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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紅袍

        2011-12-31 00:00:00賀小晴
        文學(xué)與人生 2011年9期

        昌林老漢光知道蒼蠅愛飛,但他沒想到蒼蠅也像他一樣,喜歡走。

        昌林老漢七十歲了,但他不糊涂。他知道人們都稱蒼蠅是爬,而不是走。但他想,在一般情況下,人多勢眾時,那么丁點兒大的蒼蠅在人的眼里,當(dāng)然只能稱爬。如果人沒了,世界都給了蒼蠅,那些蒼蠅就會像在公園里散步似的,到處閑逛,這時候就只能叫走了,甚至像戲文里唱的,是“閑庭信步”了。

        昌林老漢坐在幾塊紅磚頭上,他的右手拿著一把鋁制水瓢,左手握著一根不知從哪家的窗戶上掉下來的半截窗框,正一邊燒火,一邊趕著蒼蠅。老實說,除非蒼蠅站到了他的眼睫毛上,或者鉆進(jìn)了他的耳朵里,或者爬上了那只大鍋蓋,除此之外,哪怕它就是攀到了他的頭上,在他的頭上做窩下蛋,或者貼到了他的嘴巴上、臉上、腳上……他也懶得動,由它去。這一方面是因為他穿著這身自制的“防化服”,影響了他的知覺,另一方面,那蒼蠅多得啊,他都懶得去說它了。

        那身自制的防化服,簡單點說,是由兩件衣服構(gòu)成。衣服是從廢墟上撿來的。如今這廢墟上,要啥有啥,除了人,再有就是銀子。想到這里,昌林老漢的喉嚨哽了一下,好像有個什么東西,突然變硬了似的,要阻止他出氣。他很不耐煩地嗯了兩聲,就像原先在家里,大女兒春花惹他不高興了,他就是這樣嗯嗯著。嗯完了,也就沒事了,再沒有話出來。

        昌林老漢打小就把錢叫銀子。后來改過來一回,是口頭上改的。自己對自己嘀咕時,也不改,還叫它銀子。昌林老漢是個倔脾氣,一家人都知道,整條街都知道。他雖說認(rèn)真改著,可人家還說他“銀子”,他心一橫,脾氣上來了,也就再也懶得改了,干脆人前人后,都叫它銀子。

        如今這整條街……想到這里,昌林老漢回過頭去,又趕緊轉(zhuǎn)回來,眼圈就紅了。但沒有潮。昌林老漢知道,他這一輩子,身子骨還沒完,還硬朗,可這最先完的,竟是他眼里的水,而不是他。

        他從廢墟上撿了兩件衣服,一件灰,一件藍(lán),都是他看著順眼的顏色。他把袖子扯下來,用繩子扎在手上,一直扎到指頭的前端,再把指頭從袖筒里鉆出來,拿東西,干活。除此之外,再把前襟扯下來,扎成一頂帽子,然后是臉,嘴巴、脖子、腳……能扎的地方都扎住,把自己捂成了一只蠶蛹。沒辦法,他也不想這樣,裝神弄鬼的,悶得他氣也喘不過來,但假如你覺得不理解,你只需放眼看一看,那些在廢墟上干活的人,他們不但都穿著防化服,還都是公家的——那種穿起來就像一只橘紅色螳螂的玩意兒。沒辦法,不信你聞聞這氣味,再看看這蒼蠅,你就知道這廢墟上,要多少問題就有多少問題。

        昌林老漢塞幾塊柴禾進(jìn)爐孔,空空地咳了兩聲。他七十了,大毛病沒有,就是這氣管不爭氣、不順暢,老跟他過不去。遇上了陰天,這氣管就成了氣象臺,會預(yù)報,空空地咳個不停。有一陣子,昌林老漢以為今天又是個陰天呢。他就想,已經(jīng)陰了好幾天了,再不出太陽,別說是人,就是這天,也都要生霉了;別說這天,就是這廢墟上的石頭,也都要化膿了,生蛆了。想著站起身,要去廢墟的一角拾柴禾,這時他才覺出,幾個露在外面的手指頭,熱乎乎的,他抬起頭,原來這太陽,就在頭頂,還火辣辣的,只是他爐灶前的那塊天,被蒼蠅遮住了。

        回到灶前,昌林老漢感覺眼前的陰影突然重了。他抬起頭,一個橘色紅身影已站到了面前,眼睛正落到鐵鍋上:老爺子,這水還沒開啊?

