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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天簫

        2011-12-31 00:00:00李惟七
        最推理 2011年19期

        一、何以安之

        燒了幾張紙錢,張屠夫就凍得鼻涕流了幾串,眼淚也嘩啦啦流了下來。

        就在這時,張屠夫聽到旁邊傳來一陣哭聲。

        天正是擦黑的時候,這荒坡上,本來只有他婆娘一個人的墳頭,不知哪里傳來嗚嗚咽咽的哭聲,讓人心里不由得有點發(fā)毛——他慌張?zhí)ь^四處搜尋,只見不遠處有個人影兒,看不到腳。

        聽說鬼都是干干凈凈的,沒有腳……張屠夫看著那干凈的背影,連滾帶爬往回趕。

        一口氣跑出了半里路,遠遠看到張家村做晚飯的炊煙了,張屠夫的心才定下來,朦朧的視線里有人迎面走來。

        —是一個布衣的小和尚。

        小和尚的僧袍似乎顯得太過寬松,腰間有點空蕩蕩的,卻也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哎,小和尚!”張屠夫見這小和尚生得面善,好心叫住他,“你是不是去那邊的荒坡?”

        小和尚停住腳步,說:“正是?!?/p>

        “別去那邊,那里有……有鬼?!睆埻婪蛴谑前炎约杭腊萜拍飼r,聽到的奇怪哭聲說了一遍,小和尚很耐心地聽著,聽完點了點頭:“多謝?!?/p>

        但說完謝,他還是朝原來的方向走過去。

        張屠夫瞪大眼看了半晌,看著小和尚那瘦瘦的僧袍背影,也只能回頭走自己的路,走了半晌,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小和尚已經(jīng)走遠了。

        雨到黃昏時就停了。

        月光細細的,照在荒坡上,荒坡也像水潑過一般。

        那野草亂石上坐著的如果是鬼,也是個年輕的鬼,他似乎已經(jīng)抱膝痛哭了許久,此刻聽到腳步聲走近,止住哭抬起頭來——雖然下巴有一層淡青的胡茬,臉色憔悴,但看得出很好的教養(yǎng),右腳空蕩蕩的。

        小和尚朝他點點頭,沒有看他的人,也沒有看他的腳,徑自在不遠處的另一塊石頭上坐下。

        四周靜謐,亂石間丟著碎的月光。

        月下靜坐的小和尚就像一株菩提樹,身形勾勒出朦朧的禪意,側臉是二月的白雪砌成的。

        那年輕人不知道為什么,就開腔了:“我來祭拜我娘?!?/p>

        小和尚并未睜開眼,只是聽著。

        年輕人似乎很久沒有與人說過心事:“我娘死后,世上就沒真正疼我的人了。很多人都想看我的笑話,我爹也不再關心我。我想,他早已不記得娘臨死前答應過的話了吧……”

        說到這里,年輕人從懷里摸出件東西,那是一只針腳細密的鞋,“我娘給我做的鞋,可惜現(xiàn)在我只能穿一只,另一只腳骨肉萎縮得厲害,穿不上了,只能帶在身上?!?/p>

        鞋子很光滑,顯然是被摩挲過無數(shù)次的。

        小和尚說了一聲“阿彌陀佛”,站了起來。年輕人以為他要走,卻見他走到自己身邊,蹲了下來,拿起那只鞋子。

        那只鞋子是年輕人的至寶,平時別人絕對不允許碰的,但不知道為何,他竟然放任小和尚拿在了手中。小和尚的另一只手輕輕撩起他的衣擺,年輕人的身子頓時劇烈抖動了一下,仿佛被人打了一耳光——月光下,只見一只萎縮丑陋得不成形的腳露了出來。

        小和尚從懷里摸出一根繩子,量了量他的腳。

        半個時辰之后,小和尚慢慢把那只鞋子穿在他的腳上——不大不小,正合適。

        “施主,鞋子都是為了合腳而做的。腳和鞋子不搭配,改一改就好。既然是娘親留下的珍寶,與其放在懷里,不如穿在腳下,去走更遠的路?!?/p>

        年輕人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嗚咽,眼淚突然滾落。

        小和尚雙手合十作禮,轉身離開。

        “小師傅!請問你的法號一”年輕人突然一瘸一拐地站起來,“他日我必然有重謝!”

        小和尚連睫毛也沒有動,眼里還是那一輪潔白明月:“殿下,相遇是佛緣,一切皆隨緣?!?/p>

        年輕人頓時愣在原地。

        “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普天之下,還有誰敢用明黃色的緞子做鞋?”小和尚搖頭。

        “小師傅!”年輕人呆了片刻,他腿腳不靈便追不上小和尚,只能眼見荒坡之上的身影越走越遠。

        二、何以識之

        長安皇城內(nèi),馬蹄聲不絕于耳。

        十幾個突厥打扮的人扛著一面繡狼頭的旗幟,策馬橫沖直撞,地面激起陣陣煙塵,竟然沒有侍衛(wèi)前來阻攔。

        地上躺著一具披頭散發(fā)的男人尸體,那些突厥人圍著尸體一邊來回奔馳,一邊放聲大哭,有的還拿刀子劃自己的臉,旁邊聳立著八尺高的銅爐,六腳大鐵鍋和帳篷,鍋里煮著牛羊肉,飄出混亂的血腥味、煙塵與香氣。

        半晌,那尸體突然緩緩坐了起來,笑道:“有意思,各賞十兩銀子!”

        “謝太子賞賜!”一片膝蓋落地的聲音。

        原來,太子李承乾喜愛模仿突厥人的喪葬儀式用于取樂——剛才,他便是自己扮作死去的可汗,讓太監(jiān)們?yōu)樗迒省?/p>

        “太子殿下,今天您與漢王有約在西城打獵?!币粋€侍從小心翼翼上前說。

        李承乾揮揮手,立刻有幾個仆役上前將他身上的突厥衣服脫下來,為他束好頭發(fā)。

        山光流動,天色蒼青如一塊淡墨。兩列騎兵手持弓箭,執(zhí)綹而行。

        “皇叔,聽說你最近家中有些麻煩?”

        “家有悍妻,不提也罷……太子,獵場到了!”

        說話的正是漢王李元昌和太子李承乾,漢王體態(tài)略胖,騎在馬上活像一座小山丘,但騎術異常靈活,他扔了一把弓箭給李承乾:“太子!試試這把弓!”

        李承乾揚手去接,只覺得手中一重——好沉的弓!弓身畫著刻度,左右各設機活:“這是什么弓?”

        “連弩!”李元昌嘿嘿一笑,顯得憨態(tài)可掬,“這玩意兒可不容易弄到!只有軍營里有,數(shù)量也極少。一次能發(fā)九箭?!?/p>

        他話音剛落,前方樹叢里傳來塞塞搴率的聲音,一朵火紅的尾巴閃電般劃過綠樹叢,尖尖的耳朵,烏溜溜的眼珠——是一只狐貍!

        “太子,用連弩射它,按中間的機活!”

        眼見那狐貍要逃,李承乾迅速從箭囊里抽出所有的箭,架在連弩上,瞄準,手一按下,九箭齊發(fā)——

        只聽草叢里“嗷嗚”慘叫,騎兵們歡呼:“射中了!射中了!”

        一個機靈的近侍立刻下馬到草叢去撿戰(zhàn)利品,草色嫩得像一匹綠色的錦緞,近侍擠進草叢,就像被錦緞包裹住了一樣。眾人等了又等,卻不見他出來。

        “人呢?死在里面了?”李元昌有點不高興,朝身邊的衛(wèi)兵揮揮手,幾個衛(wèi)兵一起鉆進草叢,不—會兒,只見一個人臉色慘白地出來說:“死……死了……周亭他……”

        “說清楚!”李元昌不禁大怒。

        一陣風吹來,不知什么味道飄到人的鼻端。很快,另外兩個人抬著一具尸體踉踉蹌蹌走出來,血腥氣立刻彌漫開來,尸體的脖子斷了,鮮血不斷滴到身下的綠草地上,正是最早鉆進草叢的侍衛(wèi)周亭。

        空中不知什么時候飄下了幾點雨。

        下馬探看的太子只覺得一陣作嘔,臉色也白了一瞬。

        “給我搜!”漢王一聲令下,眾人又將方圓數(shù)丈的草叢翻了個底朝天——太子射出的九支箭找到了八支,草叢里分明有血跡??墒牵粌H沒有行兇者的人影,連狐貍也不見了。

        “莫不是,遇到狐妖了?”不知是誰顫抖著小聲說了一句。

        “胡說!”李元昌立刻喝止。

        雨漸漸下得大了,李承乾突然大叫一聲,他的手掌上,竟?jié)B出淺紅色的血水。

        他不曾摸過尸體,也不曾受傷,手上怎會有血?

