在于將功利歸于誰,換言之,也就是文學為誰服務的問題?!保?]7可以說,這種保存國粹的努力,乃是中國文化自我更新的最后嘗試,在中國文化史上有著特殊的意義。
近代報刊革命詩話的出現(xiàn),正是國粹主義思潮高漲之際。這些革命詩話作品多從傳統(tǒng)文學中發(fā)掘革命資源,通過“攄懷舊之蓄念,發(fā)思古之幽情;光祖宗之玄靈,振大漢之天聲”[24]來宣傳民主革命思想。高旭在《南社啟》中曾呼喚國魂的歸來,他指出:
國有魂,則國存;國無魂,則國將從此亡矣!夫人莫哀于亡國,若一任國魂之飄蕩失所,奚其可哉!然則國魂果何所寄?曰:寄于國學。欲存國魂,必自存國學始;而中國國學之尤為可貴者,端推文學[25]。
正是出于對國魂歸來的呼喊,使得許多革命詩話得以產(chǎn)生和傳播。通過繼承和發(fā)揚古代詩歌的優(yōu)秀傳統(tǒng)來保存“國魂”,也是近代詩學領域的普遍態(tài)度。因而,此類革命詩話始終以復古為宗;但與傳統(tǒng)復古理論不同的是,他們的復古理論乃是以復為變,有著鮮明的革命色彩。民國成立之后,以柳亞子為代表的革命派以相當高調的姿態(tài)力倡唐音,試圖通過造就黃鐘大呂之聲來爭取文化話語權,體現(xiàn)出這個時代文人對詩歌批評的要求。他打出的旗號仍是“一代有一代精華”的復古理論,其理論預設仍是詩運與國運相始終的路線??梢娺@種以復為變的詩學眼光,不但是資產(chǎn)階級文學家對近代詩歌發(fā)展作出的有益探索,也是近代文人喜新戀舊文學觀的詩學再現(xiàn)。它既發(fā)展了傳統(tǒng)復古理論的思路,也整合了新時期復古理論的新方向,從而成就了近代報刊革命詩話的特殊風貌。
綜上所述,近代報刊中革命大多都有濃厚的社會革命傾向,因而為革命吶喊成為其詩話的重要內容,體現(xiàn)出進步知識分子的心聲。一方面,這些詩話作品從不同方面對詩歌的內容、風貌及創(chuàng)作規(guī)律予以理論上的探討,不但豐富了中國詩話的理論成果,也打上了深深的時代烙印。另一方面,這些詩話也受到時代、社會及作者等諸方面的影響,尤其重視通過詩話闡發(fā)革命精神,這也難免有膚淺和粗糙之病。此外,這些革命文人通過詩話的創(chuàng)作和傳播極力發(fā)揚民族主義,鼓吹愛國主義,力圖融中匯西,以實中華文明的意圖,也使得近代報刊革命詩話往往呈現(xiàn)出“外之既不厚于世界文化之潮流,內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脈,取今復古,別立新宗”[26]的時代特征。這不但對中國詩學理論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也為五四新文化運動作了重要的文化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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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ation and Transmission of Revolutionary Poetry Theory Published by Newspapers and Periodicals in Modern Times
ZHU Wen-h(huán)ua1, LI De-qiang2
(1.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F(xiàn)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2.Department of Chinese Studies,Shanghai University,Shanghai 200444,China)
There was a new type of poetry theory,which tasked for propagating democratic revolution called revolutionary poetry theory,occurred in the newspapers and periodicals during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Its emergence and transmission was the special literary production of special period.The revolutionary poetry theory was divided into two development periods by the year of 1911in view of its historical evolvement,and there were different poetic trends in different periods.The creation and transmission of revolutionary poetry theory resulted from not only the bidirectional development of newspapers and literature,but the thoughts of the quintessence of Chinese culture.The phenomenon had an important effect on the development of poetry theory in China,and it laid a foundation for the“May Fourth”New Culture Movement.
newspaper and periodical in modern times;revolutionary ideology;poetry theory;transmission
I206.6
A
1008-3634(2012)04-0046-06
2012-06-04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10JJD75007)
朱文華(1949-),男,上海人,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 蔣濤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