        快了快了!你看,這都響好一會兒了。昌林老漢說:胡斌娃,你先歇會兒,開了我就叫你。

        胡斌不說話,撥拉著蒼蠅蹲下來,幫老漢把兩塊柴禾塞進(jìn)灶孔。

        你爸呢,找到?jīng)]有?昌林老漢問。

        沒有。胡斌說,用一塊柴去戳另一塊柴。

        你爸命大,說不定還活著。老漢說……

        這時傳來了噼里啪啦的響聲。

        胡斌看了老漢一眼,半站起身子四下里觀望,看見不遠(yuǎn)處,另一幢廢墟上,一大串鞭炮在空中炸響,陽光下,幾乎看不見火花,只見一股煙霧,那些紅色的紙屑幾近黑色。

        胡斌下意識道:大紅袍。

        大紅袍是一種通體用紅紙裹成的鞭炮,當(dāng)?shù)厝朔晗彩聲r最愛放它。

        老漢問:放大紅袍?那是有活人了?

        有的。胡斌站直了身子說,好像還不止一個,好像是三個呢。

        好啊,能把大伙都救活才好哪,能叫你爸還有他的茶館都活回來才好哪。老漢說,頭上的蒼蠅一彈一彈地跳著。

        胡斌轉(zhuǎn)身這就要回崗位去,他的背后,一大串蒼蠅飛起來,騰云駕霧一般,載著他離開了。

        昌林老漢是地震后的第三天來這里燒水的。當(dāng)時他正在街上轉(zhuǎn)悠。雖然他知道,這條街已經(jīng)不需要他了,他也再沒了落腳處,但他不管,他心想,就是一只小貓、小狗,住了半輩子的地方,真說要給它挪窩了,它也要在原來的窩里蹲老半天呢。

        這整條街上,這些街坊鄰居,他們要么走了,要么還埋在下面。他沒有埋在下面,他也沒走,這就讓他的兩個女兒,又哭又笑的。當(dāng)然最后她們都是哭,一律地哭,嗡嗡地嚎,也不管他的耳朵受不受得住。后來他實在煩了,干脆把電話掛斷。他的小女兒嫁去了成都附近的一個縣上,按說他還是得意的,暗自在心里得意呢。畢竟嘛,能從這山里嫁去被稱為天府之國的川西壩子,勉強些說,也可以算是大山里飛出的一只金鳳凰了??赡切∨畠杭捱^去后,沒多久,身上就多出了一股味道。那股味道他聞不慣,可女兒是他生的,他就是捂著鼻子,那味道也往他心里鉆。比如說,女兒一開口說話,就把那上嘴皮和下嘴皮使勁翻著,發(fā)出的聲音好比雞蛋壓破了殼,湯不湯水不水,不清不楚的,弄得他老半天聽不明白。等聽明白了,昌林老漢扭過頭,不看她,也裝著不明白。這還不夠,她還一開口就是“我們那里……我們那里……”,就連她想讓昌林老漢去她家,跟她過,她也是說:“爸,你來嘛,我們這里那個平啊,馬路那個寬啊,就是六輛汽車排著走,也不搭界……”昌林老漢就從鼻孔里哼出一聲,眼也不抬。心想,媽的老子養(yǎng)了你二十幾年,還抵不上人家娶了你這幾天?話是這么說,可昌林老漢不滿的并不是他的小女婿,也不是川西壩子,他是不滿他那小女兒,嫁出去沒幾天,就把家鄉(xiāng)給忘了。

