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了幾場春風之后,天氣暖和了許多,人也有了一種懶洋洋的感覺。有一天早春,突然聽見兒子在院子里喊:“快來看啊,桃花開了?!?/p>
在我老家膠東,每家的房前屋后都會種有幾株桃樹,目的是為了消災避邪。至于哪種桃樹結(jié)的果實,桃大核小,這對于盼著吃桃子的孩子們來說,是未來的希望。也許為彌補遲到的春天,朵朵桃花角逐,一朵勝似一朵地展示身姿和嬌容。人站在桃樹下面,臉色也變得紅潤。村子里各家各戶的桃花開得紅成了一片。從高處遠遠望去,就像夕陽映紅的晚霞。
桃花開了,開得濃郁,開得一往情深。情竇初開的花蕊,閃動著帶霞的露珠。四月綿綿的春雨,欲走欲留,仿佛將所有四月的日子都碎屑在桃花瓣上。桃花在雨中浸潤已久,花蕊、花瓣、花托,以至整株的花蕾,全都掛滿了散珠碎玉,懸滴欲墮。
我可以不帶請柬,于靜謐的桃園中漫步,任憑清朗的目光收獲桃花那欲滴欲含的夢想。初時只是三株兩棵的,星星點點。走不多時,桃花漸趨稠密,大枝小權(quán)簇簇團團。閃避不及,花枝擦身而過,衣上就留下一抹暗香一道水痕。
低頭,忽見一枝桃花呈在眼前,梢頭,一顆亮晶晶的珍珠,珠體中顫巍巍的包裹著一朵才睜眼的苞蕾。細看珠面上似有我的面形。正想仔細看一個究竟,那珠子卻不見了,鼻尖上便有冰涼的一滴水。這朵朵帶雨的桃花,真像是剛剛來到世間,相互推搡著偎靠著露出一張張?zhí)煺娴男∧槪腥巳滩蛔∠肴ッ鏊?再往前走,花色更濃,更重,漸漸讓人分不清哪是細雨,哪是桃花。只覺千朵萬朵壓枝的桃花如濤似浪地涌來,我立腳不住。轉(zhuǎn)身欲走,花下濕漉漉的樹根又把我的雙腳盤繞,身體稍一移動,便有一陣明珠跌落,一層粉馨飄零。地上一汪汪雨水被桃花照得桃紅,我不想離去,就想在桃花盛開的深處,相依歲月,讓夢想暢流……
年少時,看武俠小說讀得走火入魔,夜里便夢見自己練就了絕世輕功,身輕如燕地在一片云蒸霞蔚的桃林之上,飛掠而過,如今這桃林分明是在眼前了。金庸大概也是喜歡桃花的吧?黃藥師便隱居于世外桃源般的桃花島上,想起郭靖和黃蓉在萬樹桃花之下,胭脂裙裾飛揚,翩若驚鴻,真?zhèn)€笑靨如桃花,柔情似春水。
我家的老屋后有一個荒廢好久的小跨院,三間斗拱房屋,木梁雕花,一縷陽光從空氣中彌散著舊味房頂?shù)穆┒粗猩溥M屋來,顯得陰森恐怖。平時院門緊鎖著,門環(huán)上長滿了銅綠。是否像魯迅先生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里描寫的那樣,這院子里也住著一條好大的赤練蛇?這引得我好奇地從結(jié)滿蜘蛛網(wǎng)的門縫中向里偷窺,但見荒草淹沒了整個院子,惟有墻角那棵桃花開得轟轟烈烈,燦若云霞。就在絕大半花開的聲音都指向桃花深處的時候,小院里也有一瓣桃花蒞臨,季節(jié)就是如此淡定自若,不偏不倚地維系著自己的使命?!赌档ねぁ防锏囊痪湓~突然進入我的腦海,并有了驚心動魄的力量:卻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了斷井殘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