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請問，有橡皮擦嗎？”

“當(dāng)然有呀。一年有多少天，我們這里就有多少種橡皮擦。”

“那，有沒有那種很強(qiáng)很強(qiáng)，可以擦掉記憶的橡皮擦？”

“哎呀！這個嘛？沒有?！?/p>

少年走了很多的路，一直走到天黑，也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橡皮擦。太陽收起最后一道光輝，邁著疲倦的步子，一點(diǎn)兒一點(diǎn)兒挪到山的后面去了。夜，垂下黑色的幕布，鑲嵌在上面的星星，像是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夜色中的少年。

少年坐在寂靜的鴨綠江邊。

江水正在漲潮，一個浪涌上來，將沙灘上的小石頭小貝殼統(tǒng)統(tǒng)卷走。浪退下去，沙灘上干凈的像是從來沒有小石頭小貝殼停留過。

“我只是想要一塊橡皮擦，像鴨綠江的浪花一樣，把那段記憶輕輕地擦掉?！鄙倌赅哉Z著。

忽然，撥浪鼓的敲打聲傳過來，一輛木頭手推車跟著撥浪鼓的聲音“咿咿呀呀”地走過來。少年站起身，尋找手推車的主人。一個矮矮的，瘦瘦的，滿臉笑容的老爺爺站在車子后面，手里搖著撥浪鼓。

“孩子，你好！你在找我嗎？呵呵#8943;#8943;我的確是長得太矮小了，找起來不太容易。可是，管他呢。你想要買什么東西？”

“你好。我想買#8943;#8943;”少年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說出自己想買的東西，“你賣什么東西呢？”木頭蓋子緊緊地蓋著車身，什么也看不到。少年只看到車子，撥浪鼓，還有推著車子的瘦小的像沒發(fā)育好的孩子似的老爺爺。車子里仿佛是空的，又好像裝了滿滿的秘密。

“你想買什么，我就賣什么。”瘦小的老爺爺翹起白胡子，一顫一顫的，像是在和少年開玩笑。

“我想買一塊橡皮擦?！鄙倌暾f。

“我有很多種橡皮擦。有的是用來擦掉煩惱的，有的是用來擦去壞心情的，還有可以擦去怨恨的橡皮擦。你想要哪一種呢？”老爺爺打開木頭車的蓋子，從車身里掏出一個紅木的盒子，銅鎖扣上有一把老鐵鎖，在星光下調(diào)皮地眨著眼睛。

少年期待地說：“那么，你有可以擦掉記憶的橡皮擦嗎？”

二

老爺爺抱著那個紅木盒子，坐到少年的身邊。他用五個手指頭在盒子上敲出一段可愛的音樂，像是小孩子的笑聲一樣，清爽的穿過夜色，落進(jìn)鴨綠江里，無數(shù)個小浪花在星光下跳起舞蹈來。

“好吧，孩子，為什么想買一塊擦掉記憶的橡皮擦呢？”老爺爺好奇地抬起眉毛，瞪大眼睛，認(rèn)真地問道。

少年低下頭，不說話。一朵浪花游過來，打濕了少年的衣服。

“親愛的孩子，你得告訴我為什么，我才能決定是不是要賣給你那樣一塊橡皮擦呀。我可不能隨隨便便就把別人的記憶給擦掉?！?/p>

少年抬起頭，想了想，說：“那么，如果我告訴你，你會替我保密嗎？”

老爺爺抱著盒子笑起來：“我先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得替我保密呀。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告訴別人。記住了嗎？”

少年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拽過老爺爺?shù)氖终?，和他輕輕地拍一下，說：“我們擊掌為盟，互相保守秘密。”

老爺爺說：“我是一個怕老婆的人。今天我一塊橡皮擦也沒有賣出去，所以天黑了也不敢回家。你瞧，如果可以賣給你一塊你想要的橡皮擦，我就可以快快樂樂地回家，美美地睡上一覺了?！?/p>

老爺爺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可是，如果我不問清楚為什么，回家回答不出老太婆的問題，還是會被攆出來的?！?/p>