        眼見李承乾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wěn),李元昌趕緊過來將人扶?。骸坝甏罅耍?,我們先找地方避避雨吧!”

        春雨以大地為鼓面,滴滴鼓聲厚重而沉悶。

        眾人策馬奔馳不遠,便看到一座破廟。寺門上的朱漆脫落近半,風吹雨打中,殘舊似一卷破畫,又帶了難以描摹的古意飄渺。寧靜的誦經(jīng)聲從寺內(nèi)傳來,在雨中也清晰可聞。

        李元昌扶著太子,帶領幾十人進入破廟。

        寺內(nèi),只見一個小和尚坐在佛像前敲打木魚誦經(jīng),青色僧袍之上頸項修長,垂眸溫柔莊嚴。

        李承乾一怔——縱然在昏暗的燈燭下,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小和尚。

        是他!

        木魚之聲有節(jié)奏地響著,絲毫不為腳步聲所打擾,小和尚一襟青色僧袍流水般垂地,垂眸誦念著經(jīng)文,仿佛突如其來的闖入者根本不存在。幾個衛(wèi)兵想要上前,被李承乾伸手擋住。

        不知道為什么,在那一聲聲誦經(jīng)中,李承乾的狂跳恐懼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小和尚誦經(jīng)完畢,寺內(nèi)一時寂靜。

        “寺里就你一個人?”李元昌皺著眉頭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破敗簡陋得很。

        “阿彌陀佛?!毙『蜕羞@才抬眸看了眾人一眼,衛(wèi)兵們被那溫潤澄明的眼波一看,心里有種說不出的寧靜,“師父外出云游,只有我一個人。各位施主若是避雨,請自行休息便是。”

        “小師傅,你——”李承乾正要走上前,卻聽寺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老漢背著一個姑娘,滿身雨水撲了進來:“空山師傅!快救救我女兒,你看她這是怎么了?”

        姑娘的面容姣好美麗,卻了無生氣。再看她背后,一片鮮血淋漓,赫然插著一支箭矢!箭羽微微向下傾斜,十分之眼熟……

        衛(wèi)兵們面面相覷,都從彼此的眼中讀出了恐懼。

        “老伯,你——”李承乾臉色慘白問,“你女兒是怎么受傷的?她方才是不是到過西邊的樹林?”

        “我女兒在家里紡布,根本沒出過門啊!”老伯眼淚混濁如雨,“中午我在屋外喂雞,突然聽到她房間里傳來慘叫聲,跑進去一看——她背后中了一箭,全身是血倒在織布機上……”

        那支箭,有東宮的特殊記號,天下絕沒有人能仿制。

        那是太子丟失的箭!

        ——太子明明射的是狐貍,怎么會射中一個女子?

        小和尚放開搭在姑娘脈搏上的手,臉上露出淡淡的悲痛:“失血過多,她死了?!?/p>

        老伯頓時跌坐在地上,放聲嚎啕大哭。

        陰風吹得破廟的紙窗嘩啦作響,仿佛樹林間的妖鬼正在橫行。

        兩具鮮血橫流的尸體在李承乾眼前不斷交錯晃動,他眼前一黑,頓時暈倒在地。

        “太子殿下,你醒了?”

        李承乾醒來時已是午夜,寺廟里點著一盞如豆的青燈,小和尚坐在他身邊,溫言說,“殿下淋雨受了些風寒。”

        李承乾猛地坐起身來,拉住他的胳膊,仿佛要在恐懼的暗夜里握住唯一的燈燭:“你們佛門中人能驅(qū)妖辟邪,我白日里不慎冒犯了狐妖,只怕她還要來索命,你一定要幫我!”

        小和尚的眼神在燈光中清靜如水,并不見什么波瀾:“殿下何以認為冒犯了狐妖?”

        李承乾于是把白日所遇的事件,一一道來。

        和尚雙手合十:“殿下說,白日是在西邊的樹林打獵?”

        “正是,騎馬到廟中約兩柱香的功夫?!?/p>

        “王老伯家住在東面的山坡上,離寺廟約有三里路的腳程,離西邊的樹林就更遠?!毙『蜕性跓粝履癯了?,將那支箭拿出來,“你能確認,這的確是你的箭?”

        “是我的箭?!崩畛星穆曇魩е謶?,“箭身還有我撫摩過的痕跡。且不說沒人能取到大唐稀有的烏金,仿制東宮的工藝;單就這些痕跡,我自己多年來摩挲的痕跡,卻決不會錯?!?/p>

        小和尚慢慢說:“殿下,你可注意到王姑娘背后的箭羽,是向下傾斜的?”

        李承乾回憶起當時的情形,箭羽似乎是微微下傾的。

        小和尚眉心一蹙:“據(jù)王老漢說,王姑娘死時正在織布,她是坐著的。而傷口的斜度由下而上。這個角度非常奇怪,射箭的若是正常的成年人,箭傷應是從上往下的?!?/p>

        李承乾雙手顫抖:“一定是狐妖施法……”

        “殿下?!毙『蜕袇s將箭淡淡放下,面目清正莊嚴,“縱然世間有妖,殿下是天子之子,必然也有神靈護體,何懼妖鬼?”

        李承乾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復下來,只覺得眼前小和尚的眉宇,與那供人參拜的菩薩一般慈悲。

        小和尚起身端來一碗藥汁:“山野草藥雖苦,可以驅(qū)寒。”。

        接過那溫暖的碗,李承乾突然想起長孫皇后去世后,許久沒有人對自己這般關懷。

        李元昌帶著人匆匆過來了,接連的變故讓他的臉色也顯得憔悴:“這雨下得大,我們要天亮了才能出發(fā)回宮?!?/p>

        李承乾點點頭。

        “那王老漢痛失愛女,似乎悲痛得有些瘋癲了,一直在說‘作孽啊,作孽’……”一個衛(wèi)兵滿臉同情,搖頭嘆息。

        小和尚站起身來:“施主,你的衣袖上——”

        那名少年侍衛(wèi)一身透濕衣衫,袖子上沾著不少三四分長、細碎的東西,外形似乎有點像胡子。

        “咦?這是什么?”少年侍衛(wèi)聞言也是詫異。抬起自己的衣袖。

        空山和尚取了一根,在燭光下仔細看了看,又隨手撣掉了:“可能是在樹林里沾的什么東西吧?!?/p>

        喝藥之后,倦意很快襲來。有小和尚在寺廟中低聲誦經(jīng),李承乾倒不覺得夜長。

        耳邊傳來士兵們低聲的議論。

        一個說:“王老漢對我說,他記得背起女兒剛沖出門,就開始下暴雨;我們也是在草叢中發(fā)現(xiàn)尸體后,就開始下雨……”

        “連時間也分毫不差?”另一個的聲音顯然有些發(fā)抖。

        “莫非真有狐妖……”

        后面他們的聲音越說越低,混著窗外的雨聲,聽不真切了。李承乾在后半夜又開始驚嚇發(fā)熱,迷迷糊糊間,仿佛看到窗外有火紅的九尾狐輕巧躍過雨幕。

        翌日,太子李承乾回宮。此后數(shù)日神智不清,太醫(yī)診治、高僧做法,均無成效。

        三、其衍幾何

        “聽說長安西郊樹林起了一場野火,綿延幾里,數(shù)十村民都被燒死,還有一座破廟也被燒毀了?!?/p>

        庭院絨草如詩,兩人坐在池塘邊釣魚。

        小姑娘本來歡樂地逗著桶里的魚,聞言愣了一下:“怎么最近天災人禍這么多?”

        白衣年輕人一拉魚竿,又一條活蹦亂跳的鯉魚被吊了上來:“樹林失火也未必不可能,但一般在冬日干燥或夏日炎熱時發(fā)生,現(xiàn)在是清明時節(jié),雨水連綿充足,泥土與樹木都是濕潤的,怎么會無緣無故起野火?”

        江湖第一美男子微生易初,和山賊頭子郝狀狀,隔著一條大鯉魚,四目相對。

        “有貓膩!”郝狀狀瞪大眼睛,“走,我們?nèi)ゲ閭€清楚!”

        她一把揮開大鯉魚,眼淚汪汪的鯉魚“噗通”一聲掉進桶里,濺了微生易初一身水。

        “大王,你斯文點。”微生易初抖了抖白衣上的水。

        樹林里一片焦黑,幾滴殘雨順著枯枝墜落到地上。

        幾個獵戶背著弓箭路過,郝狀狀跑上前叫住其中一個:“大叔,這樹林里發(fā)野火的時候,你看到過嗎?”