        昌林老漢倒也并沒跟小女兒真計較,但有一點是鐵定的,那就是他不去,要回來你回。因此自從小女兒嫁過去后,昌林老漢幾乎從沒有去過,逢年過節(jié)或是他的生日,都是小女兒、女婿回來看他。

        昌林老漢的大女兒、大女婿按說都在他身邊,都是縣農(nóng)機廠的工人,夫妻倆本分孝順,日子過得簡單平順。誰知轉(zhuǎn)眼之間,工廠破產(chǎn),夫妻倆雙雙下崗。好在大女婿的家就在縣城邊上的張家山上,大女兒和女婿回到夫家,養(yǎng)些雞鴨、種些果樹藥材什么的,日子倒也過得去。哪知前幾年,不知聽誰慫恿,大女婿突然冒出念頭,要跟昌林老漢學(xué)手藝。昌林老漢是個手藝人,從十三歲開始學(xué)徒,跟著人家學(xué)做“壽衣”。別看這個行當(dāng),一般人正眼也不瞧它,可是往透里想,誰也離不了它。想想看,誰能夠不死?死了之后,誰又不想走得體面、葬得漂亮?

        昌林老漢的手藝,可以這么說,別說這座小城,就是整個川西北,已沒幾人可比。道理很簡單,那些少兒學(xué)成的手藝人,走得已經(jīng)差不多了,后來的這些后生晚輩,誰還去學(xué)這種玩意,聽起來就不吉利?,F(xiàn)在的人死了,吃的都是快餐、速食品——買些紙啊香啊蠟啊什么的,一把火點上,就算完事。而他們當(dāng)年,人死了,那才叫體面、氣派。別的不說,單說他那手藝,那是一等一的技術(shù),手工活!扎一個花圈,一朵一朵的小花,每一個花瓣都是有講究的,沒幾天工夫,下不來?;ㄈΨ旁趬灥乩?,一年半載的,不變形,不散架,除了風(fēng)吹雨打留下的痕跡,手藝的痕跡也留著,擱那兒呢;死去的人,你以為他死了,他看得見,記著呢!特別是昌林老漢扎的靈房子,那個漂亮和華麗啊,簡直可以和抬新娘的花轎有得一比。

        老伴走后,兩個女兒都有了著落,昌林老漢就關(guān)了小店,靠過去的積蓄,過起了養(yǎng)老的日子。昌林老漢的積蓄不多,花起錢來也很用心,久而久之,就如同他做“壽衣”一般,花出了講究,花出了境界。每天早飯之后,他散步來到兩公里處的河邊,在一家名叫“春來早”的茶館坐下。茶葉和杯子都自己帶,白開水只花一毛錢。茶館的胡老板見了他,二話沒有,就往他杯子里沖水。他也沒話,抬眼看看胡老板那張胖臉。他知道胡老板見的不是他的錢,是他昌林老漢的這張老臉。這張臉幾十年不變,被街坊鄰居一直看著,也就看成了一種習(xí)慣、一種品牌、一種癮……一毛錢是十年前的價格,可胡老板不在乎。再說了,胡老板是明白人,錢要賺,但要從年輕人那里賺,這些老胳膊老腿的街坊鄰居,能夠你來我往,就說明你人緣旺、氣場足——這人和氣都有了,這日子還愁沒法過?

        中午的時候,就在隔壁的飯館,昌林老漢再用五毛錢打酒,三毛錢買一碟小菜,最后的一毛錢,米飯。酒是玉米酒,老板自家的作坊釀的。他不說話,埋頭喝。一點一點地咂著。直喝到太陽落坡,霧氣上來了,昌林老漢這才神仙一般,搖搖晃晃往自己的那間小屋走去。

        昌林老漢對自己的日子,不是滿意,是陶醉。用他自己的話說,神仙也不過就是老子這樣!昌林老漢的話沒說完,有一半留在肚子里。他想說的是,如今這世道,要想過好日子,就得有定力。神仙在哪?就在你心里頭。你沒有定力,你成天心上心下、東想西想的,你就是住到仙境去,也好比身在地獄,被幾只大油鍋熬煎著。那是心魔,你懂不懂!

