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里忙活了大半輩子的張老漢最近終于放下了鋤頭,離開了那片灑滿汗水與辛酸的土地,跟著兒子到城里享清福去了。走的時候,鄰居都去給他送行。小孩子圍著那輛黑色的轎車轉(zhuǎn)個不停,時不時地停下來摸摸那被洗得锃亮的外殼,或者敲敲窗戶;小媳婦們都在抱怨自家漢子,同是一個年齡段的人,差距咋就這么大呢?老一輩的人卻都很平靜,只是舍不得張老漢。
汽車轉(zhuǎn)過了村口,張老漢最后一次揮手告別了鄉(xiāng)親們和那口古井。
“爸,您也忙活了大半輩子,今后您就跟著兒子享福吧!”
“嘿嘿……”張老漢憨厚地笑了,就像豐收的季節(jié)里,聽見鄉(xiāng)親們夸獎他的稻谷長得好一樣。
“爸,城里的日子那才叫人過的哩!您平時就跟社區(qū)的老人下下棋,唱唱戲,我保管您長得白白胖胖!爸,這次把您接到城里去,我就安心了。以前啊,我老擔(dān)心您病了沒地方看;現(xiàn)在可好了,大城市里醫(yī)院又多,離家又近,醫(yī)生技術(shù)又好……就算不生病,保養(yǎng)一下也是好的?!?/p>
走了幾個小時,小車終于駛進(jìn)了兒子家所在的小區(qū)——名門苑。兒子帶著張老漢坐上電梯,“叮”的一聲就上了樓。
“兒啊,這房子可真氣派,花了不少錢吧?”
“那是,60多萬呢!爸,兒子出息了,這房子是請了設(shè)計師設(shè)計的。這地方房價還不算高,要真到市中心那塊啊,60多萬最多買個主臥室!”張老漢聽完后,手都有些發(fā)抖,這么大的房子在鄉(xiāng)下最多也就花幾萬塊的樣子?!俺抢锓績r可真高!”“爸,明天我還有一天假,要不,我?guī)ソ稚瞎涔浒?!?/p>
“嗯,我早就想來城里看看啦。不過,兒啊,要是你工作忙,你就不要管爹啦,別為了我耽誤了你的工作。我聽說啊,這要在城里找份工作啊,真難!咱們家隔壁那毛小六,去年大學(xué)畢業(yè),到現(xiàn)在還沒找著工作呢!我還聽說……”張老漢的話被兒子打斷了,“爸,您也累了,洗洗睡吧!”張老漢點點頭,想想自己也的確是困了。
第二天早上,兒子開著車帶著父親在城里兜圈子,張老漢透過車窗,看到了比鄉(xiāng)下后山還要高的樓,鱗次櫛比,令人眼花繚亂。路上跑的幾乎全是汽車,黑的,白的,紅的,黃的。當(dāng)張老漢正陶醉在都市的繁華之中時,兒子的車突然停了。
“咋了,兒啊,是不是車出毛病了?……”
“沒事兒,就是有點堵車?!眱鹤拥脑捵審埨蠞h放心了,“堵就堵吧,反正又不會很久,兒子都說了,就‘有點堵車’……”張老漢繼續(xù)欣賞窗外的廣告、高樓和汽車。張老漢將周圍都欣賞遍了,車還是沒動,周圍的汽車就像一匹匹受轡頭束縛的馬,發(fā)出一聲聲憤怒的嘶鳴。就連脾氣向來很好的兒子都開始罵娘了?!斑@車也堵得太久了,都半個多小時了,咋就不見一點動靜呢?……”張老漢這樣想著,玩興也就減了一半。
以后的日子里,兒子總是早出晚歸,張老漢寂寞得很。雖想和城里的老人聊聊天,又因語言不通備受冷落,而且別人家的大門也總是緊鎖著,總把其他人當(dāng)賊一樣防。一個多月下來,張老漢連有些鄰居的名字都不知道,即使彼此見面也少有打招呼的。張老漢人倒是白胖了不少,頭發(fā)卻染上了霜。
“爸,今后您可得小心??!我聽我們單位的小劉說,他爸平日里一個人在家,前天來了個搞推銷的,他爸就讓那人進(jìn)去坐了坐。誰知他們家當(dāng)天晚上就被偷了,那小子肯定是來踩點的?!眱鹤酉掳嗷丶液?,叮囑張老漢。
“我……兒子你放心,我不會讓人進(jìn)來的……”張老漢這樣說了后,心里又涼了大半截?!鞍?,這城里人怎么就這么陰呢?這要在鄉(xiāng)下,想去誰家大大方方去就是了,怪想鄉(xiāng)親們的?!睆埨蠞h一邊嘀咕著一邊開電視看,誰知新聞里講的也凈是些入室搶劫、坑蒙拐騙之類的事,張老漢只得關(guān)上電視,去床上睡了。
夏夜,張老漢躺在床上,聽到的只是汽車的嘶鳴,看到的只是閃爍不停的霓虹燈。回想起鄉(xiāng)下的夜,那才有夏日的氣息??恳话阎褚危瑩u一把蒲扇,跟附近的老頭們聊天,若是誰家媳婦好心,還會端來一盆西瓜,咬著那涼絲絲的西瓜,白日的疲憊便消失了。樹葉、土壤都像一壇壇陳年好酒,在夏日里散發(fā)出獨特的氣息。蛙鳴蟬噪,整個夏夜就像一部交響曲。
“唉……”張老漢輕嘆一聲,眼淚都出來了。不知這淚是苦是咸,總之沒有村頭古井的水甘甜,沁人心脾。張老漢總覺得這淚里有一股漂白粉的味道。
【作者系湖南省瀏陽一中天馬文學(xué)社社員,指導(dǎo)教師:羅世良】