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和她還只是大男孩和大女孩。他和她并不相識。
是那個夏天的傍晚,她來小樹林牽自家的黃牛,就要離開時,聽到了口琴聲,吹的是她聽過的一支曲子,電影《少林寺》中的插曲。她將手中的牛繩拉了拉,牛站住了,她也站住了。她不知道口琴聲從哪里飄出來的,她只知道自己回家的時候,已是月上柳梢了。
她已經(jīng)十八歲了,她的爹娘已經(jīng)開始張羅著給她找個好婆家。村子里好多十七歲的女孩子都出嫁了哩。爹娘說,隔壁村的小鐵匠,人好,家也好,有人來提親了。但她不管,爹娘說的時候,她只是笑。
第二天,她又早早地來到小樹林,說是牽牛,但她卻找了一片茂盛的草地坐下了。那熟悉的口琴聲,早已經(jīng)飄了過來,像一條小溪般,清澈見底地向她流過來。她想要找到那小溪的源頭,挪動了腳步,向樹林深處走了過去。一個瘦高個男孩,立在不遠(yuǎn)處,旁若無人一樣,口琴在他的嘴邊來回穿梭,聲音從他的嘴角瀉出。
一曲《月亮之歌》完了,他笑了笑,向她走了過來。他正讀高三,就要參加高考了。
第三天,她來,他照樣吹奏著她喜歡的口琴聲。她聽得入神,居然忘記了和他打招呼。
第四天,照樣。
記不清是多少天了,小樹林里,他吹奏著口琴,她做惟一的聽眾。這一天,他吹的時間長了些,她想讓他停下他也沒停。一會,他開口了:“我不會參加高考了,因?yàn)槲乙呀?jīng)參軍了,后天,我就要上部隊(duì)去……”他的聲音低低地,但她聽得清清楚楚。
“明天,你還來這兒嗎?我想聽你的口琴聲。”她說。
他用手捋了捋她的長發(fā),點(diǎn)了點(diǎn)頭。
“明天,我等你?!彼f,雙眼滿是期待地望著他。
晚上她沒有睡好覺,在床上翻來覆去。第二天一大早就開始準(zhǔn)備著這一場約會。她用清清的河水清洗著自己的秀發(fā),她用惟一的白色連衣裙包裹著自己凹凸有致的身體。她偷偷地買了一支唇膏,輕輕地在自己的嘴唇上涂抹著。
傍晚的時候,天空有了烏云。出門時,娘叫住了她:“去哪兒?這么嚇人的天氣?!?/p>
“上街轉(zhuǎn)轉(zhuǎn),就回來的?!彼谝淮纬读藗€謊。下雨了,她打著把雨傘,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小樹林走去。
她只想著要見到他。她想起了電影上見過的畫面,女子倒在男子的懷抱,一臉的幸福,然后,男子的唇就輕輕地貼在了女子的唇上。她有些臉紅了。
可是,沒有聽見那口琴聲,也沒見著他的人。雨越來越大了,她想,還是等等吧,一會,他準(zhǔn)會來的。
雨停了,他還是沒有來。她哭了,淚水和著雨水,滿臉都是。雨傘也顧不上拿,她跑著回家了,一頭倒在了床上。她像生病了一樣。睡了兩天,她又跑到鎮(zhèn)上問當(dāng)兵的走了沒有,都說早走了。她沒有了他的任何信息。
小鐵匠的媒人又來了。娘說:“怎么樣,你得拿個主意啊?!彼c(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答應(yīng)這門親事了。兩家一商量,說好下個月成親。
成親了,她嫁給了小鐵匠?;啬锛視r,娘問:“你上個月下雨時打的傘呢,怎么不見了?”她才想起將雨傘丟在了樹林里。她又向小樹林跑去,一眼就找到了那把紅色的雨傘。正要離開,她發(fā)現(xiàn)了成團(tuán)成團(tuán)的螞蟻。她又細(xì)細(xì)地看了看,爬動的螞蟻?zhàn)匀坏爻闪肆鶄€字:等我回來娶你。她奇怪了,用樹枝扒了一下,發(fā)覺那些螞蟻的下邊,是一顆顆已經(jīng)化成糖水的糖果。
她明白了,那天晚上,1985年的那個雨天的晚上,他來了,用糖果拼成了“等我回來娶你”六個字。那他為什么那晚不和她見面呢?她真不知道。
她又?jǐn)鄶嗬m(xù)續(xù)地知道了關(guān)于他的一點(diǎn)消息。先是出差時偷偷溜回家,讓部隊(duì)及時叫了回去,寫了幾天檢查。后來,又寫了信給她,但她一直沒有收到。又聽說,他三十多歲才結(jié)婚,結(jié)婚之前,他和他的女朋友連手都沒有牽過。再后來,就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了。
二十多年過去了。她的一雙兒女都上了大學(xué)。這天,村子里來了好幾輛軍車,人們都說有大軍官來了。成了大鐵匠的小鐵匠跑得氣喘吁吁:“那大軍官說要找李金花,是不是找你這個李金花喲?還有,那人手中拿著個口琴,口琴,你見過不?”
“肯定不是啦,我怎么會認(rèn)識什么軍官?”她說。說著,她就到自己的菜地里去捉蟲去了。
她和她的大鐵匠仍然種著幾畝地,喂著一頭牛。好多的時候,她還是將家中的牛系在那片小樹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