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一曼生于1905年。秋瑾就義之時,這個生于四川宜賓翠屏山的女嬰剛剛兩歲。父親李鴻緒是鄉(xiāng)村醫(yī)生,最早為其取名李淑端,上學改名為李坤泰,后來赴東北抗日聯(lián)軍時,她化名趙一曼。兒時,趙一曼愛聽大人擺龍門陣,對梁紅玉、穆桂英這樣的巾幗英雄甚為敬慕。
1924年夏,一曼加入了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正式開始了革命生涯。1926年,她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當年10月,黨組織保送一曼到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武漢分校學習,她和戰(zhàn)友們正式穿上軍裝,接受隊列、射擊、投彈、班進攻、排進攻之類的軍事化訓練,一曼對射擊情有獨鐘,步槍、手槍、機槍,立射、跪射、臥射,練習得樣樣精通。很快,她和女戰(zhàn)友一起加入了葉挺獨立師的行列,開赴前線,參加戰(zhàn)斗。1927年“八一”南昌起義后,為了保存和培養(yǎng)干部,組織上派一些骨干秘密去蘇聯(lián)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9月,一曼與40名青年人乘一艘懸掛蘇聯(lián)國旗的商船從上海黃浦江口鳴笛起航。第一次乘海輪,一曼暈船,嘔吐不止,一位和善敦厚的湖南青年陳邦達(黃埔軍校第六期畢業(yè)生)主動關心她,端茶送水,一直守護在她身邊。當結束海上行程抵達蘇聯(lián)時,兩人已互生愛慕之情。在中山大學,一曼有了個漂亮的俄語名字:斯科馬秋娃。相戀半年之后,1928年4月,陳邦達與趙一曼回到上海。后來,陳邦達在《憶一曼》的回憶錄里寫道:“我同一曼同志在莫斯科分別時,她懷孕已經(jīng)四個多月了。我建議她解懷以后再回國,她堅決不同意。她說,黨的決定不能還價。為了照顧她,我又建議,我倆一同回國,她認為夫妻離別事小,求學的任務重大,勸我莫作此想……”
1928年年底,黨組織派一曼去宜昌從事地下工作,這期間她在人地生疏,極為艱難的環(huán)境里生下了兒子——寧兒,取名“寧兒”,她期望兒子將來的生活“安寧無事”。此后幾年,一曼帶著兒子從宜昌到南昌,再到九江、上海,從事秘密工作,她領著兒子討過飯,被敵人追捕過,也曾在兒子脖頸上套過草圈,佯裝成沿街賣子的窮婦,期間的經(jīng)歷絕不是“艱難困苦”幾個字所能道盡的?!熬拧ひ话恕笔伦兒?,她被派往東北工作,臨行前,她將3歲的寧兒送到武漢的親戚家里,一曼是硬著心腸流著淚離開了向她撲過來的兒子……
1934年春,一曼被派往珠河建立農民自衛(wèi)隊,次年,自衛(wèi)隊編入東北抗日聯(lián)軍,一曼又兼任抗聯(lián)第三軍二團政委。關門嘴伏擊、侯林鄉(xiāng)突擊,一曼指揮有方、英勇善戰(zhàn),日本當局稱她是“手持雙槍,紅妝白馬猖獗于哈東地區(qū)”的“女匪首”、“森林之王”,到處張貼布告,懸賞捉拿趙一曼。1935年11月15日,在珠河左撇子溝與前來討伐的日軍激戰(zhàn),戰(zhàn)友們傷亡慘重,突圍時,一曼左腕負傷,后與四名同志潛入小西北溝的窩棚中養(yǎng)傷,因漢奸告密,三天后被敵人包圍,激戰(zhàn)中她右腿中彈,昏倒在雪地上……殷紅的鮮血滴在雪里,雪白血紅,分外刺眼。
趙一曼身上,有一種南國女性的書卷氣與北方軍人相結合的冷峻氣質,自成一種與眾不同的異樣與超拔,敵人一下就看出自己確實捕獲到了抗聯(lián)的一個重要人物。
縣公署的大野泰治決計親自審訊身受重傷的趙一曼。他用沾著粗鹽的鞭把兒桶擰一曼腕上的傷口;剝光她的衣服懸吊在刑架上進行侮辱;竹簽一根根砸進指甲縫內,又一根根拔出來,然后又換成燒紅的鐵簽往進刺;灌辣椒水、汽油,等肚子鼓脹時再用杠子壓住肚皮往出擠;用燒紅的烙鐵烙其乳房……幾十種酷刑用遍之后,又從日本運來一套新式的電刑器具……從1935年11月下旬至1936年8月2日,直至將這個美麗的消瘦女子折磨得死去活來,完全變形。一曼一頭烏發(fā)無力地垂在胸前,全身像被抽掉筋骨一樣軟綿綿地吊掛在刑架上,就這樣,日本人最后也沒能獲得趙一曼的一句口供。
大野泰治后來在戰(zhàn)犯管理所供稱:“第一次施刑后,我用馬燈一照她,看到她滿臉蒼白是汗,她抬起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她那仇恨的目光,使我感到一陣顫抖,心里發(fā)涼?!彼煤螅笠疤┲谓怀隽怂恢北4嬷囊豁摷?,紙上是趙一曼受刑間隙寫下的一首詩:
男兒豈是全都好,女子緣何分外差?