        就在昌林老漢過著這神仙般的日子時,大女兒卻提出,想讓大女婿跟他學(xué)手藝。昌林老漢聽了,板著臉,半天沒聲音出來。大女婿是個老實人,大女兒也算本分賢淑。他們想掙錢,想把日子過好一點,這些他都理解。再說了,能把這眼看就要失傳的手藝傳給大女婿,心底里,他甚至還覺得有些發(fā)熱。可他說出來的話卻像鵝卵石,又圓又冷又硬,就兩個字:不教。

        大女兒知道父親的脾氣,可她仗著父親對她的疼愛,想盡量爭取。應(yīng)該說,自從母親走后,大女兒春花就接過了母親的工作,對父親照顧有加,何況她的要求并不高,她只是想讓父親教會丈夫,其他開店辦照什么的,一律不讓他操心。

        可父親還只是兩個字:不教。

        大女婿一旁坐著,連兩個字也沒有。春花站在兩個悶頭男人中間,也來了脾氣:不教?你不教自己家的人,那你要教誰?

        誰也不教。

        那你……大女兒話到嘴邊,不忍心說出來,淚先流出來了,隨即也帶出了后面的話:你不教,難不成你要把它帶到墳?zāi)估锶ィ?/p>

        你說對了,我就是要把它帶到墳?zāi)估锶ァ?/p>

        為什么?

        為什么?昌林老漢把茶杯一推,揚起他那張刀刻的臉。眼角上方,幾根眉毛又粗又長,如老虎的胡須一般,首先抖動起來:

        我跟你說,很簡單,你給我睜開眼睛看看,現(xiàn)在這整條街上,這些開店的人,他們哪一個活得像人?他們都成了孫子,狗!而你們,明明可以活得像人,像神仙,卻偏偏要去當(dāng)孫子?

        后來大女兒明白了父親的意思。父親真是越老越倔。在他看來,如今這世道,這些開店的人,他們就像案板上的肉,你只要擺上了的案板,就等著人來宰你。人家是要哪塊你就得給哪塊:工商、稅務(wù)、城管、物價、審計、質(zhì)監(jiān)……總之你擺上案了,就只有任人宰割。

        大女兒說服不了父親,干脆買兩張車票,夫妻倆跟著村里人去福建打工去了。

        地震之后的第二天,手機通了,昌林老漢先是接到小女兒的電話,再接到大女兒的電話。她們都讓他去。去成都去福建都成??墒撬f,不去。她們又后退一步,說,他實在不去,那她們就回來,都回來。老漢就對著電話吼起來:你們別回來,你們要回來的話,等老子死了,你們都回來,給老子送終!

        那天昌林老漢走到街的前端,在銀行大樓前停下來。這幢大樓,他熟得很。以往的每天早上,他都要從這里經(jīng)過,再轉(zhuǎn)過十字路口,繞至河堤,再順著河堤轉(zhuǎn)一圈,在茶館坐下。如今在昌林老漢眼里,這偌大的一幢大樓,就好比一只雞蛋餅,看上去又圓又大,結(jié)果脆得很,說碎就碎,樓頂整塊掉下來,像一頂破帽子那樣,蓋住了下面的一切。那些穿防化服的人,就在那破帽子般的樓頂,又是砸又是撬的。

        他坐在樓頂?shù)囊唤牵@整條街道。這街道上的人,怎么說沒就沒了?就像自來水管的水,說停就停。可是人不是水??!就算這人是水,也該是井里的水,生生不息,永遠(yuǎn)也打不完、挑不盡。