        “怎么沒看到?”獵戶連連搖頭,“連天邊都映紅了,那火大得啊……”

        “火最早從哪里燒起來的?”

        “我看到的時候,有好幾處同時在燒,我也弄不清。那里原本有個破廟——”獵戶指指不遠處一片焦黑的破廟殘骸,“廟里的空山和尚,可是個好人啊,平日不收銀兩給我們這些村民看病,這次也被燒死了……”

        另一個獵戶害怕地左右張望,低聲說:“我聽人說……都是狐妖作法?!?/p>

        “狐妖?”郝狀狀歪頭。

        幾個獵戶對她的反應很不高興,最早說話的那個獵戶嚴肅地說:“小丫頭,你別不相信,這林子里的狐妖神通廣大,從四年前開始,就沒有人敢獵狐貍了。那一年,好幾個獵過狐貍的兄弟都莫名其妙地死了?!?/p>

        “那些個來打獵的富貴人家,不懂得忌諱,冒犯了狐妖,才闖出這次的大禍啊!”另一個獵戶說,“半月前那一隊穿著藏青色盔甲的打獵隊伍,威風得很,個個不僅背著弓箭,還拿著刀槍呢。”

        一直在旁邊沒有說話的微生易初突然問:“藏青色?”

        “是啊!”那個答話的獵戶壓低聲音,“據(jù)說那晚還出過怪事,我隔壁王老漢的女兒在自個兒家里織布,突然被箭射中后背,流血死了。有人說,王姑娘就是狐貍精變的!”

        “能否帶我見一見王老漢?”微生易初眼神一凜。

        “見不到啦?!鲍C戶搖頭嘆息,“他在大火中活活被燒死了?!?/p>

        雨后殘陽燃燒在枯葉間,蒼天中仿佛有一只眼睛,俯視著這里曾肆虐過的驚心動魄的天災人禍。

        草叢里,一朵紅色尾巴突然閃過!只有郝狀狀所在的方向看到了,其他人都在回答微生易初的問話。

        機會轉瞬即逝,她愣了愣,立刻縱身跟了上去。

        那紅狐貍跑得極快,在草叢里穿梭如一道紅色閃電,郝狀狀使出輕功“千里快哉風”,緊緊追趕。

        追了小半個時辰,天漸漸黑了下來,暮色吞沒了周遭的一切。

        好在月亮也升了起來,輝光清冽如泉,郝狀狀追得滿頭大汗,只見那紅色的閃電躍進一個山洞里!

        她扒開掩在洞口的藤蘿,朝里看去——頓時愣住。

        月光涼白,山洞里趴著一個慵懶的紅衣少年,看到郝狀狀也不畏懼,眼角眉梢?guī)е逵牡镊然蟆?/p>

        “你……剛才看到一只狐貍闖進來了沒?”郝狀狀愕然問。

        對方的眼風往她身上一掃:“你也是來獵狐貍的?”

        如此一個美少年,聲音竟是沙啞破敗,難聽得很——仿佛喉嚨曾經(jīng)受到過嚴重的損傷。

        “不是,不是!”郝狀狀連忙搖頭,左右沒看到狐貍的影子,再看那妖魅的紅衣少年,不由得有些詭異。

        “這里的獵戶,都有經(jīng)驗得很。”少年輕輕按住自己的肚腹,似乎受了傷,“準備賣皮毛的狐貍,專射眼睛,一箭貫穿頭顱,油光水滑的紅皮毛半點不壞;吃肉的狐貍,專射腿腳,宰的時候還在吱吱叫,新鮮極了。有些獵人聽說活吃狐貍腦滋補,于是把狐貍腦殼兒敲開,熱氣騰騰地吃了半碗,狐貍手腳還在微弱動彈?!?/p>

        他隨意說來,郝狀狀卻聽得大怒:“這還是不是人干的事?”

        “當然是人干的?!鄙倌昶^一笑,眼睛彎成兩輪水波蕩漾的月牙,“世上最壞的事,都是人干出來的?!?/p>

        四、自明及晦,所行幾里?

        少年從懷中抽出一支竹簫。

        簫音幽幽響起,山洞外清泉相和,仿佛他睫下千年的紅塵,都被這春夜微涼的山風吹去;仿佛他衣襟里萬古無情的月光,都在碧玉簫管里滌蕩成一腔新鮮的憂愁。

        郝狀狀聽得癡了。

        “你吹的是什么曲兒?”半晌,郝狀狀才回過神來,“老子不懂音律,但這曲兒聽得讓人覺得……老子也說不上來,讓人心里空空的開闊,把世界一下子拉遠拉大,人自己倒變成一?;覊m了!”

        “這是《天問》?!鄙倌攴畔轮窈?,啞聲吟唱,“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盾+鳥),誰能極之?馮翼惟像,何以識之?”

        他的聲音沙啞破敗,卻有種鴻蒙初辟的曠遠。讓人覺得星空好近好近,而粗糙的大地像手掌一樣輕輕拍打著如露如電的生命,有一點清涼的苦澀,和晶瑩的透徹。

        郝狀狀被他的歌聲所惑,渾然忘我時只覺得胸前一麻,頓時仰面倒下!

        少年蒼白的臉上漾起魅惑的笑影,眼底卻是一片冷月犀利:“你偷看了我的秘密,不能留你性命?!?/p>

        “什……什么?”郝狀狀穴道被制住,原來胸口插了一根鮮紅的小針——正是剛才從簫管中射出來的!

        “我不喜歡人。但我會讓你死得很輕松?!?/p>

        少年將竹簫重新放到嘴邊,另一根鮮紅小針朝郝狀狀射來,這一次卻是直射她的眼睛,那比月光更細更輕的針,就像一根狐貍的毛!

        那小針即將抵達郝狀狀的瞳孔時,一道銀色閃電在她眼前劃過,耳邊只聽“丁當”清脆的響聲,紅色光影滾動,少年的人影幾個騰躍便消失不見。

        “他跑了?”郝狀狀仰面躺著干瞪眼。

        “跑了。”微生易初坐下來,“輕功不在我之下?!?/p>

        世上輕功能比得上微生易初的人,原本就沒有幾個。郝狀狀腦子里瞬間掠過另一種可能——也許,對方根本就不是人……從來不信鬼神的郝大王,第一次感覺自己遇到了妖精。

        “怎么樣?月夜和美少年約會的感覺不錯吧?!蔽⑸壮鹾谜韵镜匦此?。

        郝狀狀忍不住爆粗口:“老子差點被狐妖吃掉了!你還說風涼話。”

        “狐妖?”

        “真的是狐妖!我明明看到狐貍逃進洞里,卻變成了少年,他的樣子像狐貍,動作像狐貍,兵器也是狐貍毛……”

        “然后,你就被狐妖幻化的美男子迷惑,意亂情迷之際,被突然制住而動彈不得?”微生易初挑挑眉。

        郝狀狀額頭上青筋突起:“不往井里丟石頭,你會死啊……”

        洞外,晨曦微露。

        “怎么現(xiàn)在才來救我?你找到了什么線索?”郝狀狀邊走邊問,絲毫不覺得自己的第一個問題臉皮之厚。

        “獵戶說,有身著藏青色的隊伍來樹林里打過獵?!蔽⑸壮跞恿艘粋€野果子給她,“據(jù)我所知,藏青色的甲衣,天下只有一個地方有——”

        “什么地方?”郝狀狀咬著果子問。

        “東宮?!?/p>

        五、東流不溢,熟知其故

        “太子,張玄索大人來探病?!碧O(jiān)小心翼翼地稟報。

        燈火昏暗,燭影倒映在紙窗,像是一剪相思懨懨的殘夢。李承乾有氣無力地靠在軟榻上,不耐煩地擺手:“說我睡下了,不見?!?/p>

        “是。”太監(jiān)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你們也下去?!崩畛星笥覕[擺手,隨后,偌大的寢宮內(nèi),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快出來……人都走了?!崩畛星褵魻T撥得更暗了些,一掃煩躁的病態(tài),聲音溫柔地呼喚。房梁上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星光頓時從屋瓦間流瀉進來,只見一道紅影飛掠而下,棲停在墻壁山水畫上的天軸上。

        李承乾頓時看得癡了,口中喚道:“快下來,這一連幾天你都不來,稱心,我以為你再也不來見我了?!?/p>

        被叫作稱心的紅衣少年如同狐貍般輕巧一躍,落到地上。隨即用手按住胸腹間,吃痛地輕哼了一聲。

        “怎么了?”李承乾匆匆走過來,扶住他。

        “前日受了點兒傷,”少年仰頭看著他,“你宮里的侍衛(wèi),箭法不賴?!?/p>

        李承乾的臉色頓時大變,眼底一片惱怒痛惜,執(zhí)了少年的手坐下來:“我這里有上好的金瘡藥,你先用一些。”

