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才知道什么是沒了。這是電影《唐山大地震》里那個失去親人的女人,常常獨(dú)自的念叨。
去年,36歲的盧秀碧,和丈夫去看了場電影《唐山大地震》,那撕心裂肺的場面,再次讓盧秀碧全身抽搐,揪心斷腸。片中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像失去了生活的重心,從此站立不穩(wěn),走路成了習(xí)慣性的羅圈腿。
成了羅圈腿的女人,還有盧秀碧。一看到墻,她就習(xí)慣性地扶住墻根,怕摔倒,怕像稀泥一樣耷拉下去。
2008年,5月12日的那天中午,汶川縣城一家普通的民房內(nèi),12歲的兒子王海川吃了午飯就要往學(xué)校趕。海川對媽媽說,中午要到學(xué)校寫數(shù)學(xué)作業(yè)。他對媽媽說了聲再見,媽媽抬頭望了他一眼說:“川川,放學(xué)后早點(diǎn)回家啊,媽媽晚上給你包餃子。”川川喜歡吃媽媽包的餃子,他在作文里曾深情地寫道:“媽媽包的餃子,那熱騰騰香噴噴的味道,常常讓我在路上想起溫暖的家?!?/p>
下午2點(diǎn),媽媽出門,去市場買餃子皮兒。在路上,天色忽然昏暗。2點(diǎn)28分,天崩地裂,整個縣城在巨大的顛簸中塌陷了。地震,地震了……盧秀碧哭叫起來。驚慌逃生的人們,都相互看不見了,塵土飛揚(yáng),黃沙漫天。
稍微清醒點(diǎn)兒的盧秀碧,跌跌撞撞往兒子的學(xué)校跑去。在路上,她接連摔了幾跤,嘴里全是土。她爬起來,往學(xué)校連滾帶爬趕去。
學(xué)校全塌了,世界,在媽媽的心里全塌了。和無數(shù)個媽媽一樣,她跪在地上,哀求著救救孩子。和廢墟里無數(shù)雙刨出了血刨落了皮的媽媽的手一樣,盧秀碧的雙手血肉模糊。
兩天后,盧秀碧再看到兒子時,是在操場上一排排遇難的孩子里。她爬到兒子身邊,兒子的臉上全是血痕,兒子的手里,還握著數(shù)學(xué)作業(yè)本……
那天,丈夫去了鄉(xiāng)下過生日的親戚家,在回來的路上,逃過一劫。在汶川地震的公墓群里,爸爸和媽媽為兒子建了一個小小的墓。
那天,滂沱大雨,整個災(zāi)區(qū)都在哭泣。盧秀碧被丈夫扶著,在兒子墓前盛了一碗餃子:“川川,媽媽給你端餃子來了,你吃啊……”說著泣不成聲。
有半個月,盧秀碧幾乎就沒睡上一覺。閉上眼,全是兒子撲過來哭喊的樣子。嚴(yán)重的失眠,讓盧秀碧的臉如脫了皮的老樹一樣枯黃。體內(nèi)流的血里,總感覺有無數(shù)蟲子在爬,每一個蟲子,都在撕咬啃噬著她。原本50多公斤重的人,瘦得只有40公斤。
那些失去親人失去孩子的母親一碰頭,都默不作聲,后來,相互緊拉著手堅(jiān)強(qiáng)地說:拼了命,也要活下去??!
盧秀碧手機(jī)里有兒子的照片,丈夫悄悄拿過去,刪了。那一次,盧秀碧撲向丈夫,哭嚎著,抓破了丈夫的臉。后來,夫妻倆抱在一起痛哭。
大半年后,廢墟里有青草探出頭,生命的綠意又回來了。在安置帳篷前,盧秀碧竟看見了幾個腆著大肚子的女人,她們又懷孕了。
來年的3月,丈夫終于啟齒了:秀碧,我們能不能再要一個孩子……丈夫的聲音是那么輕,卻疼到了她的心壁。一個生命的降臨,可以替代另一個生命消亡的痛苦嗎?盧秀碧不相信自己。
有一天,盧秀碧看到了周國平的《妞妞》,是丈夫不知從哪兒找來的。苦命的妞妞,出生不久就患上了眼癌,和爸爸相處了生命中最疼痛的562個日日夜夜后,便和爸爸說了再見。一個父親,在痛苦與愛火中涅槃了。后來,周國平又有了一個女兒,他相信,是妞妞的轉(zhuǎn)世。
盧秀碧讀得淚流滿面。6月,她懷孕了。去年3月,一個7斤3兩的白白胖胖的男孩,來到了世間。
我去災(zāi)區(qū)時,結(jié)識了這個普通的家庭。而今,孩子1歲了,在電話里,盧秀碧告訴我,孩子笑時多像川川啊。
川川,你一直還住在媽媽最柔軟的心窩窩里。川川,你在另一個世界里,好好祝福你的媽媽,祝福你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