        他這樣想著,眼里又潮了起來。但他知道那不是淚,是風(fēng)吹了沙子,將他眼里的那點僅有的庫存攪動了起來。他手揉著眼睛,很希望有個人,有張熟悉的臉孔,有隨便的哪個老街坊,能給他看一看、吹一吹。就在這時,他看見兩個穿防化服的人,從一堆人中離開,來到離他稍近的地方。他們伸出手臂,交叉著幫對方取下頭上鳥籠般的頭盔。他再次揉起了眼睛,因為其中的一人,他仿佛有些面熟。他下意識去摸兜里,老花鏡沒了。他的老花鏡,也像他的那些街坊鄰居,被埋在了地下。如今他就是把眼珠子揉出來,也仍然聚不攏焦,看不清對面的面孔。如今他的世界,就好比一場白日夢,似乎什么都明白,都在呢,可真要想看清楚,又全是糊涂。

        他不由得感嘆起自己真的老了。老是什么?就是依靠。必須靠著什么才能活下去。人說返老還童。人們總是愛把老人和小孩混為一談,聽上去像在說脾性,實際說的是無能。只不過小孩子依靠的是人,是父母;而老人呢,老了老了,光靠人還不夠,還得靠其他東西:拐杖啊,老花鏡啊,醫(yī)啊藥啊,再是子女親朋鄰居……可以說,人老了,一天天活下去,就是把自己的這把老骨頭,一天天掛在別人身上,被別的人推著走。哪一天別人不推了,這人也就活到頭了。要不為什么說這老人是“活一天算一天”呢?

        我做壽衣這行,就是站在這兩個世界的接口處,迎來送往。

        他一邊想著一邊站起身來,要走近些,看清楚。他看見那兩個取下“鳥籠子”的家伙,面孔相當(dāng)年輕,他們的頭發(fā)全濕了,汗水從頭發(fā)上往下掉,再滑過光潔的面孔,仿佛大山里的瀑布,白茫茫亮閃閃一片。這還不夠,兩個家伙真渴了,掀開一旁的箱子,拿出兩瓶礦泉水來,仰脖子就喝。令他沒想到的是,其中的一個,剛喝進(jìn)幾口,就哇哇地吐起來。那吐出的水和臉上的水連成一片,是更長更猛的瀑布。

        胡斌娃!昌林老漢的聲音帶著少見的欣喜——那嘔吐的家伙,還真是茶館胡老板的兒子胡斌!

        胡斌也認(rèn)出了昌林老漢,瀑布后面的臉一副苦相,仿佛黃連做成。老半天,他才喘過氣來,說:老爺子,你怎么在這里?不等老漢回答,他又說,像為自己的難堪解釋似的:哎呀,難受死了。這喝了三天的礦泉水,啃了三天的方便面塊,渴得要死,這水一進(jìn)去,就反胃……現(xiàn)在我是聞到這股礦泉水味道就想吐!

        昌林老漢就是在那一刻決定做點事的。有點事做,這人就不會胡思亂想,這時間也就不再像刀子一般,一刀一刀割在心頭,老半天痛不過去。要緊的是,有胡斌娃在,有他的這張臉在,他突然就覺得過去沒完,還在繼續(xù),能接上。這胡斌娃是他看著長大的,他娶媳婦時,他老爹還請他去喝過酒呢……

        昌林老漢走下樓頂,在廢墟的一旁用幾塊磚頭,壘起了一口爐灶。鐵鍋有的是,柴塊也有,到處都是窗框、門框,到處都是樹葉、枝條……

        水燒開時,正是中午時分。昌林老漢大聲吆喝起來:

        胡斌娃!胡斌娃呢……快叫你們那些伙伴下來喝口熱水……

        他們十來號人,紛紛取下頭上的“鳥籠子”,一窩蜂來到昌林老漢身邊,就好比十來個太陽,一起圍著昌林老漢轉(zhuǎn)??墒牵麄冇龅搅艘粋€巨大的問題:蒼蠅太多。此時的蒼蠅就像空氣一般纏繞著每一個人。不對,此時的蒼蠅,根本就是空氣本身。昌林老漢不敢揭開鍋蓋,生怕一不小心,一只蒼蠅掉進(jìn)鍋里,這整鍋的水,就成了“肉湯”。