        “已經(jīng)上過藥了?!?/p>

        “你就留在我宮中,不要走了?!崩畛星潙俚囟⒅澳闶侨艘埠?,是妖也罷……”寂靜中一朵燭花輕輕爆開,火光灼灼。

        “留在我身邊罷。”

        少年的身子微微一震。

        他隨即抬頭:“不可能?!痹谔芋@愕失落的目光中,他指指門外,“他們已經(jīng)來了。”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顯然是訓練有素的衛(wèi)兵,外面?zhèn)鱽斫娊y(tǒng)領尹幼玉朗朗冰寒的聲音:“太子殿下,近日東宮有刺客出沒,奉皇上之命,張大人帶我等前來保護太子?!?/p>

        李承乾霍然站起,拳心握緊了冷汗。

        “你……快走!”他低聲朝稱心喝道。

        對方搖頭,眼中不知是什么樣的情緒:“走不了?!蔽蓓敽退械娜ヂ?,都被包圍了。他們至少來了五百衛(wèi)兵。

        這一次如果想要逃走,就不是身中一箭這么簡單了——

        “你上次受傷之后……”李承乾眼里火星與水光跳動,片刻之前,他還在怪他這么多天不來,但此刻,他只恨他竟然冒險前來,“……你早就知道,皇宮會加強戒備?你還敢來!”

        少年只是輕笑,并不回答。

        “太子殿下。”外面的聲音再次催促。

        半晌之后,李承乾終于打開門來,只見門外火把明亮如晝,太子宮左庶子張玄素站在最前面——平時規(guī)勸他最多的人,就是這個埋首在故紙堆里的老頭了。而北衙禁軍統(tǒng)領尹幼玉站在一旁,他們身后,是密布的箭陣。

        “我已經(jīng)要睡下了,張大人這是為何?”李承乾露出驚訝的表情。

        “太子殿下?!睆埿毓硇卸Y,“有衛(wèi)兵看見東宮前日有紅衣刺客出沒,行動如鬼魅,只恐對太子不利,我等特來保護?!?/p>

        “哦?”李承乾露出驚訝的神色,讓出道路,“大人快請進?!?/p>

        他如此干脆,張玄素反倒愣了一下,他和尹幼玉對視一眼,后者吩咐衛(wèi)兵:“你們守在門外,不可稍有懈怠?!?/p>

        太子寢宮內(nèi)燈火通明,桌案上放著一本《史記》,硯臺上還有未干的墨跡。張玄素看向書卷,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讀書心得。

        他看了看一臉坦蕩蕩的太子,一時竟心頭有些慚愧:莫非真的是謠傳?太子在內(nèi)宮中也勤奮讀書,什么受妖人迷惑,夜夜笙歌狂歡……都是有心人弄出來的謠言?

        屋內(nèi)整潔干凈,空無一人。

        李承乾將史書上做了批注的幾個地方展開,很有感觸:“父皇不久前對我說,要始終記得百姓耕作的辛苦,才一直有糧食吃;要始終記得馬匹的辛勞,不榨盡它的力量,才一直有馬匹可以騎。”

        說到這里,他突然以袖掩面,動容流下淚來,“可惜我這一病大半月,只在內(nèi)宮養(yǎng)病,不能為百姓辦事,父皇選來輔佐我的賢能之臣,不能一一召見,實在痛心疾首?!?/p>

        張玄素滿臉慚愧:“太子嚴重了,殿下敏而好學,有此賢德,實乃天下之福?!?/p>

        他朝屋內(nèi)的尹幼玉說:“尹大人,時辰已晚,太子大病初愈,還是請禁軍在外護衛(wèi)罷。”

        兩個人行禮告退,武將出身的尹幼玉貌似不經(jīng)意,朝屋頂看了一眼——那里,泄露出一線星光。

        屋瓦,有人翻動過的痕跡。

        燈燭熄滅,寢宮內(nèi)陷入一片黑暗。

        “原來你這么會演戲?!鄙倌甑臍庀⑾翊喝盏慕q草,呵在耳邊癢癢的,“我還以為你老實呢?!?/p>

        李承乾緊緊抓住他的手,手心都是緊張的汗水。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鄙倌赉紤械貍阮^,

        “只要我一直存在,你就會越來越危險。你不怕嗎?”

        李承乾沉默半晌,慢慢將頭掩進雙臂中:“怕有何用?坐在這太子之位上,我哪一天不是在火上烤?”

        春夜清寒寸寸滲進皮膚,太子的聲音微微顫抖,“我恭順隱忍,他們說我賢德有余而魄力不足;我想要做出一件大事來,他們又說我胡鬧莽撞。無論我做什么,在他們看來都是錯的——只因為我是個腳殘廢的人?!崩畛星瑹o聲地笑,在黑暗中流下真的淚水,“自從去年的名門事件之后,父皇其實已經(jīng)不信任我了;上次打獵出事之后,我更是被軟禁在這東宮,寸步不能離開,恐怕連父皇也覺得,是我殺了人而不敢承認吧?”

        “那場大火——你認為是誰做的?”稱心眼底突然閃過幾星幽光。

        “我不知道?!崩畛星H粨u頭。

        “很多人說是你做的。”稱心的眼神突然帶了一抹殘酷而決絕的鐵銹味道,“是你遣人前去放火?!?/p>

        “不,不是我!”太子幾乎失聲嚷出來,身體抖得厲害,“我只是遣人去請空山師傅進宮……我不知道,不知道為什么會發(fā)生后來的事……”

        是誰燒死數(shù)十人只為毀滅罪證?是帶自己打獵的叔叔李元昌,還是覬覦著太子之位的兄弟吳王、魏王?抑或是朝臣或后妃?各式各樣的人臉在太子的眼前回旋,漸漸全都變得猙獰如漩渦……

        突然,他瑟瑟發(fā)抖的身體被稱心輕輕抱住,少年的懷抱像母親般帶著大地溫柔的氣息:“要證明這件事不是你做的,你就要找出真相。”

        “我不要什么真相……”太子嘴角掛著混亂的淚,喃喃道,“不要……”

        那些被噩夢糾纏的日子,他派遣心腹去請空山和尚來,對方卻只帶回了空山的死訊。

        那個月光一般慈悲的小和尚,在絕境中讓他內(nèi)心寧定的人,死了。

        林中一把大火,毀掉了一切痕跡。

        他病得天昏地暗,朦朧中仿佛看到一只紅色的狐貍從天而降,如果是來索命的,就拿去吧——那時,他朝虛空中茫然嗤笑,朝臣們的臉帶著失望,讓他如墜冰窖;身邊都是虎狼野心之輩,都是趨炎附勢之徒,他日日帶著面具言不由衷地做人,并不比做鬼快活……

        那紅狐貍湊近他跟前,卻是一張少年的臉——空山和尚的臉。

        “我叫稱心?!彼f。

        “好名字。”李承乾迷迷糊糊笑,“人生百年,不過求一稱心而已……這世間又有多少阻礙、多少煩憂,讓人不能稱心……”

        “紅塵紛擾身外物,稱意與否,唯一顆心而已?!奔t衣少年唇角一漾,笑容在燈下轉竟是魅惑如妖。那眼波,熟悉如月,盈盈似水,卻像滾燙的鐵一樣烙印在了李承乾的心口。

        寂靜的春夜,幾顆流星從天幕隕落。而宮殿中,落花無聲。

        六、誰傳道之

        “什么破屋子啊,干脆叫沒屋好了,什么也沒剩下……”

        樹林東面山坡上,郝狀狀扒開一堆爛瓦斷梁,不由得大為失望。

        據(jù)村民說,這是王老漢和女兒生前住的屋子所在地??上Т蠡饘⒁磺袩妹婺咳牵瑤赘购诘奈萘和嵬嵝毙睓M在地上,幾只麻雀跳過來,啄了兩下,又迅速驚飛而去。

        “留下了東西,而且是很重要的東西?!蔽⑸壮跻恍?。

        “啊?”

        “你看這些屋梁,里面已經(jīng)焦黑莫辨,外層卻還完好。如果火是從樹林燒起來,波及到這間屋子,那么應該恰恰相反,外面燒焦最嚴重?!?/p>

        郝狀狀瞪大眼:“你是說——”

        “沒錯。”微生易初鳳眸一抬,“火是從屋子里燒起來的。”

        陽光潑灑下來,空氣中還殘留著燒焦的味道。

        微生易初俯身撿起一個什么東西,郝狀狀湊近一看,卻是一顆方形的釘子。

        “這東西不常見?!蔽⑸壮醭烈?,“與普通的圓形釘子不同,它四面都有腳,用以穩(wěn)固連接機活,是‘木番’上使用的小零件?!?/p>

        “木番?”