少年決定向老爺爺說出自己的心事。

“今天下午上數(shù)學(xué)課時，老師出了一道題，問誰會做，我舉手了。你知道嗎？我的數(shù)學(xué)一向很糟糕，老師從來沒有在數(shù)學(xué)課上表揚(yáng)過我。碰巧老師講的那道題，我在哥哥的書上看到過，所以想都沒有想，就把手舉得很高，比全班任何一個同學(xué)舉得都高。老師一眼就看到我了。”

“這很好呀?！?/p>

少年嘆一口氣，胖胖的小臉蛋兒像是剛剛被太陽撫摸過，又紅又熱，“可能是我太激動了，也或者是太緊張了。當(dāng)老師把我喊起來的時候，我的腦袋一片空白?！?/p>

少年說，站在同學(xué)和老師面前的他，愣了半天，說：“老師，對不起。我不會?！崩蠋熞詾樗室庹{(diào)皮，就問他：“那你剛才為什么把手舉那么高？”少年辯解說：“我剛才還會?，F(xiàn)在不會?！蓖瑢W(xué)們哄堂大笑，以為他在不懂裝懂，被老師給發(fā)現(xiàn)了。老師生氣地讓他坐下，批評他以后想好了再舉手，不可以故意搗亂。

放學(xué)后，少年一個人沖出教室，躲開所有的同學(xué)和老師，四處尋找能夠擦掉記憶的橡皮擦。

“我想把存留在老師和同學(xué)頭腦里的那段記憶給擦掉。”少年說出心里的話，覺得輕松了許多?！艾F(xiàn)在，請賣給我能夠擦掉記憶的橡皮擦吧。這樣，你可以回家美美地睡覺，我也可以回家準(zhǔn)備明天的功課了?！?/p>

聽完少年的敘述，老爺爺捋了捋白胡子，說：“其實(shí)，我沒有你想要的橡皮擦。”

三

“我沒有你想要的橡皮擦。”老爺爺輕輕地拍了拍抱在懷里的紅木盒子。

少年生氣地盯著老爺爺，眼睛里冒著火。他想，今天實(shí)在是糟糕的一天。在課堂上遭到同學(xué)們的嘲笑，把老師惹生氣，晚上又遇到一個奇怪的老爺爺，拿自己尋開心。

“可是，你說，我想買什么，你就賣什么。算了，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靜地坐一會兒?！鄙倌昝摰粜?，撥弄著越漲越高的江水。如果江水可以變成記憶的橡皮擦就好了，他一定會想辦法舀滿滿的一桶，像擦掉玻璃上的灰塵那樣，把記憶里的灰塵都擦掉，然后，讓每一個人的記憶，都透明得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壞事情。

“但是，我有辦法帶你去看看他們的記憶?！崩蠣敔敍]有走開，他放下懷里緊抱著的紅木盒子，搖響手里的撥浪鼓，“我們先去誰的記憶里看看呢？”

少年吃驚地看著老爺爺，半天，才想起回答道：“數(shù)學(xué)老師?！?/p>

“來吧，孩子，閉上你的眼睛，握緊我的手，搖響我們的撥浪鼓。走！”

少年再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扇扇小小的木門。瘦小的老爺爺站在他的身邊，用鼓勵的眼神看著他：“每一扇門里都是一段記憶。來，推推看。你能看到什么？”

少年輕輕推開左手的一扇門。剛一打開，就被門里快樂的笑聲給感染得笑出聲來。原來，這扇記憶的門里，是老師曾經(jīng)教過的每一個孩子的笑聲。有的清脆，有的爽朗，有的羞怯，有的高亢。少年推開右手的一扇門，門里是老師少年時的模樣，正在和他的同學(xué)們一起春游。明媚的陽光穿過門扉，也照耀在少年的身上。一扇扇門打開，少年沒有看到今天下午那段讓他難堪的記憶。

“現(xiàn)在，你想去哪里？看看誰的記憶？”