        胡斌他們的領(lǐng)隊,一個四十多歲的高個子男人,顯然比昌林老漢更緊張。他伸出兩支長手臂,攔住了自己的手下,就像打仗時攔住戰(zhàn)友不向敵人的封鎖線硬沖一般。他說不忙,大家先別急,要是蒼蠅掉進(jìn)鍋里或者哪一個人的杯子里,只要有一個人出問題,大家都得完蛋!

        昌林老漢正打算揭開鍋蓋,聽他說到完蛋,就把手里的活停下來,抬起眼睛看他。他并不十分明白領(lǐng)隊的話。領(lǐng)隊的潛臺詞是,他們現(xiàn)在怕的不是累不是苦,也不是饑和渴,也不是余震、泥石流什么的,而是瘟疫。

        “大災(zāi)之后必有大疫”。這句普通的話此時幾乎成了咒語,正在每個人心里發(fā)生作用。不信的話,你只要多在口里念兩遍,你就會發(fā)現(xiàn),它帶給你的,不是提醒,是恐懼。這蒼蠅,這氣味,這一不小心就能看到的鼻子、耳朵、手臂、腿腳……這異樣的空氣里,你不光懷疑一切,你甚至還會產(chǎn)生錯覺,以為自己早已掉進(jìn)了一個由災(zāi)難布下的天羅地網(wǎng),無處可逃,唯有等著灰飛煙滅……

        昌林老漢對待生死的態(tài)度顯然要放松多了。他沒有去想那么多,只一心想著如何小心一點,別把開水弄成“肉湯”了。他把那趕蒼蠅用的半截窗框讓胡斌拿著,自己拿起了水瓢。帶杯子的就三個人。沒關(guān)系,只要把開水灌進(jìn)杯里,大家輪著喝就是??墒穷I(lǐng)隊打招呼了,領(lǐng)隊說,就是喝別人的杯子,也得有方法,杯子不能挨著嘴,要隔開十公分,把杯子對準(zhǔn)了嘴,往里倒……最終還是隊伍中的一位小伙子,把自己的防化服脫了,再脫下里面的汗衫,用汗衫在鐵鍋與杯子的上方搭了個帳篷,這才讓開水灌進(jìn)了水杯。

        還有方便面。隊員們拿過一碗碗方便面來,用同樣的方法泡好面,幾乎歡呼起來:終于可以吃到一口熱食了!

        這時領(lǐng)隊又說話了。但不是對隊員,是對昌林老漢。他說,大爺,謝謝你來給我們燒開水。可是這水不能再燒了。我們要保證完成任務(wù),就不能出任何差錯,必須保證每一個人都絕對不出問題。

        領(lǐng)隊的話十分客氣,可昌林老漢聽了,心里只是發(fā)涼。

        就聽胡斌娃不服氣了:為什么?為什么不能燒開水?

        為什么?領(lǐng)隊說:你看看你看看,這些蒼蠅,人守在這里,它都亂飛,人一離開杯子,那杯子上還不盡是蒼蠅?而這些蒼蠅,它們剛才還在尸體上爬,現(xiàn)在又來水杯上爬……

        昌林老漢聽著,不說話,只在心里想:看你說的!這開水可以不喝,可這面還得泡。這肚子里沒點熱的軟的,盡裝些冷的硬的,這人不成河床了,流來流去的,都是些冷的硬的……

        昌林老漢坐在磚頭上,看著隊員們一人捧一碗方便面,熱騰騰吃著,心里不由得也熱起來。領(lǐng)隊讓胡斌給他也拿來一碗,他接著,卻不吃,不想吃。這人老了,吃飯的事就小了,可有可無了。任它就是山珍海味,嚼在嘴里,也好比嚼石頭,吞下肚去,更像是石頭,老半天消化不了。相反看這些年輕人吃飯,狼吞虎咽的,倒比自己嘴里吃著還舒坦。

        也就在這時候,他聽見了一個聲音:胡斌娃,快來看,這是不是你爸!