        “那是一種像弓箭的武器,制作精巧,觸碰到機關便會發(fā)箭,民間很罕見?!?/p>

        “王老漢一個莊稼人,家里怎么會有木番的零件?”郝狀狀立刻覺得不妥。

        若不是王老漢的,自然是其他人留下的。

        “看來,除了我們,還有人對這廢墟感興趣?!彼f到“我”字時,仍然在原地拿著釘子,說到“墟”字時,他的人已在幾丈開外!

        郝狀狀根本看不清微生易初是怎樣出手的,只見一棵枯樹后面紅色影子一閃,而微生易初一身白影變幻,掌下清風徐徐從容。只聽“嗚”的一聲,微生易初將什么東西拎了起來。

        “是不是那天的狐貍?”微生易初揚揚手中的紅衣少年——對方被點住了軟麻穴,頭無力地垂著。

        郝狀狀沖少年說:“喂,上次你嘴上說要殺了我,其實只是想射瞎我的眼睛吧!”

        少年微微一怔。

        郝狀狀瞪他:“為了你的手下留情,老子也放你一馬?!?/p>

        “我倒突然覺得,”微生易初突然略微俯下身來,“村民描述空山和尚的相貌,和他有幾分像。”

        郝狀狀一愣,突然明白了什么,將少年的頭發(fā)用力一扯——

        扯不動。

        “頭發(fā)是真的?!焙聽顮罨仡^說,“我在山寨里做生意的時候,林公子教過我給人弄假頭發(fā),只要順著耳際一扯,再高明的假頭發(fā),也會松動。”

        她話音未落,只覺得手中力道一強。原來微生易初按住她的手臂,內(nèi)力渡人,她手下不由得用力,只聽少年吃痛呻吟一聲,一綹頭發(fā)被拔起,輕輕飄落到地上。幾滴血珠從鬢角滴下。

        這下,連微生易初也皺起了眉頭。

        這少年的頭發(fā),是真的。

        他不是空山和尚。

        四目相對,少年慵懶的眼神露出一絲挑釁。微生易初不覺站了起來——村民們口中空山和尚的相貌,應該與這紅衣少年很相似。而他也曾經(jīng)因為郝狀狀見過他的面貌,而要射瞎郝狀狀的眼睛——如果不是空山和尚,他又是誰?

        謎團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有意思了。

        “你走吧?!蔽⑸壮踅饬松倌甑难ǖ馈?/p>

        稱心拿著東西站起來,他眼里帶了一點兒驚疑,竟然更顯清嫵稚弱動人。

        “你竟然放他走?”郝狀狀不解。

        “我不是放他走,”微生易初從容道,“是趕他走?!彼D向稱心,“你幾次三番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不正是想借我查案之手,達成你的目的?”

        郝狀狀一怔,這才意識到,幾次稱心出現(xiàn)得都極為巧合一

        微生易初的聲音不過略微放低沉,便有種泰山壓頂?shù)耐?,讓人緊張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有事相求,最好正大光明,偷偷摸摸的人,我平生不喜?!?/p>

        七、誰知其數(shù)

        入夜,漢王府中,一個侍女腳步匆匆提裙走在無人的長廊上。

        她停在一間屋子前,見四下無人,焦急地輕輕敲門:“夫人,夫人!”

        門“吱呀”一聲打開,里面的女子衣著雍容,正是李元昌的夫人鄭氏昭華,細眉瓊鼻姿色過人,只是臉色微黃略顯老態(tài):“快進來?!?/p>

        “王爺今日出去了一趟,回來臉色很難看?!笔膛鼻械卣f,“會不會出事?”

        鄭昭華的手輕輕絞著帕子,臉色微微發(fā)白,強自鎮(zhèn)定道:“不會的,宮中可有什么消息?”

        “有許多傳聞,說狐妖現(xiàn)身,引了山火燒死數(shù)十村民,把太子都嚇病了,還有……”

        “夠了!”鄭昭華輕輕喝止她,這讓她不寒而栗。

        “那日,周亭將一切安排妥當,跟我說這事情萬無一失,讓夫人放心?!笔膛话驳乜戳肃嵳讶A一眼?!暗曳置骺匆?。他眼底卻是決絕,我那時就有不祥的預感,他好像知道自己這一去,就回不來了。我聽人說,他的尸體連脖子都斷了,著實可怖可憐?!?/p>

        鄭昭華身子一顫。

        一切都如計劃中的順利,那么——周亭是怎么死的?

        周亭也是顯貴子弟,年紀輕輕就以一身好武藝擔任太子近侍,為人又爽快機靈,前程不可限量。漢王與太子交好,他作為侍衛(wèi)也常跟隨太子出入府中。偶爾望向自己時,眼神分明有藏不住的熱烈愛慕,她只側過頭去,當作一無所知。

        連她自己也不曾想到,她只不過一句話,那青年會毫不猶豫,鋌而走險。

        這時,房門突然被人推開,李元昌面無表情站在門口。

        鄭昭華眼里還有來不及收回的焦灼,就那么愕然地看著他。倒是侍女先反應過來,起身迎接:“王爺,您……您來了?”

        “你先出去?!崩钤惶?。

        侍女臉色蒼白,低頭應道:“是。”

        等侍女出去,門重新被關上,李元昌徑自走到鄭昭華面前,突然抬手給了她一記耳光!雍容華貴的王妃被打得跌倒在地,杯盞跌落破碎,她嘴角流出縷縷鮮血,面如死灰抬起頭來。

        “我就知道,是你殺了玉兒!”李元昌眼里全是哀慟,“你好狠的心!”

        鄭昭華抿唇不語。

        漢王眼中充血:“你還背著我和那周亭——”

        “王爺!”鄭昭華突然打斷他,渾身微微顫抖,“我和周亭清清白白,你可以殺我,但不能羞辱我!你……你可還記得你我夫妻的誓言?”

        李元昌在狂怒中,驟然聽到她最后幾個字,仿佛突然被人從頭到腳潑了一瓢涼水,愣在當場。

        “你以打獵為名,日日去西郊與那王姑娘私會,我也就忍了。”鄭昭華眼中滿是淚,“但你竟然讓她懷上了你的孩子,你將我和錦兒母子置于何地?”

        鄭昭華是長孫皇后最小的表妹,當年也是名動長安的美人兒,與漢王一見鐘情,由皇后親自賜婚,郎才女貌羨煞旁人??上禄椴痪?,漢王一次孤身到深林中打獵遭遇野狼,身邊跟隨他的鄭氏為了救他,傷了根本,此后幾年膝下一直無所出,后來便收養(yǎng)了同宗的李錦做孩子。李元昌為這件事抱愧,當著長孫皇后的面說出“永不納妾”的誓言。

        可誰知道,誓言變成謊言,不過幾年?漢王風流,雖然沒有妾室入門,但流連花叢身邊紅顏不知其數(shù)。

        這一切,鄭氏都默默地看著,只作不知。

        直到半年前,漢王在打獵時偶遇到王老漢的女兒,卻動了真情,冷落了其他紅顏,專心一意起來。三天兩頭去看望那王姑娘。

        那姑娘年輕美麗、優(yōu)雅脫俗,生在鄉(xiāng)野之間卻沒有一絲土氣,就像一只會迷惑人的狐妖。

        鄭昭華終于坐不住了,而這時讓她徹底崩潰的消息傳來——王姑娘有了身孕。漢王要將她正式迎娶過門,無論鄭氏怎樣哭求阻止,他不再顧念一絲夫妻情分。二人爭吵不斷,以致最后徹底決裂,漢王甚至無情地提出休妻。

        望著懷中不足六歲的幼子,一個計劃在絕望的鄭氏頭腦中漸漸清晰。

        “不錯,是我讓周亭去殺了她?!编嵳讶A眼底一片冰涼的淚水,“是周亭將太子的一支烏金箭掉包,在你們打獵的當日,射殺了王玉兒。”

        西郊樹林一直有狐妖的傳說,只說是狐妖顯靈,自然有人相信。鄭昭華輕咬下唇,悲意恨意細細碎碎——那王玉兒,原本不就是奪人夫君的狐貍精嗎?