未惜頭顱新故國,甘將熱血沃中華。
交出詩時,大野先是立正站起,給寫有詩歌的紙片敬了個軍禮,接著淚流滿面,跪在地上懺悔。他說:“我一直崇敬趙一曼女士,她是真正的中國女子。作為一個軍人,我愿意把最標準的軍禮給我心目中的英雄!作為一個人,我愿意下跪,求得趙女士靈魂的寬恕?!?/p>
趙一曼回國后,陳邦達仍留在蘇聯(lián),1942年從蘇聯(lián)回國。新中國成立后,周恩來總理親自將政務院參事聘任書授予陳邦達。“文革”中,陳邦達被迫害致死。
生于宜昌的寧兒,已更名陳掖賢。1955年從中國人民大學畢業(yè),分配到北京工業(yè)學院任教。直到1956年,陳掖賢來到趙一曼殉難處,才親眼看到了母親在去刑場的囚車上寫下的留給他的遺書:
寧兒:
母親對你沒有盡到教育的責任,實在是遺憾的事情。母親因為堅決地做了反滿(滿洲國)抗日的斗爭,今天已經(jīng)到了犧牲的前夕了!母親和你生前是永久沒有再見的機會了!希望你,寧兒啊!趕快成人,來安慰你地下的母親!我最親愛的孩子啊,母親不用千言萬語來教育你,就用實際來教育你!在你長大成人后,希望不要忘記你的母親是為國而犧牲的。
一九三六年八月二日
你的母親趙一曼于車中
讀罷遺書,陳掖賢百感交集,用鋼針在自己左臂刺上了“趙一曼”三個藍字。
人民政府根據(jù)規(guī)定發(fā)給趙一曼家屬撫恤金,陳掖賢拒不接收,他說:“我怎么能花那錢。趙一曼為國捐軀,是不能用錢來衡量的!”
“寧兒”不寧。當時,陳掖賢住在中南海,他同眾多國家高層領導人的子女一樣享受優(yōu)厚待遇。但他憂國憂民,有同學邀他去跳舞,他說:“外面那么多人缺吃少穿,哪有心思跳舞?”1960年,當家鄉(xiāng)不斷傳來餓死人的消息時,陳掖賢終于忍不住了,提筆給毛主席寫信,寫了餓死人的事情和大躍進時期所作出的一些失誤決策,還把人民生活艱苦的情況以《憶秦娥》詞牌填詞給毛主席,然后,才舒了一口氣。因住在中南海,陳掖賢找人直接送給毛主席。毛主席看信后,十分震怒。當毛主席知道寫信的人是趙一曼之子時,他沉默了……
后來陳掖賢被組織分配到機電研究院六機床廠供銷科工作?!拔母铩睍r,當父親陳邦達被康生等人誣陷為“叛徒”、“走資派”而被打倒時,陳掖賢百思不得其解,多次憤然提筆向康生和中央文革領導小組寫信,為老父審辯。因為對“文革”和康生等人的不滿,加之在信中提及天安門為什么只掛毛主席像等問題,陳掖賢在一夜之間被打成“現(xiàn)行反革命”。氣勢洶洶的造反派來抓他,他翻墻而逃,在京城遠郊荒野躲了10天。饑餓與凄涼使他想起自己的女兒,最終還是回單位了,隨后被關在機電研究院的“牛棚”中隔離受審。后來他對女兒陳紅說:“真馬列不會這樣?!?/p>
1982年8月15園,年僅54歲的陳掖賢去世。
陳掖賢的女兒陳紅外貌酷似趙一曼。在宜賓,趙一曼紀念館的塑像就是根據(jù)陳紅外形而塑的。
秋瑾在世22歲,趙一曼在世31歲。她們是真正的民族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