        胡斌剛吃完方便面,正在喝湯,聽人叫喊,扔下碗就跑。原來公路上,來了一輛架子車,由幾個穿迷彩服的戰(zhàn)士拉著。車上裝著一具尸體,胡斌一見,就撲了上去。

        但他并沒有撲在尸體上,只在車尾的地方停住了,跪下去。他沒有哭,嘴里吐出一聲:爸!

        跟在車后的一位迷彩服,看上去像是護(hù)送戰(zhàn)士,對著地上的胡斌說:你認(rèn)真看仔細(xì)了,他是不是你家的人,要是的話,趕緊拿主意,是你們自己埋呢,還是讓我們拉走。

        十來位橘紅色防化服都下了樓頂,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眼睛直愣愣盯著胡斌。

        胡斌毫無反應(yīng),入定一般,只是跪著,埋著頭。

        誰都知道,戰(zhàn)士所說的“拉走”意味著什么。前面不遠(yuǎn)處就有一個大坑,那是地震前一家房地產(chǎn)商打算蓋高樓,挖了又深又大的地基。樓還沒蓋,遇上了地震。如今這遇難的人實在太多了,那坑就成了個天然的“公墓”。

        幾個迷彩服見胡斌半天沒動,同時催起來:快點,趕快拿主意,我們還忙著呢。

        胡斌抬起了頭,又望向天。是正午的天空,太陽好像化了,濃濃淡淡的,紅不紅,白不白,只放出耀眼的光來,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胡斌的眼里,是漆黑一片,仿佛有兩只蒼蠅鉆進(jìn)去了,再也鉆不出來。

        胡斌又轉(zhuǎn)過臉,去看領(lǐng)隊。領(lǐng)隊面無表情,側(cè)過臉去,那意思是說:你自己決定吧。

        胡斌的眼睛望向廢墟,他們剛才作業(yè)的位置。那里是一堆新翻開的廢墟,幾截銹痕斑斑的鋼筋,在陽光下,竟放出垂死的光芒。

        胡斌垂下了頭。

        半晌,他輕聲說:拉走吧!

        車子哐啷哐啷剛走了兩步,就被一個人攔住了,那人嘶啞著嗓子說:不忙。

        人們轉(zhuǎn)過身去,只見昌林老漢站到了架子車前。此時的他一手抓緊車把,兩眼直盯著已經(jīng)半站起身的胡斌,另一只拿水瓢的手抖索不已。他的頭頂,一大群蒼蠅狂歡一般,飛起又落下,遠(yuǎn)看去,仿佛他年輕時飄飛的濃發(fā)。他紅腫的眼睛從胡斌身上,再移向周圍的每一個人,然后他舉起那只拿水瓢的手,用力一扔,當(dāng)啷啷一串聲響,水瓢滾到了路邊。他伸出那只扔掉水瓢的手,指著車上的尸體,一字一頓地說:

        這不是他爸,是我爸!他不認(rèn),我認(rèn)!他不埋,我埋!

        說罷,他緩慢地轉(zhuǎn)過身去,用背對準(zhǔn)了車身,又讓護(hù)送的戰(zhàn)士幫忙,將車上的尸體,放到他的背上。

        昌林老漢一邊走著,一邊跟背上的人說著話。

        他說,老弟啊,你咋這么不經(jīng)整呢?我還比你大幾歲呢,我都沒走,你倒先走了??稍捳f回來,走了也好,免得再看見這些,眼不見,心不煩。

        他說,老弟啊,都三天了,你咋才走呢?那么前三天,你也被埋著?你埋在哪里?怎么不叫幾聲,讓老哥我聽見?我只要聽見了,我救不了你,我會去找人??!他喘一口氣,又說,幸好你才走,你要是早兩天走了,到現(xiàn)在才找到你,還別說,我還真拿你沒辦法,你要是冷了硬了,我哪還背得動!你看你,這身子骨現(xiàn)在還是軟的,這手,還甩來甩去,你怎么就死了呢?你咋就不堅持堅持,再熬一會?