        每日傍晚,王姑娘會到后山坡給王老漢送飯,周亭正是趁此機會,在王姑娘的房間里動了手腳——將木番安置在她的床下,機活用織布機上的麻線相連。而每日午時,王姑娘會坐在房間開始織布,一旦觸動機關,箭就會射入她的背心。

        太子到達西郊開始射獵的時間,也大約是午時。這里樹林密集、草木茂盛,獵物最常見是狐貍和兔子。箭囊是周亭親手檢查過的,太子聚精會神射獵的那一瞬間,很難發(fā)現(xiàn)其中的問題。只要箭射出,周亭便會最早鉆進草叢去尋找獵物,趁機將其藏匿起來,再謊稱找不到獵物了——他深得太子信任,林中野草茂盛極難搜尋,一只獵物而已,以太子的性情不會追究。

        連弩是漢王提供的,打獵也是漢王陪伴的,此事一出,漢王然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以此一計,足以報復兩個人。

        鄭昭華的眼神恍惚望向遠方,一時間只是茫然。

        原也是知書達理的世家小姐,也是單純的、一心一意愛著那個男人,愿意為他付出一切甚至生命。是什么時候,淪落到處心積慮、買兇殺人的地步?是什么時候淪落到了夫妻反目、不死不休的地步?她一時間只覺得說不出的灰心疲倦,什么也不愿意再想,不愿意再說。

        “你以為牽涉到太子,就沒有人敢深究嗎?”李元昌恨恨道。“今日我接到一封書信。卻是將你買兇殺人嫁禍太子的事,寫得一清二楚!”

        鄭昭華雖有些愕然,卻不見得如何驚恐。到了此刻,她腦中浮現(xiàn)的竟然是周亭的臉——那個為了她果斷赴死的青年,那偷偷看她的灼熱的眼神,若是當初,嫁了一個這樣肯珍惜她的男人,人生又會如何?

        一切的假設都無意義了,鄭昭華恍然一笑,慢慢拔下自己頭上的珠玉發(fā)簪,突然便朝自己的頸脖刺去!

        “你!”李元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想要去擋時才發(fā)現(xiàn)來不及了!

        丁當!

        卻是一聲脆響,一根紅色的暗器打在簪子上,簪子頓時斷成兩截,碎在地上。一個紅衣少年從屋頂輕巧躍下。

        “你是什么人?”李元昌驟然拔劍,卻見少年只斜了他一眼,“我救了你夫人一命,你不關心她的生死,倒先來問我是什么人。有你這樣的夫君,女人可謂大不幸。”

        他的話雖不好聽,但慵懶風姿如仙,競讓人難以生惡感。

        一心求死的鄭昭華癱倒在地,聽到少年這句話,愣了愣,淚水滾滾而下。

        “那封信是我寄給你夫君的?!鄙倌臧攵紫聛砜粗?,“你既然連一命相抵也不怕,何懼說出真相?”

        屋頂幾點月光泄露進來,此刻已是半夜,萬籟俱靜,少年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如同珠玉擲地,清晰可聞。

        “何方刺客?”李元昌突然從少年身后刺出一刀!

        “不怕羞!”屋頂竟然傳來女孩中氣十足的聲音,只見一個勁裝的小姑娘緊緊抱著屋梁,“堂堂漢王,背后偷襲!”

        雖然在罵別人,但她自己的處境似乎好不到哪里去,緊緊抓著屋梁不敢放手,嘴里大叫:“稱心!你把老子弄到房頂上,管上不管下不講義氣,快來幫我啊!”

        此刻不遠處傳來腳步聲,恐怕是府中下人聽到聲音趕來了。

        “你敢讓他們過來,我就大聲喊‘漢王殺人放火’!”小姑娘掛在屋梁上,絲毫不覺得自己剛才還在罵別人不怕羞,“還有‘漢王打老婆’!”

        漢王怒而不能發(fā)作,朝門外沉聲道:“這里沒你們的事,到府中各處加強巡查,守衛(wèi)好大門!”

        “是!”下人們應聲而去。

        “你最好把真相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就算你不說,我也會說?!狈Q心盯著漢王。

        “你說的話,有誰會信?”李元昌冷笑。

        “我信。”大門被推開,一個人走了進來。

        那陌生人堂而皇之走大門,卻不知為何讓人覺得,他本來就是應該走大門的。

        李元昌驟然警惕,手中大刀已遞了過去,他的刀有幾十斤重,足以將普通人凌空劈成兩半,但刀到了空中,卻像突然被偷梁換柱成了一片羽毛,手上所有的重量感瞬間消失無蹤。他遇敵無數(shù),但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形,不禁冷汗涔涔而下。

        月夜朦朧的光線中,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托著他的刀,動作就像自己的左手托著右手一樣協(xié)調(diào)。

        手的主人很年輕,輪廓自成風景,讓昏暗的屋子也風景起來。

        郝狀狀驚喜大喊:“微生易初!”

        李元昌渾身一震:“你……你是一”

        “是我?!蔽⑸壮跷⑽⒁恍?。

        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拳,李元昌頹然后退,冷汗涔涔。此事竟然驚動了他——朝野驚艷的人物,四海之內(nèi)的傳奇。連當今皇上卻對其極為看重,甚至曾想將最疼愛的公主下嫁于他。

        聲聞于天,又有何難?

        李元昌頹然將頭放在雙手中,面色灰白。

        漢王府外,三更聲響起。

        稱心慵懶地斜了郝狀狀一眼:“滿足你的好奇心,帶你來漢王府?!?/p>

        “你明明是利用我的好奇心!”郝狀狀雖然大大咧咧,卻也不傻,“你想拋塊磚頭引來玉——你知道微生易初會來!”

        “真相遠沒有水落石出?!蔽⑸壮蹙彶蕉?,身影在月下更見修長,白色衣衫仿佛也帶著生命力,隨著他的步子舒展,“鄭昭華只承認殺了王姑娘。那么,去草叢中撿尸體的侍衛(wèi)周亭是怎么死的,更重要的是——那場燒死數(shù)十人的大火又是誰放的?”

        “這個,你永遠沒法知道了?!狈Q心眼里突然暗得不見底,“兩位,就此別過?!?/p>

        微生易初腳步一頓,臉色變得凝重,似乎料到了他要去哪里。

        “皇宮那樣的地方,你若逃脫一次,是僥幸;若逃脫兩次,是奇跡。”微生易初風眸略沉,“不會有第三次。”

        “我與人有約,必須去?!狈Q心回頭揚眉,宛然淺笑,“百年人生,千金一諾而已?!?/p>

        他輕功極好,說話間人已在幾丈開外。

        這一瞬間,郝狀狀只覺得那妖魅少年竟飛揚出一種慷慨的男人氣概,紅色的身影拋向遼遠夜色中,滾燙如一滴熱血。

        八、夜光何德,死則又育?

        宮闕萬間,一道明亮的信號煙火沖天而起!

        幾道黑影迅速無聲在屋檐之上奔走,將一道紅影包圍在中間。夜幕下交手,無聲無息,卻讓銀月染了幾許含血的酷烈。

        紅色身影輕巧至極,仿佛稍占上風即將逃脫,突然一道翡翠色鞭影凌空而至,鞭落,血濺!

        北衙禁軍統(tǒng)領尹幼玉紫衣凜冽,持鞭喝道:“妖人,你果然來了!”

        “看將軍這陣勢,似乎是守株待兔。”稱心一哂,捂著受傷的肩膀,“倒也辛苦?!?/p>

        聽出他話中的嘲諷,尹幼玉面上一冷。

        “你看那邊!”稱心突然出聲提醒,尹幼玉固然不會中他的計,但卻料錯了一件事!所有暗衛(wèi)都注意著東邊,防止他朝東宮逃逸,卻不知稱心身形一折,如驚鴻展翅,朝北邊飛掠而去!

        幾人出手阻止不及,尹幼玉與幾人相視一眼,都是震驚——他去的方向,是太極殿!

        夜近四更,天子剛剛睡下不久,案上還有朱筆猶濕的奏章。

        一陣若有若無的簫聲在耳邊響起,像是半舊的殘夢,浮出水面一點清甜遺憾,在時光的河里擺蕩。李世民皺眉,睜開眼睛,只見一張少年的臉,宛如月色墨畫,他一時不知是夢是醒,竟也旺了怔。

        “皇上。”一只冰涼的簫抵在他的頸項上,少年壓低聲音,“我有件事要告訴你?!?/p>

        “你——是何人?”李世民是馬背騎射得江山的天子,遭逢巨變,仍然不動如磐,威嚴直視少年。

        “我就是你下令追捕的妖人,太子的相好?!狈Q心魅然呵出一口氣,李世民額上青筋暴起,眼底暴怒沉如雷霆。

        稱心竟然不畏懼,將一張紙卷扔在他面前:“殺人的,不是太子。漢王妃鄭氏已將事情招供?!?/p>

        紙卷落下,發(fā)出幽微一聲響。

        “太子的行為雖然偶爾出格,但他天性仁厚,不會去殺人?!狈Q心緩緩說,尾音競有些遺憾——也正因為如此,他做不了一個好皇帝。

        “至于那場燒死數(shù)十人的大火,”稱心的眼神燃燒起來,仿佛那日的火光重新肆虐在他的眼瞳中,“一場大火,數(shù)十人命,究竟為了掩飾什么?”