“我想去孫大鵬的記憶里看看。今天下午他笑得最響。到放學(xué)的時候，他看到我還在笑?！?/p>

老爺爺帶著少年走進(jìn)孫大鵬的記憶。一扇扇門打開之后，少年看到了孫大鵬的記憶里裝著炫彩悠悠球、超棒遙控坦克車，還有一張一百分的英語卷子。就是沒有看到發(fā)生在下午數(shù)學(xué)課上的那段記憶，連一個小小的片段都沒有。

少年說不出自己的心情是失望還是高興。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看著笑瞇瞇的老爺爺。

“現(xiàn)在，你還想去哪里？”老爺爺晃了晃撥浪鼓。

“去盧月丹的記憶里看一看，可以嗎？”盧月丹是少年最喜歡的女生，他不希望在最喜歡的女生記憶里，自己是一個不懂裝懂的糟糕男生。

“好吧好吧。只能再去一個人的記憶里了?！崩蠣敔斣俅螕u動撥浪鼓。

四

少年緊緊地閉著眼睛，怦怦的心跳聲比撥浪鼓的聲音還要響，還要急。他猶豫著伸出手，輕輕地，推開一扇記憶的門。

“啊？怎么是這樣的？”少年聽到老爺爺吃驚的聲音，他看到了什么？少年迫不及待地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使他明白，為什么瘦小的老爺爺會發(fā)出那么驚訝的聲音。

少年看見那扇小小的門內(nèi)，正在上演著下午數(shù)學(xué)課上的一幕：少年尷尬地站在那里，數(shù)學(xué)老師生氣的表情，同學(xué)們哄笑的聲音充滿教室。

少年的心像跌落冰窟一樣，冷得無法跳動。

“我們走吧。我不想再看下去了。”少年閉上眼睛，緩緩地說。

“等一等?！崩蠣敔敁u響撥浪鼓，敲開少年的眼睛。

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出乎少年的意料。

盧月丹輕輕拽了拽同桌的衣袖，說：“別笑了。你回答不出問題，人家都沒有笑你?！蓖老肓讼?，說：“是呀，其實(shí)也沒有那么好笑?！?/p>

少年聽到盧月丹輕柔的聲音，在那扇記憶的門內(nèi)輕輕飄蕩：要加油呀，劉用一！下一次你肯定會回答出老師的問題的。有時候我也會像你那樣，本來會的問題，一緊張就忘記了。回過頭又想起來了。沒關(guān)系的。加油！

“你叫劉用一嗎？”老爺爺用手里的波浪鼓輕輕地碰了碰少年的手。

少年點(diǎn)點(diǎn)頭，說：“是。我叫劉用一。加油！”

重新坐回到鴨綠江邊的劉用一抬頭望著滿天星斗，眼睛眨呀眨的，像是在和星星比賽誰的眼睛更明亮。

“原來，每一個人的記憶里都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珍藏。”少年在心底輕輕地嘆息一聲，然后為自己對下午數(shù)學(xué)課上的一幕而耿耿于懷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現(xiàn)在，你想買什么？”老爺爺又抱出紅木盒子，如數(shù)家珍地說，“我這里有許多橡皮擦。有可以擦去煩惱的橡皮擦，有可以擦去壞心情的橡皮擦，還有可以擦去怨恨的橡皮擦。你想要哪一種呢？”

少年想了想，說：“有能夠擦掉不自信的橡皮擦嗎？要超強(qiáng)力的呀?！?/p>

老爺爺翹了翹白胡子，說：“這個我沒有。”

少年嘿嘿笑著說：“其實(shí)，我自己有。把不自信統(tǒng)統(tǒng)擦掉，明天，會有一個自信陽光的劉用一，在課堂上勇敢地說出正確答案。加油！鴨綠江，你相信我嗎？天上的星星，你相信我嗎？白胡子老爺爺，你相信我嗎？”少年對著夜空大聲呼喊，當(dāng)他回過頭來準(zhǔn)備把自信的笑容向老爺爺綻放時，老爺爺和他的木頭推車，還有那個“波浪波浪”響的撥浪鼓都不見了。夜色中，只有少年的呼喊穿透夜色，越來越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