        他說你看,這世上的事,就講一個緣字。你看你們家,祖祖輩輩開茶館,而我呢,我們家呢,祖祖輩輩都喝茶。我來了,你老弟不說話,就往我杯里沖水。這人活著,說啥呢?說啥都是白說。可你走了,這街坊鄰居都走了,真沒人說話了,我倒又憋得慌……

        說到這里,昌林老漢的氣更粗了,呼呼地吹著,胸口一起一伏,好比灶門前正拉著的風(fēng)箱。

        老半天,他又道:所以我那兩個女兒,打電話,哭,要回來。我可沒好話給她們。我說要回來,可以,等我死了,你們都回來,給我送終……送終啊,你知道,那是人一輩子,最后一回……這一輩子,就是吃再多苦,受再多罪,只要這最后一回,走得安穩(wěn),走得體面,也就不枉活一回人了……

        他說,老弟啊,要不是我那店早關(guān)了,要不是這地震,把什么都震沒了,不然的話,我真要給你扎座茶鋪子,跟你的“春來早”一模一樣,讓你到了那邊,還賣茶;到時候我來了,還喝茶,還讓你沖水;要沖開的,滾開的,越滾越好哩,茶出味……

        昌林老漢邊說邊走,這路也就不長了。就是爬坡上坎,他也只歇了一回。那一回,他尋上一塊石頭,先把屁股蹭上去,再用雙手使勁地拽著胡老板的雙臂,不讓他離開自己的身子。氣喘勻了,再拄著一旁的樹干掙起身。路不遠(yuǎn),就在對面山上,他大女婿村里。他知道哪塊地是大女婿家的。到了地里,他把胡老板輕輕放下,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胡老板大概在廢墟里埋得久了,臉色青紫,左腿的腿骨已經(jīng)斷了,只有皮肉連著,搖晃著如同鐘擺;左腳上的鞋,只剩半截,另外的一半,鞋和腳掌都不知去向……

        他倒抽出一口氣來,就扯起嗓子喊起來??墒呛傲税胩?,別說是親家,就是整個村子,也不見一個人影。他只好對胡老板說,讓他等一等,便跑去親家屋里。老遠(yuǎn)他就看見,親家屋里的紅磚房還立著,只是墻壁上、屋頂上,到處都是窟窿,破得像一件解放前的舊棉襖。倒是屋里的東西都在。他找出來一把鐵鍬,再翻出了一雙布鞋,又往地里趕去……

        昌林老漢埋好了人,下山來,老遠(yuǎn)就聽見了鞭炮聲。他緊走幾步,看見鞭炮聲來自胡斌他們干活的廢墟。陽光下,那些鞭炮在空中炸響,幾乎看不見火花,只看見煙霧一團(tuán)團(tuán)炸開,飛揚的紙屑幾近黑色。大紅袍!他說出了聲。他的心里生出了一絲欣慰:畢竟嘛,他在救人。他,胡斌娃!這孩子還算不賴。雖說活人死人都是人,都該善待,可是說到底,這活人還是比死人重要——那是命啊,是活鮮鮮的血和肉……

        昌林老漢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回到了廢墟前。他鉆進(jìn)人群,跟著也就驚呆了:原來人們圍著的,哪是什么活人死人,他們是在挖金庫!此時他的眼里,是一大堆剛挖出來的紙幣,和幾只糊滿泥土的保險柜。那些紙幣,從保險柜里出來,正躺在地上,它們一疊疊捆著,緊挨在一起,又粉又嫩,活像一塊塊活鮮鮮的血和肉……

        那些蒼蠅,倒也分不清真肉假肉,在那些紙幣上,走著,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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