        “西郊樹林的村民王老漢,在村里已經(jīng)住了十七年,但沒有人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是哪里人。”稱心慢慢說,“上次的命案之后,有人發(fā)現(xiàn)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那個雨夜,太子的近侍身上莫名沾了細碎的胡子,正是王老漢的——對方被雨水打濕了臉膛,才會有細小的胡子落下來。

        “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沒有胡子,卻要用假胡子來掩飾不長胡子的事實。那么,他身上一定藏著巨大的秘密?!?/p>

        李世民冷冷看著稱心,帝王的眼瞳有種冷酷殺伐的鐵銹味道,那么銳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據(jù)說隱太子李建成當日被殺時,所有兒子也被誅殺,唯有一個不足歲的女嬰,由于先帝袒護,而活了下來被帶人民間。算著時間,那女孩應該也有十七八歲了,正和王姑娘年齡相仿!”稱心一字一字地說,“你的禁軍部隊曾微服到過西郊樹林,大火就是從他們進入王老漢的屋子后燒起來的。兇手——”

        少年緩慢而清晰地說,“就是你。”

        黑暗沉得像鐵,空氣中似乎連呼吸聲也銳利如鐵劍摩擦在石頭上,擦出血腥味的火花。

        十七年了,當年玄武門之變,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被誅殺;其家眷后人全無幸免。唯獨那不足歲的女嬰,因為正被乳母帶入皇宮之中,被李淵保護下來,已無權勢的老人,將嬰兒托付給自己最信任的太監(jiān),逃入民間江湖,發(fā)誓永不再踏進帝王家。

        面對父親悲痛的懇求,李世民許下諾言:放這孩子一條生路。

        可惜,她終究無法擺脫與皇家的命運牽系,竟與自己的親叔叔漢王相愛,并且有了孩子。她自己一無所知,而王老漢一定感到了深深的痛苦和絕望。

        “王姑娘慘死,王老漢在他家中發(fā)現(xiàn)了軍營才有的木番,一定想到是你終于背棄諾言,痛下殺手了。這些年來他撫養(yǎng)女孩長大,感情和真正的父女一樣深。于是他要報復,老弱如他,報復的唯一方法,就是將這件事講出去——”稱心慢慢說,“被大火燒死的村民,包括破廟里的小和尚,都是聽過王老漢講這件事的人?!?/p>

        月光在帝王的眉頭上凝聚成霜。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魔,那是別人不能碰觸的地方;哪怕伏尸百萬也要掩蓋的血跡。即便當今天子,也不例外。他曾于陽光下誅殺了自己的大哥和三弟,卻決不允許那一頁已經(jīng)翻過的血腥書頁,還有未完的章節(jié)。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是北衙禁軍來了。

        屋中燭光突然滅了,李世民感到脖子上一輕,那柄竹簫已經(jīng)拿開了,少年最后看了他一眼,躍上屋頂不見蹤跡。

        李世民不待整理衣冠便命人開門,臉色如花崗石一般凝重,帶著沉如大海的殺機,他朝尹幼玉道:“格殺勿論!”

        北衙禁軍的武功絕非虛名。

        稱心在夜色中逃逸,受傷的肩膀已被血染紅,眼前也暈眩得厲害。眼前出現(xiàn)了一間雜房,似乎是下人居住的。

        ——追殺的人聲愈來愈近,稱心突然發(fā)現(xiàn)雜房里面有酒,他迅速搬出幾壇將房屋四周潑上,隨即從懷中摸出火折子,扔到墻邊。

        火光立刻騰空而起!

        追兵趕到時,只來得及看到稱心沖進了燃燒的屋子里!

        “我們追進去——”一個衛(wèi)兵正要進去,被尹幼玉抬手攔住。

        “這妖人詭計多端,我們就守在外面,看他如何脫身?!币子癜櫭加^察地勢——這里是偏僻的一處雜房,與四周宮殿并不相連,救火并不是當務之急——只怕對方趁亂逃脫,必須以靜制動。

        突然,一個人影從側門沖人燃燒的屋子中,背影卻有些熟悉。

        “好像是太子殿下!”衛(wèi)兵大驚失色。

        火勢漸大,人已無法靠近,尹幼玉看清投入火海的人影,神色大變,朝左右道:“通知值夜人等,立刻救火!”

        屋內(nèi)煙塵密布,李承乾大喊:“稱心!稱心!”

        他焦急沖入房中,沒有看到熟悉的紅衣,卻見一個背影席地而坐,頓時呆在當場。

        筆直的頸項,寧靜如止水的身姿。火光亦真亦幻,太子臉色蒼白地問:“……你……”

        九、夫何久長

        “人們都說狐妖變化萬千,其實,世間有什么比人更擅長變化?”那人抬眸,一身紅衣光影蕩漾,“太子,你認不出我了么?”

        “你——”李承乾被煙嗆得劇烈咳嗽,難以置信地睜大眼。

        那是空山和尚。

        “人眼總是為虛幻所迷,心竅不開,故而看不見真實。你只知道射中王姑娘的箭是真的,卻沒有想過你自己手中的箭是假的;你們只知道稱心的頭發(fā)是真的,卻沒有想過空山的剃度是假的?!鄙藦淖约旱聂W發(fā)間一劃,那燒著九個香疤的假頭皮被輕輕揭開,少年墨色的長發(fā)頓時流瀉到雙肩。

        “得太子傾心相交,稱心為你做了件事?!鄙倌甏鬼?,“但一筆是一筆,現(xiàn)在,輪到空山和尚了?!?/p>

        說到這里,他抬頭極輕的一笑。

        這笑容極淡,似山間無聲清泉,他一身的妖冶魅惑都被這笑容洗去,宛如油彩盡剝的一塊玉璧,潔白莊嚴。

        “太子殿下,其實第一次見面,在那個荒坡,”稱心端坐紋絲不動,“我是——去殺你?!?/p>

        火光將少年的臉映照得明亮而悲憫,“你于我有殺父殺母之仇?!?/p>

        外面的火越燒越大,太子身體一顫。

        “但那時你正流淚祭拜自己的娘親,所以我放過了你。”稱心仿佛看出了他眼底的不信,“太子,你是否還記得,自己監(jiān)國期間,曾經(jīng)釋放過一批犯人?”

        李承乾茫然地回顧,終于想起了這件事:“沒錯……大唐律法嚴苛,我認為應以寬仁待民,將一批十二名刑犯釋放。”

        “你釋放的人犯中,有一個叫周全的,三日后闖進城郊的一個村落,偷盜財物時被村民順伯撞見,兩人起了沖突,周全手中有刀,砍死了順伯,還砍死了聞訊而來的順伯的發(fā)妻,及其村民五人,砍傷十余人。這就是當年的‘玉桐村血案’?!?/p>

        “我……我不知道這些……”太子臉色煞白。

        “死的不過是貧賤百姓,兇手早已逃竄難以追捕,更重要的是,兇手是不久前太子親手釋放的,自然有人將這件事壓了下來,以免節(jié)外生枝。在皇上回宮后,眾人大舉頌揚你的賢德。太子宅心仁厚,天下皆知。”小和尚眉目帶著冰涼如溪水的悲愴,“而那對微不足道的順伯夫婦,是我爹娘。”

        太子難以置信地晃了兩下,扶住手邊的桌案。

        “我還是個嬰兒時,不知為何被父母遺棄,被一只狐貍叼到山洞中,哺育長大。我五歲之前不會說人話,整日與狐貍生活在一起,直到有一天,山中的獵戶將我的兄弟姐妹殘忍殺死,把滾燙的油灌人它們的咽喉,劇痛讓它們從自己的皮中掙脫出來——這樣,獵人們就能剝到完整的皮毛。我以為這也是自己接下來的命運,但,他們把我?guī)Щ亓舜遄印?/p>

        “我眼見兄弟姐妹的慘狀,以為人類是自己這一生最大的敵人——可后來我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狐貍,而是人?!狈Q心恍然笑了一下,“很荒謬么?你假想中那個最大的敵人,原來是自己——當年,他們正是因為看到山上有小孩兒的腳印,才追到山洞里,發(fā)現(xiàn)了我的兄弟姐妹并殺死它們。原來,我才是一切罪的源頭?!?/p>

        我雖然漸漸能聽懂人的話,卻不愿意開口說話,世界像一個巨大的石磨盤,壓在我年僅五歲的身軀上,夜夜磨出恐懼和噩夢的汁來,流在我臉上。在接下來的八年,收養(yǎng)我的順伯夫婦對著一個不肯開口說話的孩子,始終關懷慈愛。八年后,在我十三歲時,我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是對順伯說的。我說:‘爹?!菚r順伯的表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滿臉縱橫驚喜的眼淚,他拿著家里僅有的幾個銅板,說要去買些豬頭肉來慶祝。

        “那日我到田里去摘菜,回來卻只看到一屋子的血跡。順伯倒在門口,全身的血都快流干了,手里還拽著一塊豬頭肉和一根糖葫蘆。我沒想到,他為了這么點東西——能見證他喜悅的東西,丟了性命;更沒想到,我這輩子就叫了他一次‘爹’?!?/p>

        小和尚的敘述平靜如水,太子卻失聲痛哭。

        一念之仁,可能就是罪的起點。

        對于那些能掌控別人命運的人來說,仁慈,有時比冷酷帶來的殺孽更重。

        “……那天的血腥味太重了,比上一次我眼見兄弟姐妹被活剝皮時還重。我昏了過去,醒來時在一個人的懷抱里。我分辨不出他的年齡,只聞到那一身清秀的煙雨江南,和窗外的雨聲成了一體,天地就這么靜默悲傷著,沒有打擾。他說:‘人生聚少離多,死在最欣悅的時刻,未必不是幸運?!?/p>

        那個人就是我的師父。師父說,只要愿意,一個人可以成為任何人。

        我成了一個僧人。村民們流傳的狐妖殺人的傳說,那個‘狐妖’就是我。每每聽到狐貍的求救聲,我就會身穿紅衣前去,因為我熟悉狐貍的體態(tài)動作,讓獵人一時分不清是否狐貍幻化為了人形,迷惑時已被一舉擊殺。

        那日,在樹林中殺死侍衛(wèi)周亭的人,也是我。被你射傷后腿的一只狐貍倒在草叢里,嗚咽叫著‘疼啊疼’,那個來撿獵物的周亭想殺它,我迅速割斷了他的脖子。然后我抱著狐貍躲到茂密的大樹上,雨是在這時開始下的,血水從葉子的縫隙滴落下來,我看到你下意識地伸手擋雨,手掌沾了血水。周亭被殺讓你們都亂了方陣,沒有人想到抬頭去看樹上,才讓我無聲無息脫身。

        四年前,我本已是該死的人,師父卻讓我活了下來,我不曾剃發(fā),不曾戒殺,數(shù)年來青燈古案讀遍佛經(jīng),閱盡世間悲苦——其實連我自己也分不清,心中的佛念是真是假?”他握著佛珠的手微微顫抖,神態(tài)有些悵惘,修長錚直的頸項似蓮花,莊嚴慈悲竟讓人不敢逼視。

        那魅惑如狐的少年,和眼前清正如佛的僧人,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火焰舔上了垂地的衣衫,有種撕心裂肺的美。

        李承乾一時間不知該哭該笑,只覺得心頭劃開刀傷,血淋淋地燙,他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幾步……黑夜舍棄了所有的星,也得不到朝陽;冰舍棄了所有的堅強,也得不到春的懷抱。

        他死死盯著他:“那……你為什么要入宮來?為何要在這渺茫塵世、窒息宮殿中,給我一個虛假的……美夢?”

        最后幾個字幾乎是絕望的嘶啞和痛恨。稱心驀然一顫,手中的佛珠掉在地上,斷了,頓時一片叮鈴裂帛之聲,滿地珠玉。

        那時,他與無箏先生對坐,也是在雨中,翠竹萬桿,窗外淅瀝飄搖著幽綠的雨絲。

        師父的身形近著紙窗,也覺朦朧。

        “太子不堪大用,毀之?!?/p>

        籠著淡淡倦意的聲音,如同江南雨后斜出小橋的一樹淺白杏花,倦怠地美著,優(yōu)雅地靜著,那字句中的寒意,卻比刀劍更狠厲無情。

        毀之。

        稱心在心中琢磨那兩個字的含義,看不出對方銀色面具下的表情,只能出聲確認:“師父是要廢了太子,還是要殺了他?”

        這話驚天動地。更可怖的是,他二人將那驚天動地的話,如同茶余飯后閑聊般說出來。

        “也無多少區(qū)別,選你認為慈悲的方式吧?!睂Ψ降穆曇艉軠睾停屓擞X得謙雅而親切,“當今皇上是個清醒睿智的人,想要左右他的想法,如同撼動山川,不易。”

        稱心傾身聆聽,知道對方的每一個字都會在他即將執(zhí)行的任務中決勝千里。

        “想毀太子的人,向來不在少數(shù)。”無箏先生似乎專注于窗外的雨,“卻因為長孫無忌和群臣力保,輕描淡寫帶過了?!?/p>

        稱心垂首謹記。

        “皇上始終在保全太子,”燈火照在那銀色精致的面具上,有些森冷而從容的氣味,也有些遺憾惋惜,“但太子自己,卻未必清楚這一點。他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難以撼動,那么,皇上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呢?”

        火光蕩漾,讓屋內(nèi)的一切看上去都有些扭曲。

        “我假扮狐妖人宮,卻不是為了報復?!狈Q心垂眸良久,終于輕輕嘆息出一聲,“我歷盡劫難悲苦,原本以為自己心灰如死,但卻因為你——”他頓住不再說。

        李承乾死灰的眼中突然一亮,像是一把火扔了進去,不死心地燃著。

        稱心望著他。我這最后的一擊——你可能承受?

        他掌力凝聚,突然朝李承乾拍去!

        任誰也想不到,這纖弱少年競有如此渾厚內(nèi)力,李承乾的身子頓時飛了出去,而此時凜凜火光中,頂梁房柱轟然傾斜,聚成一座火紅的墳冢,將少年的身影瞬間淹沒!

        掌風離開了少年的手掌,仍然有生命力一般,穩(wěn)穩(wěn)將太子推送到門外清涼的夜色中!

        “太子!”

        “太子!”

        救火的侍衛(wèi)們沖了上來,李承乾掙扎著爬起來,就要朝里面沖去:“稱心還在里面!快救人!”

        侍衛(wèi)們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卻沒有人動。

        “我讓你們?nèi)ゾ然?聽到了沒有?!去救火!”李承乾失態(tài)大吼道,面目被火光映得猙獰,聲音最后竟帶上了乞求的哀戚,“快去救火啊……里面還有人啊!”

        尹將軍緩緩說:“皇上派我們來,原本就是要殺了他?!?/p>

        話音落地,屋子終于轟然倒塌,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此人臨死還要弄出一場大火鬧事,果然不簡單?!币子窭淅浞愿雷笥遥熬然?,收尸?!?/p>

        他們在說些什么,李承乾已經(jīng)聽不清楚,他的耳際劇烈地轟鳴著,有大火燃燒的聲音,有屋梁斷裂倒塌的聲音,還有稱心那未說完的一句:“卻因為你……”

        不知過了多久,幾個侍衛(wèi)抬著尸體出來了。李承乾眼前昏黑,全身都已涼透。只見稱心的手足四肢已經(jīng)被燒得慘不忍睹,但臉孔只是沾了些黑灰,還能依稀看出清俊神韻。

        他的嘴角,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李承乾終其一生,也無法再解答這笑意的真正含義,只知道這微笑在他心口劃了一刀,永生無法愈合。在看到尸體的一刻,他已經(jīng)無法遏制地大吼一聲,驟然暈厥過去。

        侍衛(wèi)們慌忙架住暈倒的太子,在昏迷中,李承乾仍然緊緊握著雙拳,仿佛握著上首般剮骨的仇恨。

        幾個人搬著稱心的尸體,少年最后遺留的笑容十分安詳,卻微微驚心動魄——那絲笑容,帶著成竹在胸的從容,也帶著舍命相陪的酷烈。

        太子,我的最后一擊,就是我的生命。

        尾聲

        “要毀一個人,最好的辦法不是借助外力。”那時,窗外雨聲清涼透心,無箏先生敲著古舊的窗欞,“而是讓他自己走向毀滅。”

        以我的生命,讓你走向毀滅。

        “毀掉一個人,和殺了他,我原以為,你認為慈悲的方式是后一種。”芳草凄凄,一個藍衫人在墓碑前溫和悵然地嘆息。

        這墓只是衣冠冢,三兩只烏鴉盤旋而過,也不停留。

        “無論如何,都希望對方能活下去,究竟該說你心狠,還是心軟?”

        四野無人,只有野草在春寒的風中瑟瑟作答,像是早春纖瘦的手臂輕輕環(huán)抱住大地不安的靈魂。

        藍衫人轉過身去,不知臉上可有悲容。

        晨曦微露,大地被朝霞濺開大片的血色,藍衫浸透著血紅,妖邪而壯美。

        一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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